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眉眼温柔,面对他,她从来是没有什么脾气的,又拿起一旁的手绢在他额上擦了擦,边道,“听说太后打算给陛下请老师?”
    这是今儿早上听肖参说的,可她觉得许砚行完全可以教导皇上,也不知这太后娘娘又在做什么打算。
    “对。”他继续给她剥着葡萄皮,“不过,至今无人愿意。”
    她有些担忧,语气有些低,“许大人,太后娘娘是不是还在忌讳你?”
    “别担心,这病着的能折腾出什么?她要请帝师那就请,也没什么,正好我得了空陪你。”说到这里,他停下了,犹豫了一会,心下那个想法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他这会同阿婉说了,第二日便在朝中下令,替小皇帝请个老师,不规定年纪,有想法的可以自荐,众人纷纷道自觉学识能力都够不上教导陛下。
    倒是下朝后魏成缙向许砚行推荐了一人,早前因病退朝的朱阁老,学富五车,从前还是先帝的老师,这会身子养好了便一直在家里待着,许砚行琢磨了一会,便定下了。
    两人边说着边往宫门方向走,魏成缙说完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许砚行眼角挑了挑,问他,“还有何事?”
    魏成缙低声道,“太傅大人,下官想娶沈四姑娘。”
    他冷声道,“先把你和嘉宁公主的事给拎清楚了再说。”
    魏成缙不慌不忙答道,“下官同公主殿下已经没有什么情分了,曾经那些事都过去了,下官以后只想和四姑娘好好过日子。”
    许砚行闻言,冷冷哼了一声,径直往许府软轿走去,进去前只留下一句话,“既如此,那你应当去定阳侯府提亲,与本官说做何?”
    魏成缙站在宫门前边,眸底淡淡,他回头看向身后巍峨的殿宇,目光忽深,仿佛越过重重宫殿,看到了赵嘉宁所住的那一座,最终收回目光,眼底深色褪去,只一片冷然。
    * * * * * *
    许砚行坐在轿中,抬手按在眉心,中途经过长门街,又让人停下,去给阿婉买了一些偏酸的零嘴。
    回到府里,却见沈璧正在前厅里拉着阿婉说话,沈璧起身唤了他一声随后又坐下。
    他过去摸了摸阿婉的头,“今天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比昨日里吐得少。”见他手里揣着东西,拿来一看是些零嘴,忽的又皱眉头,“周嬷嬷说不能吃多了。”
    “那慢慢吃,一天吃一点。”他拿眼看了看她俩,没说什么,自个去了月西阁办事,给她们留了空间。
    他一走,沈璧就捧着杯子道,“我舅舅真是越来越温柔了,”她轻叹,问阿婉,“男人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吗?”
    阿婉只是浅笑,“等你遇到了就知道了。”
    沈璧皱着眉,扭扭捏捏许久,慢吞吞道,“小舅母,我前日见了魏成缙。”
    阿婉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他……他说他可以娶我。”说到这里,沈璧抿唇笑着,“我现在就等着他来侯府提亲呢。”
    “为什么?”阿婉问,魏成缙这人虽然待沈璧态度有所转变,但突然说要娶沈璧,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毕竟――她垂眸,忽然想起几日前,周嬷嬷陪她去金玉堂,打算给腹中孩儿打一对银镯子,只是才上了金玉堂二楼,站在窗台边上,往下随意瞥了一眼,便看到魏成缙背对她,正在拉着嘉宁公主的手,两人似在争吵――无论如何,这都不像是断干净的模样。
    她斟酌了一番,还是将那日所见与沈璧说了一道,她总觉得魏成缙说娶沈璧不是那么单纯。
    谁料沈璧听了,情绪也不见有什么变化,只低声道,“我现在也不想管了,既然他说要娶我,那定是心里边有我,便是现在心底不全是我,将来成了亲,有的是时间让我们磨合。”
    阿婉听了,竟一时不知如何劝她,过了会,沈璧起身说要回侯府,她也没继续留人,看着那背影,总觉得有些落寞。
    她去了月西阁,周嬷嬷担心她,一路搀扶着上了楼,里面许砚行还在看折子,她拐到另一边的楼台上,趴在窗边,目光落在花园里一块地,那里几个月前移了六株海棠树来,这会绿叶青葱,在烈日下,绿得有些刺眼。
    腰间忽然被一双手臂圈住,接着男人气息夹着一丝热意流连在她耳边,阿婉没有回头,许砚行之前让她不要管沈璧的事,可她总觉得没法装作看不到,她总觉得现在的沈璧就像曾经偷偷念着许砚行的自己,只不过她有幸得偿所愿,得了个两情相悦。
    许砚行听她叹气,便道,“怎么了?”还没等她回答,又说,“沈璧跟你说什么了?魏成缙会娶她?”
