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首辅王焕之依然是打着清君侧住佞臣的口号集结南方地方军势如破竹地往京城攻去。
    这内部起了战事了,外夷自然便要来凑一凑热闹,边境也是烽火狼烟,即便是南疆也不安定了,南王世子毕竟离开南疆多年了,而瘟疫一事过后,南疆的土司族人已然有了不臣之心。
    唯一较为安宁的可能就是东南了,海贼可没那般消息灵通,即便有,也没这个本事趁着大周内乱上岸趁火打劫,司楠镇守的水师这些年来不是吃白饭的,不过最近他还是忧心忡忡,倒不是忧心来自海上的威胁,而是忧心京城,忧心眼下内陆的这场混乱,更忧心不久之前送到他这里的密函。
    或许这些年他的隐瞒都是错的,她比他所预计的还要疯狂。
    泷州的港口外,一艘商船缓缓靠岸,在一众水手忙活之中,一个男人站在夹板之上,头戴斗笠,在一众赤膊的水手之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五年了,他离开这片土地已经五年了,如今,终于回来了。
    司楠亲自来接的人,“若是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回来。”而这话一落,回应他的不是叙旧的话,而是一个拳头,而他没有避开。
    “你不该瞒着我!”带着斗笠的男人声音嘶哑,愤怒道,“你一直跟我说她过得很好,我信了,可这就是你所谓的好?!”
    司楠吸了口气,“前些年是因为你的身体,我若是告诉你真相你必定不必身体赶去找她,萧惟,你知道你能捡回一条命是多不容易吗?”
    男子拿下了斗笠,正是失踪多年的萧惟,“我感激你当年救了我,也感激你这些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司楠,你不该瞒着我!她是我的妻子!”
    “抱歉。”司楠道。
    萧惟没有在说什么,是他自己无能如何能责怪别人?他没有保护好长生,更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司楠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大长公主诏令,在皇帝亲政之后本不该再有这样的诏令的,可是前段时间我却收到了,而且还是这样的内容。”吸了口气,方才继续道,“她下令除非得到她的命令,否则水师不得干涉王氏之乱!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其他人也受到相同的诏令!”
    萧惟冷声道:“既然是诏令,你遵令便是!”
    “王焕之这五年来爬的很快,王氏一族更是空前膨胀!”司楠神色凝重,“萧惟,她这是在养虎为患!”
    萧惟转身离开。
    “别让她玩火!”司楠没有阻拦他,但还是做最后的忠告。
    萧惟没有回答。
    司楠叹了口气,他的不理会便是回答,若是她执意玩火的话,他必定会相陪,不过他回去了,她应该不会想着玉石俱焚的。
    前两年萧惟的情况的确很糟糕,那一箭虽然没有射中心脏,但却伤及肺部,而且坠入水中,更是危险重重,更不要说箭上还有毒,他的人将他带回来的时候他不过是靠药物吊着性命,几经周转,甚至出海求医,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之后便是长期的调养,毕竟不是年轻的小伙子了,身体受了这般大的损伤,短时间内如何能好?
    他只能隐瞒他真实的情况,后来他好转了,有些话却也说不出口了,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便一直拖着,拖到了现在。
    萧惟离开这一日,司楠还是来送别,也嘱咐几句。
    “很抱歉这些年来的隐瞒,还有,回京之事务必小心,即便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很多人也还记得你,皇帝更不会想你还活着。”
    萧惟颔首,“多谢。”两个字,蕴含了这般多年来的感激,若不是他,他决计活不到现在,这份恩情他铭记在心!
    一路奔波,也一路目睹了王氏之乱给百姓造成的影响,而这些都是她一直极力避免的,她说过要庇护这片锦绣江山,而最后却为了他,欲亲手毁去!
