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睡的正香甜,隐隐约约感到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压过来。睁眼一看,谢睿执着油灯,披着大衣站在床边。“醒了?”他若无其事道:“醒了往里面挪挪。”
    章青鸾懵懵懂懂的,承治帝索性将灯放在一旁,亲自动手翻滚。青鸾刚挨到里侧的褥子,冰的一激灵,立即跳起来道:“不行,这边我刚暖热的。”滚回原位,翻了个身,故意不看他。
    承治帝轻笑了声,大衣随手扔在脚下,压着青鸾和被子滚到里侧。章青鸾闭着眼,睫毛颤抖不已。心里做了千万遍建设,谢睿拉开被子钻进来时,青鸾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谢,谢睿。你能不跟我挤一个被窝吗。”
    承治帝轻嗤一声,“那我何不睡在圣乾殿。”
    章青鸾恼道:“那你为什么不睡在圣乾殿?”
    谢睿‘恩’了声,沉吟道:“自然是过来审你。你躲了我两日,现在该交代清楚,你的落红是怎么回事了吧。”
    章青鸾道:“我不知道。”
    “恩?你不知道。”谢睿拔高音调,反问道。
    章青鸾别过脸,白嫩的脖颈透着清香。谢睿嗅着她颈侧,半晌道:“得,这件事我先不问你。皇后,你说你没有学过规矩。总该知道,后宫不得干政。”
    章青鸾怒而转头,“你什么意思?”猝不及防,两人面挨面,四目相对。
    不经意的亲密,比刻意设计更让人心颤。谢睿抬抬嘴皮子就能碰到她的唇,哑声道:“你接见了新任衍圣公的母亲和妹妹。”顿,“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章青鸾乌眸清澈,讥道:“本宫身为皇后,连接见女眷的资格都没有?皇上要是如此论罪,臣妾也无话可说。不如这样,皇上拎个女官过来,将我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统统记下来,日日给你呈阅可好?”
    谢睿竟然点点头,“唔,此法甚好,就按皇后说的办。”耳旁拳风呼啸,谢睿下意识一躲。
    章青鸾攥着粉拳,落在他耳畔,咬牙切齿道:“我接见孔金氏和亭姐儿的时候,他们还是孔府里的孤儿寡母。这都算干政?”
    谢睿淡淡拉下她拳头,握在手里把玩。“那你告诉朕,你三哥带孔婴玮来见我,你三嫂带孔婴玮的母亲和妹妹见你。这是什么意思?”
    章青鸾抿了抿唇,冷静的反问他:“那你什么意思?我这个皇后要怎么做,不听不闻不问。早知如此,你怎么不在王家挑个皇后,何必挑章青鸾呢。”越说越气,“你若不满孔婴玮当衍圣公,大可拒了我三哥。冲我火什么火。”
    谢睿不以为忤,淡淡道:“皇后何必如此激动。朕不过是劝劝你,如今你是皇后,恩赏也要有个度。朕前脚见过孔婴玮,后脚你就接见女眷。和朕连个商量都不打,封衍圣公是小事。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
    谢睿支起身子,掰开她紧攥的拳头,将手指一根根摸出来,道:“你的根在河南,章陶两家教出来的姑娘,朕也不指望你什么事都不管。朕只盼你记着,这大魏不仅是朕的大魏,将来还是我们孩子的大魏。百年基业,皇后打算一直和朕拧着干?”
    青鸾一愣,喃喃道:“我只是……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谢睿笑道:“不严重。”
    “你。”青鸾气的满面通红,愧疚之情一扫而光。
    谢睿缓缓道:“青鸾,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和我拧着没关系。你有私心也没关心。但不要事事都瞒着朕。朝堂之上无小事,朕……我以前不过是个落魄皇子,没有人教导过我怎么治理天下。万一捅出什么篓子,朕怕,补不上去。”
    青鸾一下子怔住了,“为什么。”
    屋内静了一会,谢睿道:“朕,心里没底。”
    “谢睿。”
    “恩?”
    青鸾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谢睿沉默片刻,坦言道:“户部刘俞仁想代都察院许淮去齐地。”
    章青鸾不太明白,“有什么问题吗?”她知道许淮和三哥亲近,却不明白谢睿什么意思。试探的问,“你是想换人,又怕许淮是我三哥的人不好交代?”
    “朕有那么小心眼吗。”谢睿瞥她一眼,解释道:“刘俞仁父亲是刘宗光。”
    这个章青鸾隐约有印象,“二宗?我记得二宗一直不合。刘俞仁想去齐地,是因为另一个什么宗在齐地吗?”
