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很快后悔把这小厮撵走了。
    因为这小厮他主子正好借这茬再跑来一趟。
    “我原记着你爱吃这道菜的,现在也不喜欢了吗?”无人给他应门,向大将军身手利落地从院墙翻下,淡定地掸掸衣衫沾上的灰尘。
    虞楠裳无语凝噎:这人病的有点厉害呀......怪不得当年爹爹让他立下誓言,绝不再打扰他们......咦,这个誓言现在也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大将军可还记得。一十九年前曾许诺过我爹爹什么吗?”虞楠裳试探着问道。
    “不记得了。”向大成边把新带来的食盒打开边漫不经心地道。
    虞楠裳:“......”
    “来,把这盏燕窝吃掉。你燕窝不能断的。”向大成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不吃。”虞楠裳肃色道:“我从不吃燕窝,我身体强健,不需要吃这个。”
    “那我叫他们另作个别的滋补的羹汤来。”向大成又是雷厉风行地走掉。
    虞楠裳看着向大将军的背影,不得不承认她忧愁的很,她甘拜下风,未曾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的大将军。又想阿晏偏生这个时候回娘家,不然总可以帮她想想法子——哎呀,他走的时候太匆忙,也没说他娘家在哪儿,这想找他都没法找......
    “殿下何在?”“我也不知......”
    玄十二也很忧愁。傅晏因为要去营救他的授业恩师王显,边安排了他潜伏于虞家小院周围暗中保护虞楠裳。却没成想,一则搭救王显这事儿出乎意料的棘手,傅晏带着人神出鬼没的。二则他们的人马在之前的风波中颇受了些折损,一些情报线路中断。这二则叠加竟导致玄十二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傅晏。虞楠裳这边出了这般大的事,竟无法告知傅晏,她又不是安全受到威胁,玄十二竟不知该如何处理是好,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而傅晏这边,这两日日以继夜地筹谋安排,终于制定了营救王显的万全法子。
    向大成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王显给关在刑部大狱防守最严密的诏狱之内。并在里里外外外明里暗里又架设夺命机关、潜伏精兵强将。可以说除非大队人马正面强攻,潜摸进去劫狱的话绝对是有去无回。傅晏剑走偏锋,想出伪装成向大成,直接进去带走人这么一计。说起来简单,然其中实有万千精密安排,错一步便前功尽弃。所以这两日忙的,竟无暇顾及虞家,只见玄十二不来,只以为一切安好。
    又过了两日,虞楠裳已经是听到敲门声就心烦意乱。
    这向大将军无时无刻不出现:下了早朝回府途中要顺路过来看一看,参加宴会途中要顺路过来看一看,出城跑马途中要顺路过来看一看,处理军务途中要过来顺路看一看.....也不知道他哪里有那么多顺路!
    大将军权倾朝野,他这般做派自然传遍整个京城,于是又有各色人等借着各色名头想看一看虞楠裳。尽管虞楠裳已把大门紧闭,然而还是有些人挡不住的。
    譬如说她祖母虞老太。
    “我的乖乖啊,你怎生这般命苦!”这天下午,虞老太见了虞楠裳,便是搂着大哭。与她同来的二夫人也装模作样地跟着抹眼泪。
    虽是之前被成碧辉那码子事恶心了一番,然而到底觉着虞老太是给蒙骗的,又体谅她人老糊涂,所以虞楠裳并不记恨她祖母。现今见虞老太这般为她伤心难过,紧绷了许久的心就有点受不住,便也搂着她祖母,默默地红了红眼眶,还保持着坚强安慰她祖母:“祖母,我没事儿的,向大将军并不敢把我怎样......”
    然不成想着虞老太一开口就是一个惊雷:“都成人家外室了,还没怎样!”