    ……
    长生依旧坐在石阶上抬头呆滞地看着天,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也便是说她能够用来做正事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不过她并未抗拒这种空白,对其他人来说,她这是失去神智,是傻了,疯了,可对她来说,只是空白罢了,这时候的她,什么也没有,理智没有欢乐没有痛苦没有仇恨也没有,就只有一片空白,就好像是机器没电了,要充电了,只是机器损伤越来越大了,需要充电的时间越长,但是能够用的时间却越短。
    不中用了。
    清醒的时候,凌光便是这般听主子说的,而卫医也说主子的身体状况一日比一日糟糕,可偏偏这不是药物能够治疗的!
    她这是心病!
    而她能够做的便是陪伴,便是照顾。
    “娘又在看爹了。”
    五岁的萧小姑娘还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她小姐,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就叫小姐,不过凌光姑姑说不是,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名字那是因为娘在等爹回来给她取,可爹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能告诉她,而开始的时候,她以为那天就是爹,现在就算知道爹是一个人,可看了娘这般还是习惯说娘在看爹。
    “又下雪了,娘怕冷,我去给娘再拿一件大氅来,凌光姑姑你陪着娘。”
    “好。”
    萧小姑娘急忙跑去,娘怕冷,大热天的也穿了厚厚的,现在冬天了,娘就更怕冷了,只是再冷,娘也还是要出来看爹。
    凌光最近也警觉起来了,王焕之被逼到这个地步难免不会迁怒主子,所以当有人靠近的时候她便发现了,旋即拔出武器也不管是谁直接动手,只是当看清楚来人的时候,手中的剑坠落在地,作为一个武者,这绝对致命,但是现在……
    “你……你……”
    她浑身颤抖,话怎么也说不全。
    萧惟没有理会她,从进来之后他的眼睛就只看到了一个人,即便已经知道了她的情况,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现在见了……
    她怎么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忍着心痛,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缓缓地蹲下身子,抬手轻轻地握着她冰冷的双手,司楠说,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他怕吓到了她。
    长生低下了头了,看到了眼前的人,没有惊讶更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淡淡地笑道:“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萧惟也笑着应道,泪流满面。
    他说,他回来了。
    他就在她的面前。
    不是梦境,她从来不做这样的梦,她只做噩梦,亲手杀死他的噩梦。
    他的手那般温暖。
    他的笑容那般温柔。
    他是真的。
    她往前倾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偎依入了他的怀中,“暖和,真好。”似乎许久许久没有感到过温暖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宣泄这般多年的痛苦,没有重逢之后的激动万分,只是淡淡地笑着,就好像多年的煎熬不过是一场梦一般。
    只是萧惟知道,她的痛已然渗入了骨髓,即便他回来了,依旧存在,还好,他还有时间,他们还有时间,以后他都陪着她,他会一点一点地消除干净。
    “以后都会暖的。”
    萧小姑娘奋力地拿着一件大氅出来,可却见到有个人竟然抱着她娘,难道又是来欺负她娘的?岂有此理!大氅也不要了,直接扔了便大步上前,“你……”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给拉住了,她错愕地看向拉着她的人,“凌光姑姑……”怎么哭了?咦,怎么都哭了?不对,娘没哭,娘她……“啊!”娘笑了!娘竟然笑了!
    这一声啊,让萧惟不得不注意到她。
    萧小姑娘惊讶的瞪大眼睛长大嘴巴,活脱脱的是许多年前的长生……
    萧惟知道这是谁了。
    他的女儿。
    他们的女儿。
    ……
    王氏之乱继续蔓延着,而朝廷这边的平乱大将竟然是“许都督”,不少人错愕,毕竟萧顾虽然心狠手辣,但却不是领兵之人,不过建元帝显然不信任何人,王焕之在朝中经营这般多年,谁知道背地里收买了谁?只有萧顾不可能被他收买,当然,之所以让萧顾去平乱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个计划原本便是他母亲提出的,即便她现在疯疯癫癫的,但也总不会不顾她儿子,所以,派萧顾去是最好的!
    只是萧顾却有些让他失望了,这交手了几次,竟然都失败了,这样子下去岂不是让王焕之真的打到京城里面来了?
    建元帝不得不亲自去一趟皇陵,只是到了皇陵之后却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他觉得遍体生寒。
    她要报复的究竟是王焕之,还是……他?!
