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小姑娘挠挠头,还是老实答道,“病人,有点奇怪。”
    “情况不好?”宋月笙微一皱眉。
    小姑娘摇头,她回道:“不是不好,就是奇怪。”
    宋月笙寻思半天愣是没懂“奇怪”的含义,他理理衣角,还是决定亲自看看。
    病房里的周鹭正缩在床上,她两手攥着被子,本来正在输液的右手不知被谁拔掉了针头。除此之外,床头还放了一碗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白米稀饭。
    见到宋月笙后,周鹭的视线便紧盯着他不放,她半眯着眼,嘴巴一张,对他龇了龇牙。
    宋月笙:“……”
    “小鹭。”宋月笙的唇角笑涡闪动,他清清嗓子,开始尝试和周鹭进行交流。
    周鹭的动作随着宋月笙的逐渐靠近而越来越僵硬,她畏畏缩缩地往后躲了躲,还微微弓起了背。
    宋月笙在她床边找了个椅子坐下,他把桌上摆着的一个苹果随手切了块:“睡了那么久,嘴里一定没味道吧,我帮你削个苹果吃。”
    周鹭的耳朵一动,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切苹果的手。
    宋月笙手指灵动,很快就把切好的苹果放进碗里,他递到床边给周鹭:“刚醒来,记得吃慢点。”
    周鹭却没有伸手拿,她直接将整个脑袋都凑了过来。只见她低下头,先是谨慎地闻了闻,而后才迅速用牙齿叼起一块,放进嘴里咬的嘎吱嘎吱。
    宋月笙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周鹭,她毫无所觉,还一而再地用此法子解决了整碗的苹果。
    宋月笙看着四分五裂的苹果汁从她嘴里飞溅而出,憋不住,他还是开口道:“你怎么了?”
    周鹭猛地抬头看他,这是两人今天第一次对视。她这一眼极具陌生,是宋月笙以往从未遇到的眼神。
    宋月笙莫名有点慌。他见过温柔的她,见过努力的她,见过生气的她,唯独没见过这样陌生的,好像两人真的从没认识,更不曾有过过往。
    “小鹭,你不会,失忆了吧,知道我是谁吗?”宋月笙见周鹭一直不说话,想到了一种奇妙的可能性,他不太确定地开口问道。
    周鹭看他隐隐有要动手的趋势,再次露出两颗门牙对他龇着,依然没有讲话。
    宋月笙心里的不安持续加重,他的眼神在周鹭身上逡巡一周,语气变得更加轻柔:“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见她嘴边还有苹果汁和之前喝粥时剩下的白米粒,便从口袋里将餐巾纸掏出来帮她想要擦擦嘴角。
    谁知,他的手甫一凑到她唇边,周鹭却忽然张嘴狠狠咬了他手背一口——周鹭有两颗没做过矫正的虎牙,正与上门牙挨着。
    这一下她是真发了狠力,甚至比胖团咬思思那劲下口还重。因为宋月笙很分明地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痛楚与血腥感。
    周鹭正咬到了他虎口的那根筋上。
    宋月笙右手拿着的碗“砰”一声砸碎到地上,他本能地缩回手,左手上顿时多了两个鲜明的牙印。
    宋月笙站起身,见自己的虎口汩汩冒着血,微微一愣:“你做什么?”
    王主任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满地的碎瓷片与捂着手的宋月笙后,他张嘴道:“出了什么事,宋先生?”
    宋月笙满目疑光地瞥了眼周鹭,他本是带着整身的温情而来,没想到会遭到这样莫名其妙的待遇。
    他拿着原本准备给周鹭擦嘴的餐巾纸止住了虎口的血,将病房边的窗户打开透了透风。
    宋月笙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点不快:“你先好好休息,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好吗?”
    说到话尾时,他眼角瞥到周鹭瘦了一圈的脸,本来有些赌气的话硬生生多了一股温柔。
    周鹭见他终于起身要走,一直严阵以待的身躯忽然倏地放松下来,连神情都没之前那么紧绷了。
    宋月笙见她这样的反应,不由又是心酸又是无奈,他扯出一个笑容和她告别,抬脚出了病房门。
    王主任发现他手受伤了,非要宋月笙留下消毒上药,宋月笙拗不过,只好答应。给宋月笙上药的是那位照护周鹭的小姑娘,她见宋月笙情绪隐隐低落,出言安慰道:“宋先生别往心里去。周小姐醒来就是这样的,不和人说话,也不让我们靠近,连点滴都自己拔了。”
    宋月笙揉揉额头,他哑着嗓子道:“除了她之外,还有别的病人出现过这种症状吗?”