    虞楠裳不得不按按心口才能压下那想吐血的*:“祖母,外边传的乱七八糟的话你不要信。”
    “你就不用嘴硬了!我原也是不信的,你虽然早早没了娘,又让你那不成器的爹教的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可怎也不能那般没羞耻地去给人家当外室啊!”虞老太铿锵道。
    “对啊,好歹你二叔也是个官儿,你得顾及他的颜面不是!”被无视的二太太忙插话。
    虞老太啰啰嗦嗦又道:“可今儿个人大将军夫人找着了我,我才知道,原来,原来那大将军当真看上了你,嗐,你也不必害臊,既是大将军这般的贵人,那你哪里能够违抗,祖母也不怪你。”
    “对对,现如今,除了皇上,就是大将军最大,咱们这小胳膊如何拗的过这大腿!这并不能说丢人!”二太太也道。
    “什、什么?!”虞楠裳觉着,每次和自己祖母说话,都得做好坚强的心理准备。
    “好在人将军夫人是个贤良的。”虞老太抚着她背道:“夫人说了,她不计较你些什么,只是要伺候好将军是最要紧的。你这置在外面呢,终究不成样子,怕是有损将军清誉。便找个好日子,这就抬你进府去!”
    “虽说是妾,但做这大将军的妾,别个能比吗?委实是你的福气!”二夫人美滋滋地道:“再看将军对你这宠,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啦!囡囡,以前二婶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且担待,以后你二叔还要靠你提携!哦,碧辉你看看,将军府里正好得用,你让将军提携他做个心腹,日后对你也是好的......”
    虞楠裳扶着额头,委实不想说话。
    缓了好半天她才缓过来。“这位夫人即如此贤良,”这婆媳俩还在一唱一和喋喋不休,虞楠裳咬着牙打断道:“我不领她的好意岂不是不知好歹。这样吧,祖母二婶,你们这就带我前去面见夫人,让我拜谢于她。”
    “哎哎好好!这才是懂礼的孩子!”“你就放心吧,夫人真是我见过最和善最大方的夫人!”虞老太和虞二太太见这般轻易便说服了虞楠裳,心中欢喜,忙一边一个搀了虞楠裳就往外走。
    待得出了院门,虞楠裳敏捷地挣脱她俩。转身回了院内,啪嗒一声把门关上。
    “你们谁爱给人做妾谁做去,我虞楠裳没你们这样亲戚!”
    第55章
    两婆媳如何能依,拍着院门叫的震天响:“哎呀,这怎么话儿说的,这原来是在诓老婆子我呢!”“囡囡,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可不都是为了你好!”“囡囡你个死丫头片子,长能耐了!快把门打开!这般不敬长辈,看我不教训你!”
    “何人在此喧哗!”便在此时,一声严喝响起。婆媳俩转头一看,顿时嚇了一跳:巷口正急急走来一位高大威严的三十余许男子。两列披甲执锐之士雁列于他身后,好不威风。
    “这就是大将军吧?”虞氏婆媳对视一眼。虞二太太期期艾艾不知如何是好,虞老太却一如既往的彪悍,精精神神地迎上向大成:“老婆子虞刘氏,给大将军请安了!”
    向大成听到一个虞字,已然是面蒙冷霜了。虞老太不察,还在继续道:“今儿个拜见了府上夫人,才知道老婆子的孙女儿楠裳原是个这样不知礼数的,还请大将军多多担待……”
    向大成听了这话,又是眉心一皱,这才眼风扫了她一眼:“你,见了黄氏?”
    “是,将军夫人真真好人才,还是万里无一的贤淑。”虞老太忙答道:“我刚就想和我那小孙女说,以后进了府里,一定要好好伺候将军和夫人……”
    然不成想向大成勃然大怒:“放肆!她算个什么东西!”