    ……
    萧顾对于刺杀已经习以为常了,每天不来一次他还觉得浑身不舒服了,可是这一晚上,他以为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打算好好玩玩的时候,却发现来人竟然是——
    他原以为是做梦,只是那一巴掌打了过来火辣辣的疼让他知道这不是做梦,这绝对不是做梦!真的是……真的——
    “爹!”他惊喜万分激动万分。
    萧惟却是冷着脸再挥出了一巴掌,“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萧顾却不管不顾跪在了他面前抱紧了他的双腿大哭了起来,“爹!爹!爹——”一声声的喊着,悲喜交织,不能自抑。
    ……
    建元帝从皇陵回来之后便派人秘密寻找,只是皇陵那些人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他知道她有这个能力,绝对有的!
    她消失做什么?
    想做什么?!
    “秦长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
    萧顾那边的战事好转了,捷报是一个一个地传来,这让建元帝心中的恐惧消除了不少,想着或许他们消失了只是因为姑姑不行了,所以他们才消失,又或者……不,没有或者!萧顾对姑姑恨之入骨,对王驰恨之入骨就行,只要他还为他所用就行!
    战事很顺利,王氏一族节节败退,但是就当他以为可以一举将叛逆铲除干净,也顺带铲除了南方士族最可怕的一族之时,萧顾却回来了,而他这一次回来,再也没有往日的恭敬,即便他很清楚他那些恭敬都不过是装的!
    “萧顾,你也要造反吗?!”
    “臣不敢,只是这些年来臣为陛下做牛做马,如今该是要些回报的时候了。”萧顾面色冷肃,“这些日子陛下也辛苦了,往后不如好好休息休息,朝中之事自有臣打理。”
    “你——”
    建元帝借着王氏一族将外戚钱家给收拾了,同时也给了王焕之把持朝政的机会,而容不下王氏一族了,便又用“许都督”来剿灭王氏一族,只是这回他却犯了同样的错误,许都督,不,现在不能叫许都督了,该叫萧将军,在“许都督”一刀砍了这般称呼他的大臣之后,满朝文武便只能叫他萧将军。
    前方战事顺利,只是萧将军却不是在前方趁胜追击,而是回京来夺权,显示控制住了禁卫军,进而便是皇宫,最后便是皇帝。
    接下来,便是清算旧账。
    当年大长公主与萧驸马的旧账。
    谁举报萧驸马是前朝余孽的?
    柱国将军的遗孀文夫人,而证据呢?事实上,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只是当时群情汹涌,所有人都需要有一个人为此负责,而萧驸马正好在那里。
    瓮城瘟疫一事,乃至往前的皇帝侮辱臣妻一事,都是有人故意设计,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将他父母推向死地!
    而这个人便是逆贼王焕之!
    但是,同样都只是口说无凭。
    而此时,建元帝方才知道萧顾之所以能够扭转先前的败局,除了先前根本便没尽力之外,更是因为横空出现了一支军队,一支便是连皇帝都不知道的新军!又长生大长公主暗中培养许久以备不时之需的新军,而这支新军的统领便是当年辱臣妻案的当事人的丈夫,也便是大长公主的义子,当年那件事平息之后,这人便消失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被大长公主给杀了,可谁也没想到他会以这般身份出现!
    这是不是就证明了大长公主有意谋反?
    不管有没有意,反正萧顾没有这个意思,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今立誓,绝不染指大周皇位,但是,此生必定要为父母讨回公道!
    没有证据?
    那行,皇帝下诏证明就行,当日不就是皇帝下诏定的他父母的罪吗?现在便由皇帝下诏还他们清白,理所应当!
    建元帝自然不愿意,可是眼下的情形轮到他说不吗?便是再大的屈辱也只能硬着头皮咽了,一纸诏书还了萧惟清白。
    萧顾达成了所愿了,只是在王氏之乱上面仍是懈怠,既不给他们喘息之机但也不干净利索地结束战事,而在朝中,也开始大肆揽权。
    他不做帝王,但是却要做那连帝王都退让三分的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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