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心里非常认可这中官的话,就是他根本不相信容睡鹤对于血脉之情的看重。
    这一点只看太上皇、皇太后还有唯一的帝姊的情况就知道了,这位贞庆帝连亲爹亲娘唯一的亲姐姐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何况其他人?
    所以,容睡鹤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自己来长安,甚至最好还是整个高密王府都回到长安来“辅佐”容珒呢?
    “问题还是在于陛下想提前传位太子殿下。”中官顿了顿,见他没有醒悟过来,暗叹一声,提点道,“太子殿下……怎么说呢?其实也是极出色的,只是比起陛下当年的惊才绝艳,却有些欠缺了。所以陛下这两年虽然日日抽空亲自调教,心里岂能不存着疑虑,就是太子殿下是否能够挑得起江山这副担子?”
    “虽然说陛下传位之后,也不是就不管太子殿下了……”
    中官说到此处沉吟了一瞬,才继续道,“然而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下来,陛下素来爱护黎庶,想来也不希望生出什么乱子。”
    “先帝无子,往上的孝宗皇帝陛下呢,也就三位皇子。”
    “如今的陛下,子嗣也算不上兴旺。”
    “二皇子是太子的同母胞弟,陛下跟皇后娘娘,是肯定不会猜疑他会对太子不利的。”
    “除此之外,跟太子殿下血脉最亲近的,就是世子您兄弟几个,以及广陵王唯一留下来的孙儿了!”
    “所以世子您说,您能拒绝回到长安么?”
    容灵瞻听的额头冒汗,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们一家已经避出长安这么久了,何以还要受到这样的波及?”
    “世子这话就说差了!”中官闻言摇头,说道,“这件事情,虽然是打破了高密王府这些年来在封地的平静生活,但就奴婢说,也是王府的机会!当然奴婢不是撺掇着世子去作奸犯科,又或者是造反什么的。奴婢的意思是,您正当盛年,早先太上皇还在的时候,一直有着聪慧的名声,想来如今也不乏才干,一直扃牖在封地,实在浪费!”
    “若果能够趁着这次机会,一展所长,得到陛下还有太子殿下的重用,不管是对您自己,还是高密王府,岂非都是件好事?”
    “毕竟虽然高密王的爵位是世袭罔替,可是没有持续的功劳以及圣眷的话……开国以来的诸王就是个例子:如今谁还记得他们?那些经营不善家道中落的,如今跟寻常富户甚至没有什么两样了,不过剩下个皇室子弟的虚衔而已!”
    “世子您说,您愿意您的后辈子孙,沦落到那样的处境里去么?”
    “……”容灵瞻再次沉默,他当然不愿意。
    虽然很多前人都说天家骨肉情分淡薄,甚至有些人说,来生勿再生帝王家,可是那不过是亡国之际的哀叹罢了。
    像大穆现在,国力蒸蒸日上,正是中兴之际,身为皇室子弟,哪怕如容灵瞻这样早先几近仓皇的离开长安,前往封地的宗室,特权跟地位,也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就如同容珒在容睡鹤跟前嬉笑说出的那句:常人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而他们兄弟,则是生来就在帝王家。
    仔细想想,容氏之外,这辈子或者辛辛苦苦,或者汲汲营营,图的就是博取容氏的欢心。
    作为生来就是被取悦的人,品尝到“容”这个姓氏带来的利益与荣耀之后,要容灵瞻说生于皇室不是什么好事,他还真的昧不下这个良心。
    哪怕为了他的子女,以及往后的孙辈,他也无法放下宗室子弟这个身份带来的利益。
    只是……
    容灵瞻踌躇良久,低声问:“陛下既然是为了传位太子,不放心我高密王府,才要召我们返回长安的。却又怎么可能相信我会好生辅佐太子殿下,而不是趁着伴随太子殿下左右的机会,居心叵测?”
    中官闻言就是笑,说道:“世子实在是多虑了!莫忘记当年陛下是怎么登基的?您是陛下的嫡亲侄子,陛下不说看着您长大的,其实这些年来对您也不是全没了解。既然要您回来辅佐太子殿下,又岂能不信任您?”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你们高密王府这些年来虽然远离长安,但一举一动,人家贞庆帝都一清二楚,你什么能耐什么性格什么底细……贞庆帝估计比你自己都了解点!
    他敢打着让你辅佐太子的旗号喊你回来,那就是笃定你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何况太子殿下虽然顽劣些,到底是陛下嫡长子,这些年来教诲太子殿下的人也不少,太子殿下并非当真不学无术……陛下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还真以为太子无能到了你这堂哥过来了就能轻松弹压住他,甚至取而代之的地步啊?
    也不想想人家嫡亲外祖父跟亲爹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怕亲娘盛惟乔相比之下要弱的多,可盛惟乔这辈子也没在大事上犯过糊涂!
    这情况,太子就算心思从来不在进学上,成天耳濡目染的,又怎么可能当真天真无邪、一无是处?
    更何况容珒这太子被立储的时候还抱在手里,可以说是自幼就受到了储君的教诲,他前朝后宫的老师跟近侍,谁没两把刷子?
    这些人跟容珒天然形成了共同进退的关系,容珒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容珒的前途就是他们的前途,容珒的损失也是他们的损失……离开长安多年,甚至几近被人完全遗忘的高密王府,想坑这位太子,哪怕容睡鹤夫妇都不插手,也根本没可能的!
    “奴婢言尽于此……还请世子三思!”
    中官干脆利落的一揖到地,“奴婢在宫闱里还有差事,不敢耽搁,就此告退!”
    第七十九章
    中官离开之后不久,容灵瞻独自在花厅坐了片刻,才返回住处。
    他现在住的是容清酌夫妇在长安时住的翠篁院,这地方对他来说还是有着比较深刻的印象的。
    只是行走竹林之下时,很难不想起来早早香消玉殒的同胞长姐寿安。
    成年之后的容灵瞻回想起来外家的经历,对于叔父容睡鹤仍旧有着怨怼与怀恨。
    当然这份怨怼还有怀恨,在时间的冲刷以及容清酌夫妇的教诲下,已经淡却,不至于让他有着想方设法也要报复的念头。
    尤其是关于高密王府早年恩怨的了解,使得容灵瞻看容睡鹤的时候,厌憎之外,更有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从长安到封地,他们一家子尽管离开的方式难掩落寞,到底还是保留着王爵的。
    就是这样,这些年来在封地,也不是事事顺心。
    这让容灵瞻非常的缅怀太上皇还在时,一家子都在长安的岁月,那个时候虽然他年级还小,却也记得,彼时容清酌一脉,是何等的显赫以及备受簇拥。
    如此落差都让他觉得说不出来的难受,他的叔父容睡鹤,当年流落在外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尤其容灵瞻是一家子走,而容睡鹤,是独自开始了海上的谋生之路。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容灵瞻都觉得自己不太对得起外祖父戚见珣,戚见珣以及戚家的悲剧,归根到底是因为支持容清酌继承太上皇的基业,这就挡了容睡鹤的路。
    从公允的角度来说,容睡鹤对付戚见珣还有戚见珣背后的戚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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