    他这一怒,气势非同小可。虞氏婆媳顿时给吓软了腿脚。还没想明白大将军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人已经被亲卫们撵出了巷子。
    向大成敛了敛怒色,再看向虞家小院那张黑漆门之时,目光中却多了丝惶然。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虞楠裳显然一直在门后听着:“让大将军见笑了。”她面无表情地对向大成道。
    “她们都跟你说什么了?”向大成忙道:“那黄氏,你不要放在心上,那原是我母在堂时逼着我娶的,我从未将她当做妻子看待……”
    向大成的侍卫们,都是刀山火海里闯过来的好汉,心志坚定异常。这些天向大成这诸多有病行为,他们都忍住了,但捱到此时听了这话,终究是宛若雷霆当空劈下,纷纷黑了脸色。一道道利刃似的目光投向虞楠裳,让她顿时有种身为祸国妖姬的压力感。“大将军慎言!”她打断他的话:“大将军家中内闱之事,与我并不相干。”
    向大成默了默,又道:“今日在内库中,寻摸了几块不错的料子,拿与你做衣裳。”
    所谓内库便是皇家的库房,他这当臣子的也好去随便寻摸……“我不需要。”虞楠裳一口拒绝。
    “不,你很快就要用的。”向大成的语气不容置喙。说着示意亲卫把东西拿上前。
    虞楠裳一看,头又疼了起来:什么叫几块料子,分明是一抬又一抬的成匹的料子——还都是明晃晃的大红颜色,深的浅的,织了凤的纹了花的钉了珠的,各样的大红绸缎!
    再结合他刚那话,虞楠裳顿时心中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她磨磨牙,压下心中浮躁,镇定看向他:“大将军如今大权在握,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只是欺凌我一个弱小女子,未免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止。”
    “这话从何而来?”向大成皱眉问。
    “我并不喜欢你日日来,也不喜欢你送我这送我那。”虞楠裳道:“若换了普通男子对我这般,我早喊上左邻右舍把他打将出去。偏偏你是大将军,谁也不敢对你无礼,怕若是冒犯了你转身就给你拿下大狱——这可不是变相的仗势欺人吗?”
    “原是这样。”向大成听了,那肃穆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无奈的神色:“我怎会……罢了,你只要知道,你想怎样便可怎样,我绝不会生气的,更不会因此迁怒任何人。”
    “哦?是吗?”虞楠裳眼波一动:“你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
    “无论发生何事,绝不食言?”
    “决不食言。”
    虞楠裳满意地点点头:“那你走吧,今天不要来了,明天也不要,以后永远不要了。”说着便把门咣当一声关上,差点撞着了向大将军的鼻子。
    然而大将军果然没有生气,反微微弯了弯嘴角。
    身后亲卫们脸上那雷劈之色更深重了……
    “姐姐,他终于走了。”一刻钟之后,苏子雨虞楠裳道:“他以后当真会不来吗?”
    “怎么可能。”虞楠裳翻个白眼:“我所要的,不过是他不迁怒旁人那句话。”她咬咬唇,招了苏子耳语:“苏子,咱们走吧!”
    “走?去哪儿?逃走吗?离开京城?”苏子吃惊道。
    “没错。”虞楠裳点头:“他今天抬来这些大红绸缎,弄的我心里发毛,他这人病的厉害,谁也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来。我看还是暂时避开他是上策。”
    “姐姐说的是。”苏子小大人一般与她商量:“可是离开京城去哪儿呢?我们又不识得路,又不知道老爷去哪儿了。”
    “我想好了,请杨大刀叔叔帮忙。他这人仗义,定会帮咱们安排一个妥当去处。”虞楠裳道:“我原本是担心侯府,若我走了,向大成会不会难为他们。所以今儿诓了向大成这么一句话出来。他虽有病,但总是个豪杰人物,不至于说话不算话吧。”
    “可是姨娘探望母亲还没回来。他回来了见不着咱们可如何是好。”苏子忧心忡忡地道。
    “是啊去了这好几天怎还不回来。”虞楠裳叹口气:“不过就算回来了,他病的那样,也没法带他上路。我打算留些银两到林大娘那里,请林大娘等她回来了过来照顾她。”
    “林大娘自然妥当。”苏子道:“可是还有傅三公子啊,傅三公子这几日怎也不来?他好歹是个男子,有他在也能帮姐姐想想办法啊!”