    阿婉呀了一声,“许大人,你都知道了?”
    “婉婉,我知道你为何纠结沈璧的事,但是她到底不是你,无论如何,她有自己的命运,她的性子直,同时也很倔,你我都是劝不住她的,这次平乱,魏成缙立了功,加封兵部尚书,若真要娶沈璧,定阳侯府的人想必都会答应,”他说完又似是安慰她,“今日下朝我提醒过魏成缙,让他先处理好同嘉宁公主的事,其他的再说。”
    阿婉突然笑了,她转身贴近他怀里,声音娇软,“许大人,我知道了,以后我真的不会再想这些了,你说的对,沈璧确实不是我能劝得了的。”
    许砚行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怀了身子还天天操心别人的事,好好养着自己,还有,以后别一个人上月西阁,楼梯有些陡,不安全。”
    阿婉乖乖应着,“好,我知道。”
    他又拉她进去,扶她在案几前坐下,将一张纸铺到她面前,那上面写了六个字,上下两行各三个。
    她歪着脑袋看了看,又抬头看他,眼睛乌亮亮的,嘴角两道酒窝,“许大人,这是……是我们孩子的名字吗?”
    说完又伸出手,纤细白嫩的指在那六个字上轻轻抚着――许江遇,许慕棠。
    “对,若是男孩就叫许江遇,倘若是女孩就叫许慕棠。”他凑过去,低声道,“如何?”
    阿婉靠着他,笑着道,“好听,不过,可有什么寓意?”
    “没有,就是觉得怎么好听怎么取。”
    他抬手抚着她的腰,垂眸看着她的头顶,目光又转向纸上那几字。
    许江遇,是因为那年他们在江州第一次遇见。
    许慕棠,则是因为她喜欢海棠。
    他没有说,阿婉却也多少猜到了,她也没说,只窝在他怀里笑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他的衣襟,许砚行被她勾得心神有些乱,于是捏住她的手,嗓子有点痒,“别动。”
    “哦。”阿婉乖乖收回手,没一会,困意便浮了上来,眼皮一搭一搭的,许砚行就这么揽着她,也不抱她去榻上,于是阿婉就靠着他的手臂睡了起来。
    屋外周嬷嬷正准备进来唤他们去用午膳,却见许砚行回头,食指在唇边比了比,示意她不要出声。
    楼台外边一股温热的风卷了进来,拂在他宽阔的肩背上,阿婉躺在他怀里,睡得正熟。
    第47章 听话
    魏成缙亲自去定阳侯府提亲,如许砚行所说, 定阳侯同侯夫人只周旋一会便答应了, 接着便对八字, 下聘礼,挑日子。
    “日子定在什么时候?”阿婉低着头,指间一根细针在红色料子上来来穿梭着,她这是在给未出生的孩子做一对红色小绣鞋, 穿针引线间, 一朵小花便成了, 她放下鞋子,抬头问周嬷嬷。
    “下个月初八,”周嬷嬷才从侯府回来,她是许家老人, 许氏对她颇为信任, 自己曾经嫁到侯府,都是周嬷嬷一手操办的, 因此这回沈璧嫁人一事上的一些细节便寻了她过去帮衬一二。
    “就十五日之后了, ”她默了一会, 又道,“嬷嬷,你去一趟金玉堂,以我的名义打一支金步摇, 过几日送到四姑娘那去。”
    “诶, 老奴这就去办。”周嬷嬷领了话退下。
    没一会, 花苓就进来了,“夫人,大人回来了。”她才说完,许砚行便踏门而入,挥手让她退出去。
    “这些东西让周嬷嬷做便可,”他过来握住她的手,皱眉看着那白嫩的指腹上两处冒着红点的针头。
    “孩子的第一双鞋子,我想亲自做。”她说着将做好的放在手心里,小小一只,看得她心都软了,好像那只小肉脚就在眼前似的。
    许砚行拿手去摸了摸,同样觉得有一股温流淌在心间,开口却还是佯装严肃,“做完这个,再不准了。”
    “好,我听你的。”她坐到他膝盖上,双手缠着他的脖子,“四姑娘嫁人,我让周嬷嬷去金玉堂打一只金步摇,当作贺礼。”
    “行,她虽不缺,但你俩素来交情好,送这个倒也符合闺中礼。”他说完抬手在她脑袋上假意碰了碰,“成日里操心别人的事。”
    阿婉在他肩上蹭了蹭,似撒娇般,道,“这可是大事,我到时候还想去吃喜酒呢。”
    “好,我带你去。”他眉眼柔下来,手掌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抚了抚,轻叹,“还有八个月。”
