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么说您可能觉得我狂妄。”庭蕤垂下眼帘,羽睫在眼底打下深深的阴影,“陆其森现在只有二十八,按照您的说法,他至少还有五十年的寿命。而我觉得,我一定有把握在这五十年里找到尼戈拉塔症的治愈方法。”
    掌心山海就是他最大的依仗,他不相信其中有那么多的奇珍,会挽回不了陆其森的性命。
    “我知道您是想劝我及时止损,趁感情还不深尽早抽身,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您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晚了?”庭蕤的眼睛里带着笑意,“我跟他认识可不止短短的几个星期,而是十年,这十年的感情,难道还不深厚,是可以轻易磨灭的吗?”
    “……”
    陆国锋哑口无言。
    “要是这种病这么好治,我也就不会这么发愁了。”他忽然垮下肩膀,原先挺得笔直的脊背也弯了起来,原先那股精气神儿也衰减了大半,好像倏然间老了许多,“阿蕤,不是我不相信你,你自己算一算,从尼戈拉塔被发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差不多也有一千多年了吧?在这一千多年里,也不是没有人研究过这种疾病,可最终都是无疾而终,没有任何结果。”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任何结果,他在得知陆其森患上了这种病之后就展开了调查,得知十二区传言曾经有过一个宣称可以治愈尼戈拉塔症的医生。
    虽然不知道可信不可信,但是陆其森那时已经危在旦夕,陆国锋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紧急赶到了十二区,却得到了那个医生早已去世的消息。
    那时陆其森俨然只剩了一口气,全靠猛药吊着命,陆国锋本以为已经毫无希望,没想到峰回路转,他找到了那个医生留下的一份残缺的药方。
    事已至此,他除了拼一把还有什么选择呢?
    他根据药方给陆其森用了药,没想到居然真的见了效,陆其森开始一天天好转起来。
    然而那个药方到底是残缺品,根本没办法完全治愈尼戈拉塔症,只能抑制它的发作,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药的抑制能力越来越弱,到现在陆国峰不得不渐渐给他加大了剂量,才能勉强发挥原来效果的一半。
    只是陆国锋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对庭蕤说这件事。
    事实上,他已经被这么多年来各种据说能够治愈尼戈拉塔症的消息折腾得够呛,一次次扑过去都会发现只是一场空。
    一直到现在,他作为那么坚毅的一个军人都不可避免的感到灰心丧气,他不想庭蕤也承受这份痛苦。
    “您也说了是之前,之前的人还不相信除了翼族有谁还能飞上天呢,如今这观点也不是被推翻了?再说,时代是在逐渐发展的,前人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们现在做不到。”庭蕤直视陆国锋,直白地说出了他的观点,“事在人为,没尝试过就轻言放弃,那就不是我了。”
    “……”
    陆国锋看着庭蕤,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自信,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真正难得住他。
    十八岁的少年人,还没有经历过现实的打击,正是对这个世界抱有无限期望,认为未来有无限可能的时候。
    太过于天真,太过于自信,也太过于……有感染力了。
    陆国锋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万一庭蕤真的可以找到治愈尼戈拉塔症的办法呢?
    虽然看似不可能,但是当年潜渊之盟的订立者,不过也是一群刚成年的小崽子么?谁知道他们会做出那么大一番事业,最后建立了帝国呢?
    “你快要把我说服了。”陆国锋露出了一个苦笑,笑容中却隐隐带着一丝释然的意味,“说实话,我也是抱有私心的。你不知道,刚到十二区的那一段时间,陆其森活成了一个什么样子。”
    “没有目标,没有动力,整个人好像一潭死水,谁也不能让他振作起来。”他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时候他真是一点进取心都没有,整日里浑浑噩噩,无所事事,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化为兽形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躺就是一整天。”
    庭蕤顿时脑补了一条把自己盘成蚊香状的颓废的大蟒蛇,心疼之余却也感到有些好笑。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十二区建立起势力吗?”陆国锋狡黠一笑,冲认真倾听的庭蕤眨了眨眼睛,“其实全都是我一手安排的。”
    “只有人家真正打上门来,兽人捍卫领地的本能发作,他才算是真正找到了事干。而十二区势力复杂,利益链一环扣着一环。今天打了这一个,另一个明天就会找上门来,就这么一步步的,他就渐渐成了十二区一霸了,谁也不敢再招惹他。”
    陆国锋没有说出来的是,那时候的陆其森潜意识里对于武力值真是有着谜一般的追求。
    他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从来都是采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让陆国锋实在看不过眼去。
    陆国锋那时候就隐隐猜到,可能是那场事故中面对着敌人,无法保护庭蕤的无力感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即使没有了当时的记忆,他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等等,没有了当时的记忆?!