    “是啊。”谢睿长长吁出一口气,“刘俞仁和谭宗贤有杀父之仇。如今先帝之死,朝臣中尚有疑虑。小齐王那边只能安抚,可又不能让他太得寸进尺。你三哥的办法很好,许淮是章年卿的心腹大将,他去一定能办好。”
    章青鸾似懂非懂的问,“你怕刘俞仁公报私仇吗。”一针见血。
    谢睿惊讶的看她一眼。
    是夜。章年卿喝的醉醺醺的回到章府,还未坐下,冯俏匆匆出来道:“天德哥。”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脑子还清楚吗?我有话对你说。”
    章年卿一把攥住她在眼前乱晃的手,醉眼朦胧道:“恩,你说。”
    冯俏道:“宫里传来消息,刘俞仁去求皇上换人,他想代替许淮去齐地。”
    章年卿目中瞬间清醒,“从哪得到的消息?”
    冯俏蹙眉道:“我也不清楚,夜里忽然有人送信来,听门房说,也不像是宫里人。来人说是河南带过来的家信,门房便没多问。”
    章年卿拿起浓茶猛灌了一口,“信呢,拿来我看看。这青鸾,怎么搞的。她怎么知道前朝的事。”
    该不会这傻孩子派人窥伺帝踪。
    章年卿心沉到渊底。
    冯俏也想到这一点,喃喃道:“究竟怎么回事。”
    刘俞仁求皇上换人,不算什么大事。别说章年卿,冯俏闭着眼睛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皇上会见大臣,连详谈了什么都知道。
    这就糟糕了。
    凤仪宫,烛光昏暗。
    龙凤被动了一下,男人低笑道:“这红被怎么还没换。”章青鸾咕哝一声,道:“娘和三嫂都叮嘱我,红被红帐都要盖够三月才准换下来。不然会不吉利的。”
    谢睿目光认真的看着她,“你还在意这个?”
    “恩。”章青鸾闷闷道。
    谢睿吻上她洁白的肩头,“恩?”
    不知被子动了哪,青鸾嚯的睁眼,娇斥道:“谢睿!”
    承治帝低低笑了,“皇后,放肆。”
    第213章
    晨曦清辉照耀,圣乾殿上鎏金的檐角流转着旋旎的光。四周还有些暗沉,天还未大亮。
    承治帝没有继承自献宗帝以来的优良传统,习惯在朝议前开阁会。韦九孝才刚刚在新帝面前站稳脚跟,不大敢劝。韦九孝抹了把脸,殷勤的迈入殿内,“皇上,皇上?”
    殿内空无一人,韦九孝大惊,忙叫来值夜太监问:“皇上呢?”他昨夜亲自服侍承治帝睡下,看着皇上睡熟才走的。
    值夜太监平静道:“皇上半夜醒了,去了凤仪宫歇下,一直都没有回来。”
    韦九孝阴狠的问:“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叫醒我?”
    “韦爷爷难得歇息,小的怎么敢打扰。”值夜太监讥道。
    宫里并不是人人都服韦九孝,太监们也分好几个派系。章青鸾进宫后,章年卿以前在内阁当差留下的人脉。几乎一半都留给了章青鸾。值夜太监也看的清楚形势。
    韦九孝暗啐一口,咬紧牙关,忙带着龙袍龙靴等物,奔赴凤仪宫。
    去时,承治帝已经醒了。纱幔重重,依稀见两个人在拉扯着什么。韦九孝看不清承治帝的表情,只听那边声音悉悉索索的,韦九孝支起耳朵也听不真切。
    承治帝低笑一声,朗声道:“韦九孝,衣服端来没有。”
    “拿来了,拿来了。”韦九孝忙着宫女鱼贯而入。进去后才发现,先前站在那给皇上穿衣服的是皇后娘娘。
    章青鸾不甘不愿替他束上腰带,见宫女端龙袍进来,丢下手道:“喏,服侍你的人来了。”打着哈欠,想回去睡个回笼觉。手腕被抓住,章青鸾错愕的回头。
    谢睿双臂大张,攥着他的手已经穿好袖子。
    龙袍有些下滑,遮住章青鸾一半手。她心里蓦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被金黄色的权力笼罩着。谢睿松手的时候,章青鸾下意识的捏了下他袖子,浮龙绣纹凸出,有些硌手。
    “青鸾?”承治帝眼中微微笑意,询问道:“怎么了?”