    小姑娘想了想,摇头说:“好像没有吧。像周小姐这样昏迷几个月忽然醒过来的情况本来就比较稀少,也许是睡久了,缺乏安全感。”
    听到这话的宋月笙眼神一暗,不知想到什么。他按按虎口上的创口贴,笑得温文尔雅:“有劳你了,多照护她一点。”
    “我知道的,周小姐还是我偶像呢,我也希望她快点好。”小姑娘笑嘻嘻地点头道。
    消毒完后,王主任送宋月笙出了医院大门,宋月笙想到周鹭刚才的状况,递了根烟给王主任,他转过身看他一眼,“周鹭醒了的事,除了我之外,医院还告诉过别人吗?”
    “按例通知了家属。”王主任接过烟,老实回道,“周女士说已经订了机票,明早就能赶回国。”
    宋月笙沉吟片刻:“别的朋友呢,知道这事吗?”
    王主任摇头。
    宋月笙看了眼表盘上的日期,他琢磨着开口说:“等她情况稳定一点再通知外界吧。如果有媒体摸来,医院一定要拦着,周鹭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被拍到,这段时间得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王主任点头说,“我明白。”
    宋月笙拍了拍王主任的肩膀,这才大跨步走出医院大门。
    他坐在车里抽完了一整根烟,缓缓发动起车子。
    今天的周鹭实在太奇怪了,奇怪到他搜肠刮肚都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描述,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难道从屋顶摔下来时摔坏了脑子?
    宋月笙边踩油门边胡思乱想,还是说周鹭其实是装的,咬他一口是因为记恨前事?
    可他们又有什么前事值得她记恨呢。
    宋月笙想来想去,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时,终于想起了那朵险些淹没在茫茫人海中的娇花——沈蕴。
    他和周鹭分手的那时候,沈蕴刚出道,不知通过什么门路找到他来向他献媚。
    宋月笙那会儿,火气正大,因为被戴了顶帽子,因为觉得周鹭利用完他就甩掉。最可恨的是,即便如此,他居然还对那个不仅朝三暮四还非常可恶的女人念念不忘。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宋月笙特意把毛遂自荐来的沈蕴安排到了周鹭正出演的剧组,他得看看,这个女人究竟会不会生气。
    后来生意逐渐忙碌,这一时意气的决定逐渐被宋月笙抛到了脑后去。直到某天中午,宋月笙接到一通沈蕴语带抱怨的电话,要不是她顺口提了句《木林往事》剧组,宋月笙真不定能想起沈蕴是谁。
    既然沈蕴这么提了,宋月笙便顺势精心打扮了自己,衣冠楚楚地出现在了周鹭面前,没想到这女人修养极好,果然不愧“情商高”之名。见到他居然面不改色,还满面红光地来和他打招呼。
    宋月笙当时心里气的,决心以后再也不来自取其辱了。
    之后宋月笙就一直没再管过这个剧组,是赵传译问起他有关新欢的事时,宋月笙才知道沈蕴打着他的名头在圈里混得风生水起。
    宋月笙让小张告诫了她一番,她才微微收敛。
    要说起他有什么让周鹭牵肠挂肚的坏事儿,宋月笙前思后想,真就只能回忆起这一件。
    可周鹭的反射弧有那么长吗?这事儿过去了至少两年,个中细节宋月笙连回忆起来都很模糊。而且,周鹭刚才那个反应,也不像是出于嫉妒或者吃醋,更像是,因为害怕而起的攻击……
    她怕他做什么,怕他会伤害她吗?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就算有人想伤害她,也绝不会是他宋月笙。
    周鹭有那么蠢吗?
