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楼一共五层, 只有104室的门口放着一袋厨余垃圾。
    燕北骄敲了敲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 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挡着门缝,语气不善地说:“找谁?”
    燕北骄单手搭住他的肩膀,用力往里一推。那人反应极快, 右手抓腕,左脚卡位,左手用力去推燕北骄的右肩后侧, 想要将人压到墙上, 但燕北骄反应也不慢,身体重心移到左脚, 右膝猛地往上一拱!
    “呵!”
    随着那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本想上前帮忙的陈致也赶紧夹紧双腿, 保护男人最脆弱的部位。
    里面听到动静,冲出来两个人, 正要动手,被一声娇斥喝住。
    “阿骄,你怎么来了?”燕夫人穿着迷彩服走出来, 上次见面还细描的柳叶弯眉被厚涂成了两道英气勃勃的剑眉, 整个人的气质随之刚硬了起来。
    燕北骄说:“哪里方便谈话?”
    燕夫人不高兴地撇嘴:“我不要与你谈。你不会听我的,我也不想听你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什么都不要讲了。”
    燕北骄说:“我已经派人去接俊轩了。”
    燕夫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说:“你威胁我?”
    燕北骄看着她不说话。
    燕夫人抿了抿唇:“这里有个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就三四个阳台的大小, 燕北骄和燕夫人往里一站,各自割据一方,陈致能下脚的地方就很有限了。他只好飞到二楼阳台,俯瞰他们谈话。
    燕北骄说:“放了楚国维,我会说服他不控告你。”
    燕夫人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专案组正在追查他的下落,迟早会找上门来。”
    燕夫人无所谓地耸肩:“那你拖住他们嘛。我已经通知楚瑜媛付赎金了。她钱不够,不是卖股份,就是挪用公款,反正百幸集团一定会被害死。到时候,我再撕票,楚家就完蛋了。”
    燕北骄冷静地说:“那是你一厢情愿导演的故事。现实充满变数,很可能楚瑜媛还没有动作,你已经被警察抓住了。”
    燕夫人赌气道:“那我会先杀了楚国维。”
    燕北骄气笑了:“不用你动手,他也蹦跶不了多久。我手里掌握的证据,足以让他把牢底坐穿。你以为百幸集团出事是谁的手笔?”
    燕夫人凝眉沉思。就在他以为劝说起了效果,她摇头道:“我不相信你。如果我没有动手,楚国维已经跑路了。他把我害得这么惨,是一定要死的。”
    陈致盯着燕北骄的头顶,觉得那里已经气得冒烟了。偏偏,他还要收敛火气,好声好气地说:“婶婶,你还年轻,还有美好的未来,为了一个人渣赔上自己的一生不划算。”
    “没有的,没有了。”燕夫人摇摇头,苦涩地说,“不可能再有美好的未来了。你知道,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没有男人的怀抱,只能抱着冷冰冰的枕头,是多么空虚寂寞吗?”
    陈致奇怪地想:那就抱羽绒枕啊,很快就暖和了。
    燕北骄说:“叔叔过世这么久,我们从来没有阻止您开始新的生活。”
    “我知道!我找过的!伟奇过世第二年我就找了。我太痛苦了,我需要一个人来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告诉自己,不能继续沉浸在伟奇带给我的甜蜜中。但是,不行的!他们说话没伟奇温柔,走路没伟奇帅气,甚至,连身上的香水味都那么刺鼻。只要他们一靠近,我就会想,伟奇是不是在天上看着我,他要是看到了,会不会很生气很失望。会不会有一天我死了,他也不愿意再见我。”她缩在墙边,整个人都沉浸在悲愤绝望的臆想中。
    面对她的歇斯底里,燕北骄冷静依旧:“叔叔死在绑匪的手里,如果在天有灵,最恨的就是绑匪。如果他知道你变成了他最恨的人,你猜他以后会不会再见你?”
