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平站在这所有声音的终点,站在这众人合力开辟出的温暖之所中,愈发说不出话来。他紧闭双眸,企图把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在外,可那些饱含关切地声音仍然不断钻进他的耳朵,扰乱他的心海。
    “啊——”痛苦的呼喊再次从简陋的牢房里传来,屈平的心也跟着一颤。
    “使劲、使劲啊姑娘!”
    “别担心,一定能行的。”
    “求公主殿下保佑,求仙君保佑,保佑她们母子平安……”
    “姑娘!”
    杂乱的声音中,一声尖利的惊呼让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个婆子急匆匆掀开帘子走出来,“快,难产了,快去请大夫!”
    “大夫呢?快请大夫!”
    闻言,屈平紧紧攥住了拳头,他虽已给惠笙服下了丹药,可保她性命无忧,但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仍为之揪心。
    他这是怎么了?
    这些人明明都是他的仇敌,他为何还要为他们而牵动心神?
    这不对,一点都不对!
    屈平不由后退一步,脸色发白。可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想要探寻帘后的场景,他希望这个苦命的姑娘能够安然无恙,再回眸,他看过周围那一张张关切的脸庞,愈发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时,产婆的话语再度从帘后传出:“姑娘,天下大乱你都熬过来了,可千万要挺住!咱没死在妖兽手上,没死在那天打雷劈的老天爷手里,可不能折在了这儿!别怕,啊,这么多人陪着你呢,大夫马上就来了……”
    “姑娘……”
    “姑娘……”
    一声声呼唤,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而与此同时,神京的四方城墙处,异变陡生。
    “砰!”巨大的撞击声响彻天地,护城大阵的结界被撞出连绵的波纹,就连陈伯衍,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中,因为受大阵牵连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擦去嘴角鲜血,抬头望向巨响传来的西门方向,双眼透过大阵立刻看清了那里的情景——那是本该已经全部死绝的巨大兽王,又出现了!
    是妖兽的再次进化吗?
    陈伯衍神色异常冷峻,紧接着,又是一阵撞击传来。这次是南门,也就是说,兽王不止一个,这个兽王当然不是像季月棠一样的真正的王,但它们体型庞大、实力雄厚,普通修士根本拿它们没有办法。
    而如果以人数压之,那就会造成大量的普通妖兽无人应对,顾此失彼。
    此时,北门尚还没有兽王出现,但王子灵听着从其余方向传来的巨大声响,心惊不已。
    “撤退!所有军士立刻撤退!”
    “修士断后!”
    “准备构筑防御结界!”
    单靠大阵是不行的,王子灵深切明白“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一边奔走在城墙之上,一边不停地发布指令。
    忽然,一声长啸从北面的山林中传出,惊起一片飞鸟。
    王子灵霍然转身,双眼死盯着那个地方——一定是兽王,新的兽王又出现了!
    可他们已经死战至此,牺牲无数,难道该死的天道真要将他们全部消灭才甘心吗?!
    王子灵咬着牙,怒火从眸中喷涌而出。深切的不服驱使着他越跑越快,他直接跃上城楼,踩过碎裂的瓦片:“忍冬姑娘!”
    他已知道面前这人正是缠花仙子,不过仙子不喜欢旁人这么叫她。
    忍冬回过头来,开门见山:“兽王交给我,城门不可破,能做到吗?”
    “能!”王子灵几乎是用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个字。
    同一时间,周自横、金满、陆云亭、顾叔同,甚至是圣君等人,都做了同样的决定。力量庞大的兽王必须由他们这些站在最顶端的去挡,才能避免无意义的伤亡,但这就意味着,这庞大的兽群、漫山遍野的敌人,都留给了余下的人们。
    接下来,才是真正以命换命的绝地厮杀。
    小玉儿按照沈青崖的叮嘱,片刻不离地守在沈星竹身边。其他人都上战场了,但他不能走,哪怕再想上阵杀敌,也得守着。
    可很快,他就发现沈星竹的身上也发生了某种变化。
    她有些痛苦地蜷缩在地上,鳞片之下似乎有血色的纹路在闪耀。
    这很不妙。
    此刻他们躲在城门附近的一个营帐内,小心翼翼地没有被其他的修士发现。可若是沈星竹身上的异样遮掩不住,若是她也变成兽王……
    小玉儿被自己的猜想惊住,连忙使出吃奶的劲儿扛起沈星竹,准备往更空旷更僻静的地方转移。
    沈星竹不能被人发现,绝对不能!
    但若是她忽然进化,如从前季月棠觉醒时那样丧失理智,干出屠村那样的事呢?小玉儿越想,心跳得越快,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行,还是得找大师兄。
    小玉儿当机立断,挑着无人的路走,拼命用神识呼唤大师兄。他知道大师兄代替师父掌管了大阵,他一定能听到自己的。
    可此刻的陈伯衍情况并不好,突如其来的兽王破坏了战场上的平衡,忍冬等人纷纷阻截兽王,而那庞大的兽潮便更加汹涌地涌向了城池。
    军士们猝不及防,短短片刻便损伤无数,哪怕颐和公主及时下令撤退修整,也没能挽回多少损失。
    最糟糕的是,兽王的数量完全超出了大家的认知!
