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常氏发出一声悲鸣。
    杜月薇见母亲被困住,双膝一软,也跪在地上,哀求道:“老太君,求您听薇儿一言。我母亲与这件事毫无关系!这封信确实是出现在书房,可并不一定是我母亲放的,说不定是父亲放的,我母亲出身商贾,向来不爱进书房,又或许是有人在陷害我母亲,您不能说这件东西出现在我们的院子里,就认定是我们藏着的!”
    “薇姑娘,这件事与你们小辈无关,你还是别参合了。”朱氏说着,又转向常氏,语气既酸楚又气愤:“当初二爷说要测验笔迹,但是这封信却不翼而飞,乃至于这么多年,我们想为洛河大嫂平反,也不得办法,却原来是你藏着了,你害了这么多人,再别想逃了!”
    常氏只死死盯着那封信,眼睛充血。
    “公主大嫂?”杜月茹脑袋还有些糊涂,神志不清,转头问齐姨娘:“姨娘,为什么二夫人一直在称呼公主大嫂啊?哪里来的公主?大嫂不就是大夫人吗?怎么又蹦出个大嫂?难道还有另一个大房吗?”
    杜月薇吃了一惊。
    她也的的确确忽视了这个词,被杜月茹一提醒,脑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念头飞的如此之快,她抓都抓不住。
    因为她害怕抓住。
    齐姨娘尴尬一笑,悄悄拉了杜月茹一把:“你糊涂了,别乱说话。”
    杜月茹迷迷糊糊,听到身边有人软软回应道:“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杜月茹问,听着声音,倒像是五妹妹。
    说话的人还真是杜月荇。
    “真正的嫡女是三姐姐,不是大姐姐!因为真正的主母是洛河公主,而不是常夫人!”
    “这么说,还真的有洛河公主这个人……”杜月茹脑子不好使,又问:“三姐姐不是侍女生的吗?是庶女啊,怎么变成嫡女了?难道她是洛河公主生的?”
    这时却没人回答了。
    另一边,杜月薇却崩溃了,她大叫道:“胡说!你们都在胡说!那个洛河公主根本不是主母!我母亲才是!她是大房的正夫人,我是嫡女!我才是嫡女!”
    她满脸泪痕,跑去问常氏:“母亲,你快告诉她们啊!为了那个劳什子的信,她们都在诬陷我们!母亲,你说话啊!快跟她们解释……”
    然而常氏只是红着双眼,张牙舞爪,直勾勾看着那封信,外面的声音一个字也传不进去了。不管杜月薇怎么唤她,怎么摇她,她都恍恍只有一句话:“还给我!”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夫人怕是失心疯了……”
    杜月薇哭得不能自已,母亲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声了,她惶然地想要求助,抬起头看向前面,那么多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并没有一个人来帮她。
    他们突然间都变得那么陌生……
    从前只宠爱她一人的老太君,眼神无奈,叹息,垂怜……
    从前井水不犯河水的朱氏,坚定,认真,毫无怜悯之意,只想将她的母亲绳之以法。
    从前对她虽然冷淡却仍有兄长之情的杜怀胤,则摇着头,不再理会她的哭泣和无助。
    从前对她百依百顺,不敢吭声的几个妹妹,对她视若无物。
    从前那些奉承谄媚的人,也露出不屑的脸色。
    唯有杜月芷,始终如一,对她冷淡,冷漠,无动于衷,不管她得势,还是失势,杜月芷都是那副脸色。
    谁都争不过她,她想要的,全拿到手了,现在她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人。
    杜月薇宛若从天堂坠落尘埃,快要被折磨疯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不是嫡女,从小到大,她享受着嫡女该有的一切,尊荣,宠爱,甚至就是被杜月芷打压的时候,她也还强撑着那一身骄傲。因为她是嫡女,她不可能会败给一个庶女。她的骄傲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现在却被告知,她不是嫡女,杜月芷才是嫡女,她只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庶女。
    那培养了十几年的骄傲,轰然崩塌。
    “我母亲没有疯……她不会疯的……你们都骗我,都欺负我……”
    从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杜月薇,脸上已经失却了那番骄傲明艳之色,面色凄哀,憔悴,满是泪痕,整个人变得分外颓废,惊惶,怯懦,失去了风骨,哪儿还有嫡女的风范。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算了,别逼薇丫头了。这件事本就与她无关。二夫人,胤哥儿,你们派人把这里守住,再让几个人过来照看她们母女。待我处理完洛河的事情,再来商讨薇丫头的将来吧。她不是嫡女这件事瞒不住了,可再怎么说,她也是璋儿的女儿……芷丫头,你觉得如何?”