    燕夫人呆住。
    “立刻放人。”燕北骄说完,转身要走,就听她喃喃道:“来不及了。”
    燕北骄回头看她。
    燕夫人凄惶地说:“我约了楚瑜媛来交赎金,其实是派人杀她。很可能,她现在已经死了。”
    燕北骄皱眉。
    燕夫人双手握拳,压在唇边,自言自语地说:“俊轩变成了这样,没道理楚国维的女儿还好好的。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燕北骄问:“交易的地点在哪里?”
    燕北骄顶着那群男人吃人般的目光,来到楚国维被关的房间。他被人蒙了眼睛,塞了嘴,五花大绑地放在衣橱里,像惊弓之鸟般缩着脑袋。只要四周有个动静,就会惊惶地抬头。
    燕北骄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然后去抓他的肩膀。
    屋里的几个男人立刻紧张地说:“你要干什么?”
    燕北骄没说话,只是看着燕夫人。
    燕夫人靠着门框,眼睛无神地张着,半晌才摇头说:“我已经不能回头了。与其半途而废,不如一错到底。你走吧。”
    楚国维意识到了什么,脑袋激动地摇晃起来。
    燕北骄看着虎视眈眈的男人们,知道凭自己,将人带出去是不可能的,只好放弃。离开的时候,他对燕夫人说:“叔叔会很失望。”
    燕夫人垂眸,落下眼泪来:“他早就失望了。”
    燕北骄一边驾车疾驶,一边打电话给律师,让他做两件事,一是找人过来救人,二是报警说燕夫人失踪。
    律师说:“我暂时将专案组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你确定要报警喊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燕北骄说:“我无法说服她。”
    律师沉默了很久:“俊轩在的那家精神病院,你有没有特殊关系?”
    燕北骄说:“想办法让她也变成受害者。”
    陈致在旁边听得越来越不是滋味。燕家是打算改行当家族型犯罪团伙吗?一个绑架,一个包庇。
    律师说:“恐怕不好办。我们不知道燕夫人留下了哪些证据,万一被揭穿,再想走别的路径,被采信的可能性就会低很多。”
    手机挂断,燕北骄摘下耳机,手掌愤怒地拍了下喇叭。
    之前看他冷静的谈判,冷静的分析,还以为无动于衷,原来是用理智与情商支配了情感与冲动吗?
    陈致伸出手,虚放在握方向盘手里的上方,模拟着十指相扣的动作。
    车突然转弯,手心差点擦过他的手背,陈致吓了一跳,急忙将手收回来。
    车停在一座孤山的山脚。
    燕北骄问村民古道入口。燕夫人曾与燕伟奇来此登山,知道此地偏僻,古道已是半废弃了,只是偶尔有登山爱好者冲着古道的原汁原味过来。
    他没有急着上山,而是拨通楚瑜媛的手机。
    手机没人接。
    陈致走到一边,交出了土地公。
    土地公几百年没见过神仙,惊讶之余,欣喜不已:“何事可为大仙效劳?”
    陈致问:“山上可有人?”
    土地公说:“刚上去了几波人。一波是三个男人,我观其面容,獐头鼠目,不是善类。一波是一个年轻女子,行色匆匆,似有急事。还有一波像是在跟踪人,躲躲闪闪地往上走。”
    一波绑匪,一波楚瑜媛,还有一波,多半是楚瑜媛请来得帮手。
    陈致见燕北骄还在原地,便自行上山。
    到土地公说的位置,果然看到楚瑜媛。她被三个男人团团围住,似乎在争执些什么。
    陈致见他们说着说着,动上了手,有些不忍再看。若是飞升前的陈致,见此状况,早已费神相救。如今当了神仙,确实住多顾虑,生怕乱了天道命定。
    推搡得越来越厉害,陈致正要下山,就听“砰”的一声枪响。
    他一回头,就看到楚瑜媛手里拿着把枪,被两个男人抓着,另一个男人捂着肚子跪在地上。
    这是解放后,他第一次看到枪。
    “啪”,楚瑜媛被甩了一巴掌,一个男人将她骂骂咧咧地按在地上,一个男人抱着受伤的男人,似乎在询问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土地公说的第三波人赶到了。他们虽然手中没枪,但胜在身手敏捷,加上三个绑匪还处于突然受伤的惊慌失措中,很快被制服。
    陈致蓦然想起准备上山的燕北骄。如果他现在上来,一定会被怀疑,忙下山通知。
    果然,燕北骄等不到律师派来的人,正准备上山来看看,陈致忙显露行迹,仿佛刚刚踏青下山,匆匆忙忙地冲到他面前:“燕先生也来爬山?好巧啊。”
    第97章 隔世之遇(七)
    燕北骄扬眉:“秦少?”