    “快着呢”她有些惆怅,“许大人,自从我们成亲,我就觉得这日子过的特别快,从前在宫里,每日天没亮就起来,等天再黑了,恍然觉得这一日仿佛有一年那么长。”
    许砚行笑了笑,亲着她的额,道,“以前的事都忘了吧,就从你出宫开始记起。”
    阿婉却摇头,若叫她记着,她只想记着与他有关的每件事,从九年前,以及这九年间的点点滴滴,都不舍忘却,“我都记着。”
    因为有许砚行,九年来的那些记忆其实没有多不好,与他有关的一切事,无论进宫前,出宫后,都无法叫她忘却。
    * * * * * *
    转眼间,便到了九月初五,是沈璧嫁到魏国公府的日子。
    两大家族联姻,又因着后头还有太傅许砚行,如此虽然平日里同这两家往来不密切,但少不得众臣们纷纷提礼上两家道贺,尤其听说许砚行当日会携家眷前去定阳侯府,侯府门槛都快给踏平了。
    外头人多,来来往往,侯府家仆们招待得忙手忙脚,许砚行看了一眼便送阿婉进了沈璧屋里,不让她出去,“好好在这呆着,外面人多,回头我来找你。”
    阿婉点头,让他放心,待他走了,这才同一身红装的沈璧说了话。
    “小舅母,我感觉跟做梦似的。”
    她说完,阿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她姨娘道,“天天惦记着,这会成真了,还以为梦里,都要嫁人了,还似个小孩子般。”
    要说年纪,沈璧如今才十六岁,确实也还小,不过也恰恰是及笈后许人家的好年纪。
    阿婉笑道,“四姑娘这是高兴至极,所以会觉得不真实,也正常。”
    “还是小舅母懂我。”沈璧哼了哼。
    接下来全程就听她姨娘语重心长教导她,嫁过去要如何如何,魏成缙将来是要继承爵位,她过去了,必然是当家主母,这点,姨娘便没再说了,这种话到底还是侯夫人亲自教导比较适合。
    没多久,就见侯夫人进来,拉着沈璧说了一道
    阿婉就在一旁听着,看着这喜庆场景,她想起了当初自己嫁给许砚行时,身边没有亲人给自己讲这些初为人妇的大道理,便是卫太妃替她作娘家,却也是怀了不轨的心思,看着看着,她忽然抿唇笑了笑。
    羡慕是人之常情,但也只是一时,触景生情罢了,她嫁的那人,就足以填补她所空缺的一切了。
    吉时一道,魏家迎亲的便到了,喜婆搀着沈璧出去,阿婉只跟到了廊下,便没再走了。
    人多,她就坐在沈璧屋旁的廊庑下,没一会,就见许砚行从长廊那头走过来,脚步有些匆忙,看到她安安静静坐着,似乎轻轻呼了一口气。
    “还怕你去凑热闹,”他过来,俯身揽上她的肩,“怎么瞧着还有点没精神?”
    阿婉往他怀里蹭,“方才说了会话,有点累了。”
    “都说了些什么?”
    “一堆,其实主要是阿姐和姨娘在说,我就听着,偶尔插上几句。”
    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一会人少了,就带你回去,陪你睡会。”
    “今天不用处理公务了?”
    “嗯,陪你。”
    “你真好。”她语气娇软,软得像棉花一般,许砚行勾起唇角,手臂绕到她腰后,一转身,就将她横抱在怀里,阿婉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抱着他的脖子。
    “走,咱们回家。”他大步迈着。
    “不是得等到人散了吗?”
    那边沈璧已经上了花轿,迎亲队伍也早已离开了侯府,只剩一群人在大厅门口处继续说着喜庆话,热闹着。
    他就这么抱着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周遭是人们的欢声笑语,却仿佛听不见一般,穿过人群,踏出侯府大门。
    这些热闹,不是他们的热闹,在繁琐的世间红尘里,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真正住进彼此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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