    章青鸾懊恼的别过脸,知道他误会了,也不解释,直接上床睡了。章青鸾睡下了没多久,就听到宫女追着谢睿的脚步出去。穿这么快?章青鸾扭头一看,谢睿正在外面坐着穿靴子。
    章府里,难得贪床的还有章年卿。
    冯俏难为情的看着外面的天光,章年卿伏在冯俏身上,鼾声如雷。冯俏连床帐都不敢拉,“天德哥,你醒醒。天亮了,该起床了。”
    章年卿眼皮重若千斤,头痛不已,哄道:“俏俏乖,别吵。”手下丰满滑腻,冯俏去掰他的手。章年卿霍然睁开眼睛,危险道:“你干什么?”目光如刀,刮的冯俏心一骇。
    “我干什么?”冯俏气笑了,打他手道:“你握的是我,叫你你不醒,拿开你的手,你反倒醒了。”
    章年卿自知理亏,装傻卖楞,亲着她耳朵道:“敢说没有我份。”冯俏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有……”章年卿在她耳旁小声嘀咕句什么,冯俏的声音噶然而止。
    冯俏面红耳赤,灿若朝霞,黛眉压怒道:“那你怎么不说还有阿丘和阿稚的功劳啊。”
    章年卿笑吟吟的握住她的腰,锦被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两人亲密的偎在一起。章年卿悠然自得道:“难不成,阿丘阿稚不是我给你的?”笑意中裹挟着浓浓缠绵,推着冯俏不断朝前,不自觉抱住他精瘦的腰。
    章年卿长叹一声,垂目看着冯俏。从眉毛、琼鼻、红唇到优美的脖颈。他由衷的感叹,父亲的眼光是真的好。还好小姑娘早早订给了他,章年卿俯首亲着冯俏锁骨,冯俏按着他太阳穴,温柔道:“头还疼吗?”
    章年卿忙中偷闲道:“疼。所以我打算告病假,今天不上朝了。”
    冯俏一听,赶紧捧起章年卿的脸。古铜色的脸上红潮隐隐,双目茫然的被人捧住脸。嘴唇微张,来不及头收回的舌尖,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傻乎乎的大狗。
    冯俏扑哧一笑,娇嗔道:“章大人忘了昨天你说过什么。”
    章年卿目露委屈,不悦道:“我绝对没说过不碰你。”
    章年卿这幅样子实在难得一见,简直傻乎乎的可爱。冯俏忍不住亲了亲他委屈的唇,这才道:“你不是说今天要去打听一下,那封疑似青鸾递出来的信是怎么回事吗。”
    可是章年卿现在一点也不关心什么信。甚至有些懊恼,低吼道:“我宿醉一晚,头疼着呢。”大有冯俏不心疼他的意思。
    冯俏捧着他的脸,揉了揉。不理会他的撒娇,翻身道:“天德哥,真的要起了。小心误了朝会。”
    章年卿不情不愿的被放倒,看着冯俏起身叫水。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一把将人拽会怀里,锦被一扯,隔着裘裤大开大合几下,闹的冯俏刚生出几分情动。他却忽然撒手,带着怒气穿好衣靴,甩手离去,连冯俏看都不看一眼。
    冯俏身子有些发软,趴在被子上看着他不断发笑。早膳不是冯俏做的,章年卿勉为其难喝了碗油茶面糊。离开的时候倒是进屋看了看冯俏,居高临下的问:“早上你的说青鸾的信是怎么回事。”
    冯俏见时候不早了,便没有取笑闹他。认真的讲了遍原委,嘱咐道:“若真是青鸾,你也别太着急。改日我去进宫见见她,和她好好说说。”
    章年卿面色沉重的点点头,记忆有些回归,匆匆撂下一句道:“我看这个消息八成不是青鸾递出来的。”
    青鸾身边有章年卿的人,他们递消息有自己的渠道。前两年章年卿在阁的时候,事情再紧急,何曾以这种方式收过消息。
    这一点新帝也心知肚明,如不然自己的书房内外,怎么就恰到好处避开章年卿所有耳目。打定心思后,章年卿问:“想吃什么,下朝我路过御正街,我给你带。”
    冯俏笑着催促他赶紧走,“行啦。府里有下人,我想吃什么会嘱咐他们去买。章大人就不必操心了。”
    章年卿皱皱眉,起身道:“下次催我走,别一口一个‘章大人’的喊了。”
    “为什么?”
    章年卿一脚跨出门外,定定的回头:“阿萱记住便可。”大步离去。
    冯俏心里一阵狂跳,悸动不已……章大人,阿萱。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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