    陆国锋恍然大悟,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现在终于想了起来,他试探性问庭蕤:“那个,大陆他……是不是还没把当年的事情想起来啊?”
    “应该没有。”庭蕤想了想,给出了答案。看陆其森的表现,也好像完全没有要恢复记忆的苗头。他其实也感到有些奇怪了。
    “……”
    陆国锋沉默了片刻,他其实是在组织语言,因为这件事,他有些不好说出口:“实际上,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记起来了。因为有关于你那段记忆,是我找了催眠师催眠他,专门让他忘记的。否则他就算失忆,怎么可能单独只忘记了一个人呢?”
    庭蕤十分诧异:“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那时候,正是我们开始给他治疗,而你的血液对他吸引力最高的时候。他一旦想起你,那么我们之前的努力都会白费,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那个药方上所记载的方法就是一方面通过用药来加长病症的发作的时间间隔,另一方面通过寻找替代品来压制患者吞噬血肉的欲望。双管齐下,才能达到最大的效力。
    而陆其森如果记得庭蕤,那么他就会一直渴望庭蕤的血肉,替代品完全不起作用。
    这完全是不以陆其森本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陆国锋才尝试了这一办法。
    他有些无奈地解释道:“那个催眠只有原本的催眠师才可以解开,只有很小的机率他才会自己想起来。但是那个催眠师是我在十二区找到的,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十二区,我完全找不到他的踪迹。”
    庭蕤若有所思,但是陆国锋旋即又笑了起来,说道:“这可能也是你们的缘分吧。大陆虽然不记得你,但他还是对你‘一见钟情’,宴会结束那天晚上就跟我承认了喜欢你。实际上,见到了你之后,他才算是真正开心了起来。”
    “我一直都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小时候很少关心过他,我跟他母亲的关系又比较冷淡,他从我们这里得到的爱真的很少。所以他从小就会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但是你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阿蕤。”陆国锋认真地看着庭蕤,轻声说道,“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否真的开心,看起来差别居然那么大。”
    八岁的陆其森,十八岁的陆其森,二十八岁的陆其森的身影一一在陆国峰面前略过,最终定格在宴会结束那一晚,不知不觉已经长的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略微有些羞涩,又带着藏不住的喜悦地说出那句“父亲,我喜欢他”的画面。
    十年过去,兜兜转转,好像什么都发生了变化,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所以我才放任了你们重新相见。”陆国锋对他矛盾的行为做出了解释,“请原谅我作为一个父亲的私心。”
    陆国锋离开的时候,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完全凉了,他跟庭蕤聊了那么久,两人都未曾动过杯中的茶水。
    庭蕤神色莫名地端起来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顿时盈满了口腔。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原来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一时间思绪纷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此时他的手机恰巧振动了一下,点开之后,屏幕上显示某人已经给他发了十多条信息。
    第62章 第六十二颗樱桃
    “餐厅已经选好了!”
    附图餐厅的招牌菜1、2、3……
    “今天的午饭, 没有跟你在一起时好吃。”
    附图午餐1、2、3……
    “时间过的好慢啊, 距离五点还有好几个小时……”
    附图一张生无可恋的表情包。
    ……
    基本上每过五分钟就要发一条信息过来,最后是一条可怜巴巴地抱怨:“你怎么不理我……”
    “嫌你太聒噪了。”庭蕤回了过去。
    下一秒, 陆其森就回了过来, 看得出一直是守在手机旁边的:“qaq”
    庭蕤不理他, 对他说:“我订了电影票,下午三点,《卡伦的玫瑰》,要不要来?”
    陆其森:“来!!!!”