    她这提起傅晏,真心让虞楠裳强撑着的心神晃了晃:“他定是在忙他的要紧事,顾不上我们……唯只他回来找不着我怎么办,他说过事情一完要来求亲的……”
    “对啊,偏偏这紧要关头不在。”苏子埋怨道。
    “不提他了。还是赶紧躲开这有病大将军是正事儿。苏子,你去找杨大刀叔叔传个信。”虞楠裳说着就展纸研墨,写了一封信。
    苏子依言而去。不上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带回了杨大刀的回信。虞楠裳展开一看,缓缓舒了口气。
    杨大刀是京城黑道上第一大帮派日生帮的堂主。虽是个草莽之人,却也颇有豪侠之风。虞梅仁曾机缘巧合救过他一命,两人由此结交。虞楠裳传信给他,正是请他相助自己,逃离京城。眼下这向大成权势滔天,难为杨大刀竟毫无二话,一口应承。
    “可是我出巷子口的时候,看见有大将军的人在四周晃悠。”苏子又告诉虞楠裳:“怕是在看着咱们的!”
    “这我有想过。”虞楠裳成竹在胸地道:“总要想办法把向大成支开一日两日,咱们才能顺利走出去。眼下却是要等等这个时机……”
    她却没想到这个时机如此快就送到了眼前。
    向大成从虞家离开后,径直回了府中。
    他在书房中枯坐了半响。仆役们知道他这是在琢磨事情,纷纷低头垂目,大气不敢出一声——将军静思之时,最恶旁人打扰了。终于见将军大人动了下,仆役们如蒙大赦。“去把黄氏叫来。”又听将军吩咐。便有一人领命去了。却不由得心生疑惑:将军从不许府中女眷进书房,今儿这是怎么了?
    将军夫人黄氏比将军小近十岁,如今还不到三旬,保养的温婉淑丽,端庄得体。听了将军这传唤心中咯噔一声:将军今日这反常之举,莫不成,是因为自己招惹了那虞氏?
    她惴惴不安地去了书房。进去一看,向大成面色平静,不似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于是心中略微安定一些,笑问:“将军唤妾前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这个你看看。”向大成递给她一纸文书,看着像房契之类,莫不成是给府中添置的产业?大人这生财之道上,倒是一把好手……黄夫人想着,含笑垂眸看去,“和离”二字便猝不及防地撞进眼中。
    黄夫人的身子晃了晃,不得不扶住书桌:“将、将军这是,这莫不是与妾玩笑?”
    “我从不与人玩笑。”向大成平静地道:“你且看看这上面分与你的家产,可还合适?若是少了,我再给你添一两成便是。”
    “将军,要休了妾身?”黄夫人说这话时,已是浑身颤抖。
    “不是休了你,是和离。这些年来你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甚是辛劳。我自然也要给你该有的体面。”向大成宛若再说任何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这些家产,足够你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将军也知道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甚是辛劳?”黄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要,却要如丢弃一件旧衣般把我舍弃?为什么?难道,难道,是为了那个虞氏?她,她与将军说了什么?将军明鉴,我什么都没对她做过,我只不过是想接她进府,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将军身边……”
    “我自然是要她长长久久地陪伴在我身边,”向大成打断她的话:“却不能接她进府,自然是娶她进府。”
    “你要娶她?”黄夫人不敢置信:“你要娶冯昕的女儿?”
    “我要娶阿昕。我要娶的,从来只有阿昕。”向大成淡定地道。
    “你,你疯了吗?那是冯昕的女儿,不是冯昕!”黄夫人激动地攫住向大成衣袖:“冯昕已经死在了十二年前!她的女儿再像,也不是她!你为了这么个替代品,要休了我?休了与你休戚与共的结发妻子?大成,你醒醒吧,你醒醒吧!”
    “够了!”向大成冷冷地推开她,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什么休戚与共的结发妻子。”他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当真要我说出来吗?当年不是我娘的那一杯催情酒,我岂会背叛阿昕。实话与你说吧,自从与你那一夜之后,我纵然再找多少女子,都感觉不到男女相悦的快乐。直到前两天,我重新见到阿昕。”
    他站起来,目视虚空:“谢天谢地,我终究重新找到了她。”
    黄夫人伏倒于地,目光涣散喃喃自语:“疯了,你真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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