    宋月笙双手扣在方向盘上,目光陷入一片深远。他想到了刚进病房,周鹭嘴唇蠕动时,轻吐出的一句话,如果他没听错,她说的,好像是……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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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此刻, 被困在胖团身体里的周鹭简直心急如焚, 宋月笙临走前的那通电话好像紧箍咒一般拷在了她的脑袋上。
    她焦心地迈着爪子在客厅里来回晃荡,心里反复疑问, 究竟是不是病床上的“周鹭”醒了?
    如果醒了, 那现在“周鹭”的身体,很大可能是被真的“胖团”占据了。
    一条狗在她身体里会做什么?万一咬人、万一尿床怎么办……还有宋月笙,他会不会察出端倪来,要是被媒体捉到风声, 又该怎么办?
    周鹭头疼地枕在瓷砖地上,她吐着舌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觉得这能算是她从业以来碰到的最为严峻的危机了,而且这个危机还不是单靠人力就能解决的事情。
    她怎么就醒了呢。周鹭苦恼地想,不是颅脑损伤出血,伤势很严重吗?都怪那些新闻记者夸大其词, 害她没有把怎么尽快回身体的办法提上日程,结果现在搞得这么被动。
    周鹭垂着脑袋, 吸了吸鼻子, 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她走到楼梯口, 一级级地爬上阶梯,借着消耗体力的当口也运动一下自己的脑子。
    周鹭自己的记忆基本终止在了从屋顶上摔下的时候,那之后, 她确实是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昏迷里。等再醒来时,她就从影后变成了胖团。
    所以,最为关键的地方, 其实还是那一摔。
    可她也不止受过一次伤,怎么偏偏这次和一条狗灵魂互换了,难道是因为这次伤势最重?
    周鹭喘着气爬上二楼,她低头看了看粉嫩嫩的肉爪子,心里那点不靠谱的猜想再次冒了出来——要去跳楼吗?
    她将脑袋伸出二楼走廊的栏杆,感觉自己大概是快疯了,不然为何每天都要徘徊在找死的边缘中。
    周鹭缩回小狗头,决心在找死前利用胖团的身体再做最后一件事——她要揭开二楼阳台那间房的秘密。
    这回宋月笙出门出得急,并没有给房间上锁,门悄悄地开了一点细微的小缝,被眼尖的狗崽子一下捕捉到了。
    她上前用爪子推了一把门,门很快应推而开。
    周鹭扬着脑袋,走进去四处张望。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装修摆设和别的房间区别也不大,只是这间房的色调被宋月笙设计地格外温暖一点,地上还摆着他用的顺手作画工具。
    这算,他平常用来打消时光的艺术间?
    周鹭看着画笔,觉得自己在这事儿上再次多疑了。
    她闻着房里充斥的松花油味,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没发现什么秘密。除了一个被红布遮住的画架以外,房里的一切都显得简洁明了,一眼就可望穿。
    来都来了,周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用乳牙咬住布,直接将整个幕布都揭了下来。
    画架上摆着宋月笙不久前刚刚完成的新画作——女孩的侧脸。
    周鹭睁大小狗眼,慢慢走上前端详着这细心描绘的一笔一画。女孩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瞳,立体分明的五官和带点小麦色的皮肤使她在娱乐圈辨识度很高。如果周鹭没有眼拙认错,画上的人,是……她吗?
    周鹭的爪子好像僵在了原地,她大张着嘴,凝望着画时是一副标准的傻狗样。她歪了歪头,又从不同角度看起画来。
    宋月笙不让她进房门,是怕她发现画?但她在宋月笙眼里只是一只柯基啊,被柯基看到又会怎样。
    周鹭用爪子挠挠耳朵,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宋月笙年少成名,俊秀又多金,是多少女孩趋之若鹜的对象。周鹭虽然是影后,也称得上漂亮,但是一向有自知之明,她从未觉得自己会是风流的小宋爷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她表面随和宽容,心中却有棱有角,桀骜不驯。就像最开始跟宋月笙的那几个月,旁边的小姐妹问起他们俩的发展经过时,周鹭提到他的代名词永远都是“宋总”或者“大佬”。
    她待人有分寸,待己也一样。
    即便她曾生出过隐忍的好感,在还没发展成割舍不掉的感情前,周鹭也极有眼见地把它扼杀在了摇篮里,没有任由它们肆意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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