    陈致凑近他, 低声说:“现在不能上山。我刚刚在上面听到了枪声, 正打算报警呢, 发现手机没带。”
    燕北骄瞄了眼他的口袋,果然瘪的。
    “我们快走吧。”陈致去拉他的手,被躲开。
    燕北骄说:“我在山下没看到秦少的车, 秦少是走来的吗?”
    坐你的车来的。真话不能说,只能说假话。打的?坐公交?徒步?各种借口在陈致脑海转了一圈,都觉得不靠谱, 便想了麻烦但符合逻辑的解释:“是……司机送我来的, 我让他先回去,中午来接我。你, 是不是不相信我?”
    楚瑜媛等人正从山上下来。
    陈致怕碰面说不清,直接抓起燕北骄的手, 往树林里跑。
    没有躲闪开的燕北骄愣了下。他向来排斥陌生人的肢体接触,点头交、握手交、勾肩搭背交……各个阶段, 泾渭分明。至今为止,到达勾肩搭背交的,也只有几个堂兄妹。礼仪外的握手交也不多, 国外读书时的室友, 高中同学……仅止于此了。秦学而举止怪异,又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他本以为会很排斥,谁知自己的手指与心脏像是有了独立的灵魂,不但自觉握紧对方的手, 还生出了淡淡的安心感?
    这两个叛徒。
    燕北骄的脑长官虽然训斥着两个不听话的下级,却也没有甩手。
    陈致并不知道短短的几十秒钟内,燕北骄在内部整顿,到了较为茂密的地带,就用隐身术隐去了自己与燕北骄的身形。
    几分钟后,楚瑜媛带着人下山。
    燕北骄看到被烤的绑匪,脸色不佳。他本打算救下楚瑜媛,再放走那几个绑匪,来个查无实证,如今是不行的了。他了解燕夫人的能力,找来的人必定不是经过训练、能守住秘密的职业杀手。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沾上楚国维鲜血之前,劝她自首。
    “走了。”陈致想站起来,被燕北骄一把扯下。这辈子,看多了他戒备探究的眼神,此时倒也不觉得陌生了,干脆睁大眼睛与他对视。
    燕北骄没想到先败下阵来的会是自己。对方眼睛盯得久了,竟然产生凑上去亲吻的冲动,真是见鬼了!他强敛心神:“这座山远离市区,也不是有名的登山古道,你今天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别的原因吧。”
    陈致无奈地说:“你就不能相信是巧合吗?”
    “可以。”燕北骄站起来,拨开灌木丛往外走。
    他反应如此平淡,反倒让陈致回不过神,急忙追在他后面:“等等,你去哪里?”
    燕北骄脚步不停:“既然是巧遇,我去哪里没必要和你交代吧。”
    陈致语塞。燕北骄越走越远。长此以往,两人就是两条平行线,无法产生交集——感谢那位生物学家庭教师,让他学会了平行线这个贴切的形容。他意识到,如果想突破,要不像崔嫣与陈应恪那样,站在对立面,要不像容韵与陈悲离那样,进一个战壕。
    “我知道你婶婶绑架了楚国维!”
    吼声不够大,却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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