    《卡伦的玫瑰》其实是一部非常经典的老片了, 它的首映其实是在十年前, 票房大爆之后到如今,在电影院中还占有百分之十的排片率。据统计,从它放映以来每个兽人平均下来就会看这部片子三次。
    不过,庭蕤和陆其森都是第一次来看这部电影的。
    庭蕤站在电影院门口,他来的比较早,因为电影院就在茶楼的旁边,庭蕤走到这里花费了十分钟不到。
    庭蕤本以为等陆其森过来时间还要长一点, 他刚打算去旁边的咖啡店买一杯热饮,就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看到他之后, 明显眼睛一亮,加快了脚步。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小羊绒的长款大衣,修身的设计,越发显得他肩宽腿长, 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脖子上围了一条驼色的长围巾,手上带着同色的麂皮手套,看得出依然是精心搭配过的。
    “怎么穿的那么少?”
    他看着庭蕤身上有些单薄的衣服,皱了皱眉,然后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给庭蕤系上。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最近天气确实在降温,今天很明显的比昨天低了五度,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不见太阳的踪影。
    亚马逊森蚺作为生活在热带的动物,一向都是喜欢湿热的环境的,这种天气下,他们更喜欢窝在自家的温室里睡觉而不是出门,之前每天都出去浪的陆其宥今天也收敛了性子,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睡觉了。
    如果不是要跟庭蕤约会,陆其森保准也会跟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然而现在……只能说爱情可以让人抵御本能?
    不过庭蕤却是不怕冷的,海东青一向都生活在高纬度地区,见惯了严寒,是可以在冰天雪地里生活的鸟类,这种程度的降温并不能让他放在眼里。
    不过对于陆其森的好意,他还是没有拒绝。
    倒是陆其森,摘下围巾之后居然迅速打个了喷嚏,在庭蕤看过来的时候尴尬地解释道:“应该是有人在想我吧……”
    庭蕤瞥他一眼,将他系的歪七扭八的围巾解了下来,陆其森刚想阻止,就看到庭蕤把一半围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一半微微踮起脚尖,给他缠上,于是他的表情顿时就呆住了,看起来傻兮兮的。
    少年的身体凑近过来,手臂拉着围巾绕过他的脖子,期间两人的肌肤不可避免地有些接触。裸露在外的肌肤原本有些冰凉,但是被他细白的手指轻轻碰触,陆其森却感到了一股灼热的温度。
    围巾在庭蕤的脖颈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就已经染上了他的温度和气味,陆其森悄悄地把鼻尖埋在里面,深深地嗅闻,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变态。
    然后他就看到了庭蕤意味不明的目光,顿时就把头抬了起来,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庭蕤:“……”
    当他是第一天认识他吗?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刚才只不过在嫌弃他长太高而已罢了。
    说到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感觉陆其森好像又往上蹿了一截?
    陆其森被他盯得心慌慌的,连忙拉起他的手,强行转移话题,说道:“那个,看电影应该要吃爆米花的吧,我们去买吧。”
    这时候离电影开场还有不久,售票窗口旁边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陆其森拉着庭蕤的手站在队伍中间,高大的男人和俊秀的少年的身影看起来十分般配。
    旁边就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咬着手指看着他们,用脆生生的童音说道:“妈妈,这两个哥哥为什么牵着手?他们是一对吗?”
    帝国很早之前就通过了兽人的同性婚姻法,如今同性恋人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过小孩儿这么一说,还是有很多人下意识地向他们望去。
    陆其森心里表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绽开了一朵又一朵小花,他赞赏地看了那个小男孩儿一眼,觉得他非常有眼力劲儿,以后必成大器。
    不光是他看出庭蕤跟他是一对儿这件事,而且他还将他跟庭蕤都归类为“哥哥”那一辈,这让最近被他跟庭蕤的年龄差打击得不行的陆其森顿时满血复活了。
    他自以为自己是目带赞赏,别人却只看到他好像非常不虞地瞪了那个小男孩儿一眼,目光森寒,充满着无限的威势。
    显然小男孩儿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怯生生地躲到了妈妈身后,鼻子一皱,嘴巴一撇,就要哭出声来。
    陆其森:“……”
    小男孩儿的妈妈尴尬不已,连忙抱起自家小孩儿,一边拍着他的背安抚,一边轻声哄劝道:“乖宝贝儿,别哭了,下次可别乱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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