“昭念是宛城城尹,这座宅子也是他帮忙置办的。”
    “他对熊悦很好?”
    “不好也不差。这次熊悦有幸随楚王去会盟,所以才使得他频送贵重东西。”
    颜沉点点头,“我早就听闻楚王不是易亲近的人。熊悦这次能让楚王带上他去圻地,地位绝对水涨船高。不知他耍了什么手段。”
    颜沉不过随便一说,却让林琅抖了抖,想起在曲阳时和熊悦私下的交易。她偷撇一眼颜沉,发现是无心之言,心里更加不好受,不知不觉地娇声问道:
    “颜沉,你真不生我的气吗?”
    颜沉登时小鹿乱撞,温柔地说:“我生气过,而且早就消了。其实我更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还怕你一辈子都不想见我。”
    “我怎可能不想见你……”林琅喃喃自语,心声就这样溜出口。
    颜沉听到了,胸口一阵激动,紧搂林琅就要吻。
    林琅慌忙捂住他的嘴,说:“颜沉,你不会在这里待一天吧。”
    颜沉握住她的手从脸上拿开,凑上去还要吻,可发现林琅又犯了矜持的毛病,只好改变路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对,我哪都不去。”颜沉笑道,“而且现在家仆都回了,我出去不就被人看到了?”
    “那就等晚上再走。你的行李呢?”
    “在驿馆里放着。”
    林琅大惊,“你和寄生都在这里,行李放在驿馆谁来照看?”
    “我离开巩城时还带了一个人。现在他就住在驿馆,行李托他看管着。”
    林琅的柳眉顿时撇下来,双眸哀怨地看着颜沉。颜沉立刻会意,解释道:“是男人,叫吉紫,在巩城认识的谋士,有志于郢都,所以就一起来了。”
    可是林琅的哀伤还是未能化开,因为她想起颜骋说的那件事情。林琅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虽然颜骋说事情已经过去,可谁知道颜沉的心是不是完整的?
    颜沉本来对女人的心思不敏感,但刚才贤姱把他错认成颜骋后,胸中一直有点堵。这会儿看到林琅郁郁的神情,一下子猜到她正在想的事情。
    “颜骋是不是跟你说了,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
    林琅点头。
    “他怎么说的?”
    “他怎么说的你不知道?”林琅反问,有些埋怨。
    颜沉叹了口气,坦诚说:“颜家管得严,我那时没见过几个姑娘。突然一天遇见了她,长相不错又谈得来,就稍稍动了心。后来这姑娘见到颜骋,却恋慕上他了。我当然生气了,可父母兄弟全都为颜骋说话!之后我离开大梁,一路游山玩水,才发现我对她的喜欢跟喜欢美景一样。等到了沃城连她的名字都忘了。”
    “你这男人真寡情。”
    “我的情都在你这里,对别人当然是淡寡的。”
    “油嘴滑舌。”林琅横了颜沉一眼,“颜骋说你非常喜欢她,为了她才离家的。”
    “胡说八道。我离家是因为父母不顾我的尊严说了一些话,所以就一怒之下离家闯荡,发誓等我名扬天下以后,再回家见他们。”
    “可你却对她移情别恋耿耿于怀。”
    “不,她从没喜欢过我,对此我也知道,以后她喜欢上别人我也不在意。可她偏偏喜欢上了颜骋,所以我才耿耿于怀的!”
    林琅凝视颜沉的眼睛看了半天,忽而掩嘴一笑,“怎跟个小孩一样。”
    “林琅,你信我说的吗?”颜沉着急地问。
    “信不信你都喜欢过一个人,可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不公平。”
    “林琅!”颜沉激动地喊出来,“这回我听得清清楚楚,以后不许你不认!而且我也只喜欢过你一人啊。那个姑娘真的只是稍有在意罢了。”
    林琅嫣然一笑,靠在他怀里腻了会儿,说:“你昨夜没睡,不如趁现在睡一觉?”
    “不,我要看着你。”
    “不,我要你休息。”
    “……,好吧。”颜沉听话地点点头,“可你不准走了。”
    “这里最凉爽,要我出去我还不愿意呢。”林琅笑着说。
    颜沉安心了,一躺下就困意袭来,跟着闭上眼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颜沉揉揉惺忪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从窗口射入的橙黄日光。
    林琅笑了几声,“玉姐刚把晚膳端来,我还以为你是闻着香味醒的。”
    颜沉用凉水洗过脸后才完全清醒,登时后悔睡了这一觉。
    “我以为只睡一个时辰,没想到入夜了才醒,跟你说话的工夫都没了。——不如我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不行。明早贤姱来接我,你也要一同去,难道要别人看见我两一起从屋里走出去?你吃过晚膳就走,说定了。”
    颜沉还是想留下,求了又求,但林琅就是不松口。颜沉无法,磨磨蹭蹭地吃过晚膳,又磨磨蹭蹭地同林琅道别,差点把林琅惹恼了才真的离开,被玉姐领着悄悄出了大门。
    这座宅子位处偏僻,两头都不见人影,需要往东穿过一段小巷才可走上大路。颜沉仰天长叹,失落得摇头晃脑,正好拿来这段孤寂之路消受惆怅。
    上了大路,颜沉心中还有悲凉残存,于是挤进人流继续向城南的驿馆走去。
    “前面的可是颜兄?还记得我吗?”
    走出四五百步,颜沉突然被身后的这个声音喊住。
    他立刻转身,只稍稍一愣便看清了几步外的那人,惊喜说道:“怎么是你?”