    哪怕强横如周自横,一人拖住两只,还要顾及周围的人,便无法在短时间内腾出手来。他需要时间,所有人都需要时间,可战场上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随着兽王的崛起,那些生出双翼的妖兽也愈发猖獗,他们肆无忌惮地掠过苍穹,不惜一切代价向结界发动攻击。那一道到吐息不停歇地往结界上撞,直至撞出凹陷。
    再来三次、也许是两次,结界就可以被撕开一个口子了!
    妖兽们呼吼着,仿佛万众欢腾。
    “不可硬扛,退!都往后退!”颐和大声呼喊着,脖子里青筋暴起。
    而随着大规模的撤退,和妖兽们愈发狂乱的攻击,更多的压力落到了大阵、也就是陈伯衍的身上。
    结界说到底只是一个死物,若不能持续支撑,很容易在攻击的狂澜中被打破。况且在上次秘境奔溃时,神京的结界就已经遭受过一次巨大的打击,神京无恙,可结界早已有所损伤。
    现在,陈伯衍就是注入这个死物的灵魂,而当他企图打造出一个真正的牢不可破的结界时,巨大的压力灌注进他的身躯,足以让他迈不开步子。
    他被困在了洒金街上,双手抬起撑开壁垒,将壁垒与结界合二为一,抵挡住妖兽的一次又一次进攻。
    “大师兄!”
    “大师兄!星竹师姐快不行了!”
    “你快救救她!”
    小玉儿的呼唤很快便传到了他的耳中,可他不能动,也动不了。他的旧伤早已撕裂,正往外不停地渗着血,而疲惫也从他的四肢百骸里冒出,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神魂。
    他不由放缓了语调,道:“小玉儿,别着急,带着她到洒金街来找我。”
    第290章 神京雪(十)
    一炷香时间后, 小玉儿带着沈星竹赶至洒金街。
    在看到陈伯衍的刹那, 小玉儿面露欣喜,可随即他便发现了陈伯衍身上的异样, 欣喜化作担忧。
    “大师兄!”
    “小玉儿, 看到我对面的那间酒肆了吗?带她进去。”
    小玉儿打起精神, 依言照办。而就在小玉儿安顿好沈星竹后,他又将小玉儿叫出来, 用壁垒将整个酒肆笼罩。
    “大师兄, 星竹师姐不会有事吧?”小玉儿担心得紧。
    “别怕,有我在。”陈伯衍其实心中也不知晓, 但却不必叫小玉儿再提心吊胆。如今沈星竹被护在壁垒中, 哪怕出现变故, 也可阻挡一二。
    闻言,小玉儿郑重地点点头:“大师兄看顾星竹师姐,那我保护大师兄!”
    陈伯衍不禁反问:“不去寻你师父么?”
    小玉儿摇摇头,他想得可明白了。青崖大哥已经去寻师父了, 他现在去也不一定赶得上, 而大师兄现在只有一个人, 他要替师父看好他。
    不然师父会伤心的。
    陈伯衍哪儿猜不到他的心思,可饶是如此,心中还是泛起一丝暖意。在这样的时刻,尽管阿秀不在身边,可有这么个小娃娃陪着,也不差。
    与此同时, 被两人同时记挂着的孟七七已顺利与青姑、萧潇汇合,与白面具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最后厮杀。
    白面具人多,还有妖兽助阵,但论个人力量,仍是孟七七一方占得上风。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战场蔓延至整片茂密雪林。
    孟七七一直盯着沈星舟,数次都差点将他斩于剑下,可又被白面具和妖兽阻挠。沈星舟也改换了策略,他只是逃,不停地逃,而孟七七却不得不面对层出不穷的截杀,速度大大被拖慢。
    又一次失去沈星舟的身影,孟七七脸色沉凝。
    他知道沈星舟一定没有走远,他似乎在故意引着自己往某个方向去,而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已经离神京很远了。
    思及此,孟七七握紧剑柄,思绪飞转。兽王的出现他已知晓,神京此刻必定艰难,陈伯衍的压力也会很大,他还有伤……
    是现在立刻折返?
    亦或是一条道走到黑?
    这无疑是个艰难抉择,但孟七七只思虑了几息便做出决定。不管沈星舟有什么阴谋诡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次若不杀他,日后更难。
    不过……
    孟七七扬手便是一道剑光,时刻标注自己的位置。这便有点像耍赖了,你不是非要引我往某个方向去么?那我便把我的行踪一路公开,哪怕因此拖慢了速度,也完全无碍。
    你若真心想引我去,那便停下来等我啊!
    白面具哪儿看不出孟七七的盘算,差点气个仰倒。可他们又不能冲出去与孟七七理论,更不能就这样把人丢下。
    还能怎么办?
    杀啊!
    白面具和妖兽们更加拼命地发动截杀,若能在路上便杀死孟七七,那就是最好的。可孟七七不是吃素的,哪怕孤身一人,也不是轻易能动得了的。
    况且,就在他这样一路剑光的指引下,分散在各处作战的青姑和萧潇很快便又跟了上来,师徒三人合力,大杀四方。
    沈星舟躲在暗处服下一刻丹药,稍作喘息。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孟七七,眉头深深蹙起——孟七七的应对方式实在欠缺大家风范,可这就是他,想要对付这样的人,必定要比他更无耻。
    “吩咐下去,让所有人在保命的前提下,拖住他,拖得越久越好。”
    沈星舟一声令下,白面具的进攻方式为之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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