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六皇子不日就能得封太子,再过阵子,皇上会下旨为你们赐婚。”
    说到这里,勇毅侯有些颓丧的眼睛里难得的有了光彩,看着许颜华满是温柔和慈爱,似乎很以这个女儿为傲。
    看着勇毅侯这样,许颜华顿时失去了和他探讨许宜华的想法,现在估计她做什么,勇毅侯都会拍着巴掌叫好吧。
    从许颜华这里出来,勇毅侯没有回正院,而是在书房里犹豫了半日后,入夜即去了西苑一个冷僻的院子。
    孟氏还是一如既往的躺在床上,盯着帐子发呆就能看上一整天,若非时而许攸华会叫嬷嬷偷偷给孟氏送一点自己做的针线,许伯阳偶尔也叫人偷偷来看她,在丫鬟白莉看来,她早就撑不过去了。
    “侯爷?”
    白莉刚要把孟氏吃过的晚饭端下去,就看到勇毅侯突然来了,顿时有些惊讶。
    勇毅侯挥了挥手,望着床榻上瘦骨伶仃,眼窝深陷的女人,有些不敢置信,这就是曾经耳鬓厮磨的孟氏。
    坐在桌前,勇毅侯给自己倒了盏凉了的茶,茶水生涩,显然是品质极差的东西,但是勇毅侯还是咬着牙咽下去了。
    “明儿你收拾一下,和扬哥儿一起去皖南老家吧,以后跟着扬哥儿在那里过活。”
    一口将茶杯中的冷茶喝光,勇毅侯望着孟氏的背影说道。
    想到自己奋斗了半辈子的东西全部一朝尽丧,勇毅侯受的打击相当大,但是他还有最后一丝的希望,将来等许颜华成了太子妃,甚至皇后,诞下有侯府血脉的皇子,他未必没有机会再起复的。
    只是勇毅侯自知,眼下只是六皇子执着的要娶自家女儿,所以皇上才不得不让他保持最后的体面,而他之前为四皇子出力的事,已经彻底的得罪了六皇子,在皇上,六皇子这两朝他是根本没有起复的希望的,剩下的唯有耐心等待。
    因为有个出色的女儿,挽救了整个侯府,勇毅侯现在只想把周氏接回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至少向皇上表现出侯府门庭依然体面,家庭和乐,自己愿意从此做个富家翁的样子,争取让皇上和六皇子放下成见。
    为了让周氏回府,勇毅侯犹豫了很久,他很了解周氏的霸道和骄傲,从年轻时他们吵架就得他低头,周氏一怒之下就往娘家跑,他忍着周家上下的嘲弄去请她回去。
    因为有周家这等显赫的门第,勇毅侯面对周氏一直说不出的小心来,现在周氏生的许颜华就要做太子妃了,周氏就更是惹不得了,勇毅侯觉得自己该表现的更有诚意一点。
    听到勇毅侯的话,孟氏的猛地回头坐起身子,不顾头昏脑涨的身体,望着勇毅侯嘶哑的道,“侯爷?是扬哥儿惹恼了你吗?为什么让扬哥儿走?那攸姐儿呢?”
    孟氏苦苦隐忍多年,就是为了儿女,她不想再惹周氏的眼,所以哪怕勇毅侯很少来她这里也毫无怨言,之前流掉了那个孩子,让孟氏心如死灰,对勇毅侯也彻底的失望起来。
    但是还有两个已经将要长成的儿女,为了看着孩子们有个好归宿,孟氏依然忍着,现在勇毅侯的安排,无疑触到了孟氏的底线。
    勇毅侯府早就从祖上开始,在京师经营盘踞,所谓的老家皖南,唯有几间老房子,根本在当地毫无根基了,若是许伯扬回了皖南,就彻底的离开了京师的势力,一无所有,将来儿女后代也未必能回京师。
    “攸姐儿的婚事还不急,待颜姐儿做了太子妃,太太自会为她相看合适的门第。扬哥儿毕竟是庶子,眼下祺哥儿也将长成,他再留在京师也是尴尬,颜姐儿将来也会扶持亲弟弟,不会管他的,不如回皖南更好些。”
    没想到孟氏态度这么激烈,勇毅侯只能态度僵硬的又解释了几句。
    家产之事勇毅侯连提都没提过,但是依着孟氏对勇毅侯多年的了解,怕是根本他就没想着分给自己生的庶长子。
    正室生的嫡女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了,嫡子也长大了,所以她生的庶子庶女就成了碍眼的存在,勇毅侯和周氏巴不得他们母子三人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侯爷好狠的心肠啊,好狠的心肠!我是玩物,出身卑微,但是我的扬哥儿和攸姐儿是侯爷的血脉啊,就因为我这个生母的拖累,扬哥儿就要光着身子一无所有的回老家吗?侯爷怎么能这样不公呢!怎么能!”
    勇毅侯对许伯扬的安置无疑对孟氏是巨大的打击,她绝望的对着勇毅侯哭喊起来,指望着勇毅侯最后看在自己眼泪的份上,留给他们几人一条活路。
    “你不要吵了,该做的我自然会做到,扬哥儿本就是庶子,还能指望多少?哪家有为庶子分家的道理?”