    “一切听老太君吩咐,芷儿只想尽快为母亲平反。”
    杜月芷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她不想在杜月薇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反正,她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无关紧要的就随她去吧。
    “原来大姐姐真的是庶女,想不到她鸠占鹊巢这么久,还好三姐姐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憋屈了。老太君,我们从今以后,要称三姐姐为大姐姐吗?”杜月荇乖巧地问道。
    老太君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不错,这中间牵扯的事情太多,等过一段时间,我会亲自为芷丫头正名。”
    杜月荇甜美的模样仍然很讨老太君喜欢,她悄悄往后看了一眼兀自沉浸在震惊悲痛中的杜月薇,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
    雪白的牙齿微露,像是要吃人一般。
    杜月芷心头一动。
    这个五妹妹……杜月芷深深皱起眉头,待完事后,她必要好好查查这五妹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芷丫头,来,和胤哥儿一起扶着我。”
    老太君唤她,她应了一声,走上前,扶住老太君另一边胳膊。
    一大群人离开,留下几个人照看着杜月薇和常氏。
    杜月茹一直处于混混沌沌的状态,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忘了,而杜月镜不一样,她全程都是清醒的,可是这些匪夷所思的冲击一波接一波,她也觉得脑子快不够用了。看着杜月芷和杜怀胤在前面搀扶着老太君走,稳稳当当,从前以后,都一如既往。
    杜月镜发出一声叹息。
    这嫡庶之争,总算落下帷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有没有觉得,老四杜月茹才是最无辜的……当枪使,背锅侠,小五御用,好口怜
    第190章 帝王
    经过仵作验尸, 苏绣娘是去年寒冬死的,大概十一月到十二月之间, 先致晕再勒死的, 从勒死的力度来看应是女子所为。而杜璋昏迷后书房便不再供应地龙,有人就把苏绣娘的尸体藏在地龙头道里, 干燥寒冷, 又有碳块, 所以才保持她的尸体不腐不烂。到了开春,天气暖和了, 这才有了味道。
    杜怀胤问过院子里的丫鬟, 平日负责的丫鬟也隐隐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只当是死老鼠,就用熏香熏过几道。后来杜月茹悄悄闯入书房, 不想那木板松动, 杜月茹一个不慎,恰好掉在里面,才让这桩杀人案浮出水面。连带着, 洛河公主的信也被发现。
    种种迹象显示,苏绣娘无意间探听到了常氏的秘密, 而常氏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 选择杀人灭口,又担心尸体被人发现,所以藏尸在书房里。那木板有被人掘起的痕迹,炭块也被换新, 说明有人常来查看。能够无声无息做到这些的,除了常氏,又有谁呢?
    常氏已患失心疯,审问她变得极为困难。在杜月芷的要求下,一切先以为母亲洛河平反为主。是以大理寺便从那封信开始着手。
    洛河的东西已经被销毁的差不多了,但是朱氏和丽妃手上,还有一些洛河的墨宝。
    大理寺有专门负责测验笔迹的人,杜羲分别让三组不同的人去测,结果反馈大同小异。
    虽然这写字迹看起来貌似一模一样,但细微之处不尽相同。洛河公主的字迹很是清丽娟秀,却不同于大郯女子那般内秀,每每到了一撇一捺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豪气的勾弯,不仔细辨别,是辨别不出来的。
    最后的结果是,常氏藏着的那封信,是伪造的。
    杜羲同时又将常氏平日写的字拿去鉴别,结果证明,这封信并非常氏伪造,字迹完全不同。
    这样说来,常氏又是无辜的了。
    夏侯乾非常乐于为杜府解决疑难:“那常氏还有一个亲妹妹,就是常贵妃,二叔为何不去查查常贵妃的字迹?”