    第74章 楚王
    这一日从早晨开始天气就十分炎热, 一轮火伞当空,无半点云翳,真乃烁石流金之际。
    林琅, 颜沉, 贤姱的迎迓车队在城门外遇到昭念。昭念正操练着数百名整装待发的兵士。
    这百人之师威风凛凛,俱金甲佩刀, 在烈日暴晒之下屹立不动,堵在城门外就像一面厚厚的墙。
    贤姱和林琅同乘一辆皂缯盖马车, 马车绕到人墙前头, 看到昭念正好收起佩刀。
    昭念看到贤姱和林琅, 对她们点点头,说:“你们也一起来,跟我走。”
    “念叔, 迎接我父亲和悦郎需要这么多人?”贤姱驾着马车过去,问道。
    “不止接斗大人和悦大人,我们要恭迎的是楚王。”
    昭念语出惊人,贤姱和林琅吓了一跳。贤姱回头看着林琅的大肚子, 说:“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昭念也看了眼林琅,点头道:“林姑娘身体不适宜,还是归家等候为好。”说罢就安排一名副将备车去了。
    林琅本就不想大热天挺着肚子到处跑, 立刻颔首答应下来,心里却觉得事有蹊跷——熊悦和斗槛的书信里都没提到楚王要来宛城,他们不可能隐瞒这件大事,所以是楚王临时起意?可这是为何呢?
    林琅拿起羽扇摇凉, 回头看了眼另一辆车上的颜沉,他脸上也没多少表情,但显然听到了昭念的话,抿嘴对林琅微微点了下头。
    颜沉头戴镶珠皮弁,身穿紫绫深衣,脚下玄色缎子鞋,腰系挑线蝉纹绸带,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一副完全不惧烈日毒晒的模样,其实贴肉的衣衫早就汗湿,但没有一点失态之举,简单站着就气势逼人。
    昭念早就看到他,一眼便知是个贵族,只是面生,肯定不是宛城人。“请问这位大人是?”他拱手问。
    颜沉就等着他开口,连忙拱手回道:“后生颜沉,大梁颜芮之子。”
    “啊,你就是颜沉!”
    昭念露出惊喜之色,又把颜沉打量一遍,越看越欢喜。
    “颜大人何时来的宛城?又在何处住宿?”
    “我前日到着宛城,住在城南的一家驿馆里。”
    昭念满脸堆笑,问道:“颜大人今晨怎会来这里呢?”
    “后生与悦大人在厉城就已结识,途中受过他的诸多照顾,所以也跟随来,迎悦大人回城。”
    “颜大人是听谁说的?”昭念问得仔细。
    “念叔忘了我们斗氏和屈氏的关系?颜三哥的母亲是屈氏之女,所以我认识啊。”贤姱说道。
    昭念恍然大悟,突然看向林琅,笑称:“我还以为是林姑娘告诉的呢。”
    林琅一惊,拿羽扇稍稍挡住脸,没有作声,让颜沉去对付。颜沉淡淡一笑,模棱两可地说道:“林琅确实也能告诉我。”
    林琅又是一惊,转头想看颜沉,可才稍稍一偏就停住,拿扇子继续挡住半张脸,不露声色地看着昭念。
    这时,昭念的副将赶来一辆空车,颜沉迅速跳下车走到林琅车前。等空车停稳后,林琅站起身,颜沉伸出两手扶她下车,一路送到那辆车上。
    林琅始终没有看颜沉,一直拿羽扇挡在脸前,等到二人脱手之时,她在颜沉手背上抓了一下。
    副将见人已坐稳,等待昭念下令。昭念点头,副将便调转马车朝城门驶去,驶出三五百步不到,后面突然传来昭念的喝令,然后百人之师出发了。
    林琅的马车四面都放下了深青色的帷幔,驶入城门后一直在大路上行驶,两边的路人看不清车里是谁,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个女人。
    林琅耷拉着眼皮,什么都没想。算到该驶入归家的那条小巷时,睁开眼一看,竟然根本不是那个方向。
    “我们正在往哪里去?”林琅探身问道。
    “昭大人吩咐,把姑娘接去昭府。”
    林琅慢慢靠了回去,没再说话,只把眼睛瞪大,一眨不眨地看着路。
    昭念的府邸在城东,占地壮观,重楼疏堂,林琅和熊悦刚来宛城时,就在昭念府上住过一段日子,等他帮熊悦物色到宅子才搬离。
    昭府到了,府门处有两个仆妇和一个小厮等候,都是林琅认得的。这两仆妇一左一右把林琅扶下车,态度恭敬举动轻柔,但在林琅看来跟挟持没有两样。
    步入昭府,林琅一路上与左右两仆妇有说有笑,丝毫看不出她心中巨大的不解和紧张。林琅被扶进深院的一间廊庑,里头早就备下冰鉴,等林琅在凉爽的卧榻上躺下后才想起热来。
    仆妇拿茶水和果子放在卧榻边的茶几上就出去了,林琅安静地躺了会儿,抬手擦去额上刚冒出的汗珠。
    他们都知道了,我和颜沉的关系。
    又一滴汗珠滚落下来,林琅没有去管,隔着竹帘看外头花园的景致,真个花木掩映,只闻绿荫深处一派蝉声,忽然风送花香,袭人扑鼻。
    林琅却厌恶地别转头去,腹中猛然间翻腾起来,俯身把早膳吐了一地,干呕几下后再仰起脸,已是苍白无血。
    林琅重新躺下,想等力气回来了再喊人收拾,可是才稍微一躺,那两个仆妇就提着水桶和拿着抹布进来了。
    “实在对不住,我不小心就……”林琅羞赧道,想撑起身子,可惜太沉。
    “没事,姑娘且躺着,交奴们收拾就行。”两仆妇说着跪下,擦洗地上的污秽之物。
    林琅认得她们,此前在昭府居住时,她们当面可不用“奴”贱称自己,也不会替她收拾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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