    不乐见孟氏对自己的指责,勇毅侯面对许颜华不能摆架子,面对周氏也要低头服软,在面对孟氏时却毫无这方面的压力,在他看来孟氏如此的不知足,可见是被他惯坏了,便毫不留情的讽刺道。
    “没有道理?没有道理你为什么要纳我为妾,为什么又要我生下扬哥儿?就为了让你的正室夫人糟践我们母子吗?可怜我扬哥儿啊,一把年纪了连亲事都没着落……”
    孟氏比勇毅侯年纪还大些,长年枯瘦导致形容褪色,已经不及年轻时的鲜媚,她视勇毅侯为负心人,可是勇毅侯却被她哭哭啼啼的纠缠而感到厌烦了,没等她哭诉完就打断。
    “现在又来怨我,当初不是你伺候我伺候到床榻上吗?巴不得被我纳了,若不是我,你哪有这些年清净的好日子过,配给哪个小厮生的儿女也只有伺候人的份儿。”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瞎了眼啊……”
    孟氏泣血般的长叹,哭完又大声笑起来,笑的声音嘶哑难听,在寂静的院子里听的人瘆得慌。
    勇毅侯不愿意继续待在孟氏这里了,年轻时的旧梦已碎,温婉娇媚的小娘子变成了瘦骨如柴满脸怨色的可怖女人,勇毅侯彻底的没有什么留恋了。
    “侯爷……侯爷你过来,我和你说句话,最后你听我说一句……”
    望着勇毅侯要走,孟氏这才停止刺耳的大笑,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急切的挽留道。
    看在两个儿女和过去她曾经陪了他整个年少的时期,勇毅侯踱步走近孟氏的窗前。
    “侯爷,低低头,让我看着你……”
    孟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冲着勇毅侯招手,在勇毅侯低下身子凑近她时,抱住了他的脖子,这个动作不免让勇毅侯想起了年轻时二人的□□,心里有些松软,但是就在勇毅侯即将开口说话时,孟氏突然用藏在手中的金钗刺进了勇毅侯的脖子。
    金钗尖利,孟氏的劲儿又凶又狠,像是要同归于尽般,勇毅侯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困兽般的呜咽,就被孟氏死死的抱住无法挣脱。
    鲜红喷溅出来洒满了床铺,等勇毅侯彻底的没有生息后,孟氏又在他脖子间乱扎了几下,生怕他还活着,直到勇毅侯睁大了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你看着吧,看着我认清楚了,谁负了谁,咱们去了地下再好好说。”
    将勇毅侯仰面推到床上,孟氏撑着身子起来,把桌上的蜡烛拿过来,燎起了帐子,她自己和勇毅侯一起坐在床榻上,看着火熊熊的燃起来,成了一道火障般,隔绝了外界,只留下她和勇毅侯二人。
    似乎周氏的女儿要做太子妃了,她和勇毅侯死的如此不体面,为了名声和女儿的婚事,周氏必然要压下这场意外,不会对许伯扬和许攸华做什么的,一切不会比勇毅侯活着时更糟了。
    勇毅侯的尸体依然瞪大了眼睛,孟氏毫无惧意的与他直视,任凭烈火将两人一起吞没。
    往昔恩爱时,恨不得一晌白头,可是怀里这负心薄幸的郎君,转眼就忘却了故人心。
    现在好了,她再也不会害怕他把她遗忘到角落里,也不用害怕他的妻子作践她,爱耶,恨耶,都是一笔糊涂账,君前唯她是百年人。
    ***
    周氏带着许仲骐回到周家前曾经和勇毅侯大吵一架,发誓再也不会见勇毅侯这等利欲熏心薄情寡义的白眼狼了,两人最好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周氏万万想不到,竟然一语成谶,她再回侯府时,竟然就真的和勇毅侯阴阳两隔。
    据伺候孟氏的丫鬟交代,勇毅侯夜里去了孟氏房里,屋里发出过声音,但是丫鬟只以为是勇毅侯重新招幸孟氏了,就回避到院子的角房了,只等着日后孟氏重新得宠,自己也跟着得意几日。
    但是半夜时,白莉就被吵醒,出来一看,从孟氏屋里窜出了火苗,屋里被烧着,一直到她叫来婆子和仆役,轮番浇水,才泼灭了大火,勇毅侯和孟氏都被烧死在里面。
    孟氏不知道勇毅侯玩了什么花样,为什么和孟氏两人屋里会起火,又会出不来,但是丈夫死在小妾的床上,实在是不体面,周氏只能被迫向外面声称,勇毅侯是死于书房走水。
    眼下勇毅侯的葬礼还需要周氏主持,她拖着病体忙的焦头烂额,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已,很多夫人太太都劝她保证身体,别太伤心。
    伤心吗?