    不错,常贵妃也认字,她与常氏是姐妹,常氏不会傻到自己亲自去写这封信。
    杜羲得到提示,忙叫人去准备,又大赞夏侯乾想的周到。
    夏侯乾微微一笑:“二叔谬赞,我也是为芷儿的事出一份力。芷儿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二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开口。”
    他二叔来二叔去,没有架子,温润谦和,令杜羲满意极了。恰好搜查常贵妃也需要有人在宫内接应,有夏侯乾大开方便之门,自然是无比顺畅。
    一切进展顺利,很快便查出,常贵妃才是伪造这封信的人。
    掌握了所有证据,杜羲上报朝廷,要求重新彻查当年洛河公主叛国一案,引起朝廷哗然。就连久病沉疴的怀帝,也强撑着病体,在翼王夏侯乾的安排下,于病榻前颁布了圣旨。
    由于洛河公主一案年代久远,查起来大为困难,但是只要那些新证据在,平反,并不难。
    圣旨一下,主攻就有了方向。
    常贵妃身在冷宫一年,苟延残喘,原本还死咬着牙不松口,听到常氏得了失心疯,又见着那封信后,突然就崩溃了,稍加审讯便对自己伪造叛国书信供认不讳。
    自此人证物证确凿,洛河公主是无辜且清白的了,十数年的冤案得到澄清,大郯广发告示,而怀帝也颁了“罪已诏”的圣旨,让天下人评过。
    古来以往,“罪已诏”只出现于三种情况,一是君臣错位,二是天灾,三是政/权危难,其意是君王承认过错,自责思过,以告诫自身和后代勿要重蹈覆辙。因为一桩冤案而颁布“罪已诏”,怀帝实为第一人,也间接显示了洛河公主的重要性。
    杜老太君亲自入宫,为公主的孩子正名,并一一记录在册。杜怀胤和杜月芷成了杜府地位最高的嫡子嫡女,原本的嫡女杜月薇则降为庶女,其母常氏和常贵妃则各自按罪论处,收押大监,听候发落。
    而西丹昔日因为洛河公主背叛大郯,没有少被大郯斥责剥削,买至于长久没有通婚,如今西丹换了新任狼王,政绩斐然,国力日渐强盛,听说怀帝颁布“罪已诏”,便立即派人出使大郯,索要洛河公主的尸骨,接她回家。
    大郯深感头痛。
    “这圣旨真的是陛下颁的?”
    杜月芷问夏侯乾。
    夏侯乾摸了摸她的鬓角,将珠钗取了下来,又吻了吻她的眉心,低语道:“这重要吗?”
    杜月芷感受着他唇的温度,想了一想,继而笑着摇了摇头。
    怀帝的身体状况,没人比她更清楚,她亲眼看到怀帝犹如蜡烛燃到尽头,连呼吸都很费劲,比起昏迷的杜璋,怀帝更为痛苦。因为他亲眼看着这大郯的天变了,却无能为力。
    也许,这是对他最严酷的惩罚吧。他为了永固皇位迷失了良知,终将受到反噬。
    最是无情帝王家。
    杜月芷轻轻叹了口气,搂住夏侯乾的脖子,轻轻蹭了蹭:“殿下。”
    “嗯?”
    杜月芷又不说话,夏侯乾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不想让我登上王位?”
    如果夏侯乾登上王位,杜月芷难免会有和洛河公主一样的烦愁。一生一世一双人,像一颗种子埋在心里,生根发芽,等她察觉时,已长成参天大树,无法拔除了。
    自从秘密在他面前破开后,杜月芷就再也未掩饰过真实的自己,她的隐忍,忧愁,快乐,还有自私。是的,她不能容忍夏侯乾有第二个女人,不要说现在了,以后若是成为国君,后宫佳丽三千,便是他不愿,也难保朝廷不以种种理由逼他。
    她并非傻乎乎的女人,倘若有一天夏侯乾移情别恋,或是迫不过压力宠幸另一个女人,她恐怕会无法保持冷静,那时候会发生什么,连她也不能预见。因为她到底还是一个女人,有爱慕之心,亦有嫉恨之心,无爱亦无恨,爱之深,便恨之切。
    “我不会成为国君的。”夏侯乾吻了吻她的眉心,细细密密的吻安抚着她不安的内心:“芷儿,我这里,只装的下你一个。”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砰砰心跳的胸口。
    杜月芷指尖轻轻一缩,隔着衣服,竟如此的烫。他的黑眸,亦滚烫灼热。
    他答应过的事,就是誓言。而他从未违誓。
    “明明你有真龙之相,却不能镇喝朝堂,是否会有遗憾?”
    “我心悦你,你便是我的朝堂。”
    他的一字一言,宛若千军万马,驰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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