    周氏夜里跪在勇毅侯的灵堂前,红肿的眼睛里一片冰冷和漠然。
    勇毅侯的棺木里是被火烧去了皮肉的枯骨,死后不算哀荣,唯有京中最得势的六皇子来祭拜过,皇上甚至都未曾下旨抚恤。
    而从床上找到的孟氏的尸骨,被她让人用席子卷起来,草草葬在了侯府墓地的一角,连牌位都没有,只有许伯扬知道那里葬着他的生母。
    周氏不知道她若是死在勇毅侯前头时,勇毅侯是不是会为她真心的流一滴眼泪,面对她的棺木会不会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但是她现在真的是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们是京师权贵中最常见的夫妻,同床异梦相敬如冰,被父母之命生拉硬拽到一处,他对她无心,她也不愿意迁就他,半辈子吵吵闹闹冷眼相对。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不用再怀着怨愤面对精明又冷漠的丈夫,不用再为儿女悲愤唾弃他们的父亲对他们那有限的怜爱,也不用再害怕他无尽的野心会连累全家深陷牢狱。
    甚至勇毅侯和孟氏死在一处,像殉情一般,倒是让周氏心里十分的好笑。
    那个男人一辈子算计,她才不信他会干出殉情的事情呢,他这样的人浑身上下就没有几许能称得出来的真心,这辈子只为权势折腰,儿女情长根本和他不搭界,而至于他们为什么死于火海,周氏一点也不想知道。
    这段婚姻给她的,只有两个好孩子,其他的并没有丝毫值得留恋的地方。
    咳嗽了几声,周氏恍惚的闭上眼,在灵堂的檀香中,仿佛一眼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勇毅侯十几岁时,随着姨母来周家拜访的时候。
    他还是少年,她更小,彼此的母亲凑在一起说话,他们两人相看无言。
    “表妹要花吗?喜欢哪朵我帮你摘。”
    勇毅侯和她一起去了院子里,回廊的两边都是精心栽种的牡丹花,周氏长久的看着花,勇毅侯便主动问她。
    “不要。”
    周氏摇头拒绝,鲜花下面的土里,埋着去年她屋里死去的两只小黄莺,周氏看到有了黄莺的滋润,花开的更加鲜艳了,心情有些低沉,她抬头正想告诉勇毅侯这件事时,勇毅侯却在回廊的尽头看到自家大哥来了。
    “表哥,我最近看了书有些地方不明白……”
    毫不犹豫的撇下周氏,勇毅侯跟着周家大哥而去,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周氏就知道他们永远不是同路人,她的至情至性,他不会懂,他的渴求和野心,她也不理解。
    周氏不知道她一直在流泪,直到被许颜华叫醒。
    “太太,您回去休息吧,这里我和骐哥儿在呢。”
    身后的丫鬟将周氏从蒲团上搀起来,周氏用帕子抹了抹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停着的棺木,毫不犹豫的转身而去。
    他走了,而她所有百岁之后,归于其居的幻想早已打散,白骨黄土阴阳两隔,他们终将继续背道而驰。
    就这样吧,她不怨了,也不恨了,一切过往岁月都一笔勾销。
    从此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番外一,番外二今天继续更新。
    ☆、117
    直到被羁押回到王府, 刘池瑞还是没有几分真实的存在感。
    他真的就只能是眼下的结局?
    谁能想得到, 父皇根本没有病, 刘照熙也没有死在廖洲。
    监国的那段日子是他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刻,他只以为自己才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权势富贵险中求, 却不知道一切都是浮花掠影的坑,只为了把他拉下马而设的坑。
    “刘照熙这奸诈小人,故意设计儿臣啊, 父皇啊您怎么就不能听儿臣一句……”
    刘池瑞哭哭笑笑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依然无法相信命运是这么的峰回路转,在他即将拥有一切时, 把一切又都重新打散。
    刘池瑞本就是宫中最普通的皇子, 母妃不被皇上宠爱,父皇眼里只有一个小六,他和其他兄弟,无论是老二的混不吝,老五的中庸稳重, 他的谦和有礼, 全部都讨不来皇上的注意。
    他们在外是龙子皇孙, 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只是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一个身外客。
    他以为刘照熙不过是借着皇上的宠爱而已,除去贵妃这个生母根本一无是处,从小刘池瑞就抱着要狠狠压下老六, 向皇上证明自己才值得他另眼相看的想法,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才是最优秀的继承人,这些年他做尽了一切能够做到的事。
    可是刘照熙却在他终于云开月明时,从他背后狠狠捅了一刀,让他多年的付出和努力全部付诸流水,刘池瑞彻底的被他坑到坠入泥潭。
    从此成王败寇,天上人间。
    没有人比刘池瑞更清楚,自己擦肩而过的,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了。
    他为了江山天下付诸的所有,终究都是一场空,到头来满盘皆输。
    趴在书案上,刘池瑞环顾四周,终于深切的感觉到,自己走到了穷途末路。
    皇上派来的黄门宣读过圣旨后,王妃李如月直接晕了过去,王府里一团乱,他们只有一天的时间收拾东西,明日后就要被押解去京郊了。
    如今王府里外全部围满了侍卫,李如月被身边的养娘救醒后就要去找刘池瑞,恨极了刘池瑞作孽却连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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