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朕过来做什么?朕事务繁忙,你们两个自己乐呵不就行了,老来闹朕做什么?”伪帝不耐烦地摆手,嫌恶地看着坐在端妃身边的见贵。
    端妃和见贵同时抬头看着伪帝,两人的目光都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让伪帝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暄儿,过来。”端妃朝伪帝扬了扬手,伪帝有一刹那的恍惚,似乎这个被他称为母亲的人上一次这么温柔的喊他,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下意识的,他竟然真的听话地走到了端妃面前,看端妃示意他坐下,他也乖乖坐了下来,恰好就坐在端妃与见贵的中间。
    端妃抬起手,朝着伪帝的脸伸过来,似乎想要抚摸他的脸颊。
    伪帝却仿佛受到惊吓一般,眼睛紧盯着端妃手上精致却尖锐的指甲套,头猛地向后一仰,匆忙躲避,端妃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暄儿,这些年是母后没有好好教导你,母后对不起你。”缓缓放下手,端妃不再试图靠近伪帝。
    伪帝却是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看端妃,又看看见贵,“你们是不是又想要什么东西?御玺不是都在你们手上吗?不必跟朕来这套。”
    端妃闻言无奈苦笑,“暄儿,你可知现在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局面?”
    伪帝抬手不耐烦地掩住一个呵欠,“什么局面?”
    “炎威军已经攻到京城城下,随时都可能破城而入。”见贵在一旁冷声说道。
    伪帝一脸不满地扭头看他,“段正弘是废物吗?他不是有十万禁军吗?还有这么高这么厚的城墙,怎么可能挡不住几万炎威军?昨天顺王军不是败得挺惨么?”
    见贵看着面前这个明明才十七岁却被一身恶习磨害得矮小精瘦的少年,突然觉得在他脸上竟是一点也看不到自己少年时的影子。
    这个少年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吗?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端妃的面上,她入宫后曾经得了很长一段时间皇帝的专宠,那么她又是怎么能够那么肯定这个孩子一定是他的?这个从来没有被他怀疑过的问题,突然间就跃上了他的心头,并且再也挥之不去。
    “暄儿。”见贵突然开口直呼伪帝的名字。
    伪帝被他叫得一愣,随即大怒:“贱婢,哪个允你直呼朕的名字的?”
    一边怒斥,一边站起来作势还要向见贵动手。
    端妃看着顿时大急,赶紧一把抱住伪帝,“暄儿,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伪帝闻言微微一愣之后,猛地一下踹开抱住自己的端妃,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朕的父亲自然只有先帝,怎么可能是这个死太监!”
    “不!你的父亲真的是他,当年……”端妃正想要细说当年旧事,却被伪帝无情打断。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当年你跟他其实有过私情,他半路才净身入宫的,这些事朕早就已经知道了。”伪帝冷笑。
    震惊的反倒是端妃和见贵。
    “朕最开始也以为自己是你和这贱婢的私生子,不过,自从进了天元宫看到太祖和太宗皇帝的画像,朕就知道朕身上流的真龙血脉,看见朕这对眉毛没有?跟太祖太宗皇帝是一模一样的!还有,还有朕的手指,父皇的中指和食指几乎一般长短,朕的也是,你再看看这贱婢,他又有哪一点跟朕相像?”
    端妃万没想到伪帝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而见贵也是满面震惊,但震惊之余,似乎又有些意料之中的释然。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端妃,端妃也正惊恐地看向他,他没有再问端妃,但是从她惊慌又羞愧的神情中,他还是看出了伪帝的话是真的。
    “难怪……”
    他突然间明白为什么端妃会那么不喜欢尚暄,几次发起脾气来甚至毫不在乎尚暄的生死。
    原本,他只以为是因为宫中生活太过压抑,让她性情大变,所以,才会对孩子那么没有耐心,谁知道却原来是因为,这孩子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尚暄根本不是他的种。
    他突然间有些恍惚……他突然间觉得什么都没意义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做了些什么?他好像付出自己的全部,可是到头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见贵,你别听他瞎说,他还是小孩子,懂个什么?那些个画像什么的,都是美化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东西,哪有半点与真人相似,见贵,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他真是你的儿子,他真的是,他一定是……他不可能是他的种,他一定是你的……”端妃扑过来紧紧地抱着见贵,泪流满面地试图向见贵解释。
    见贵挣扎着想从她的拥抱里挣脱出去,端妃却将他抱得死死的,怎么也不肯放手。
    见贵见挣扎不开,半晌也就放弃了。
    随后,他却突然转头看向伪帝,“皇上,京城汲汲可危,我和你母后打算离开京城,你要不要一起走?”
    伪帝和端妃均是一怔,端妃哭声骤止,“见贵,你……你真的要带我走?”
    “城破在即,现在不走,恐怕就再也走不了了。”见贵很是平静地说道。
    “好,好,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你看,我东西都收拾好了。”端妃匆忙抹掉满脸泪痕,松开见贵转头又去清点她准备带走的东西。
    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声闷哼从她背后传来——
    她僵立转头,入目却是一片腥红……
    “这个孩子既不是我的,便不该存在。”见贵冷冷地将一把短剑缓缓地从伪帝腹中抽出。
    伪帝蜷缩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说话,张口却只有一股股鲜血涌出,喉间只能发出汩汩的水声,却是喊不出半点声音。
    端妃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伪帝的血如细泉般缓缓流淌到她的脚边,她努力地想缩回脚,却动弹不得,那似乎仍旧带着伪帝体温的血液,瞬间沾湿了她的鞋袜。
    她颤抖着身子,使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彻底昏死过去。
    “伪帝死了,似乎是那个叫见贵的大太监杀的,他也当场自杀了。”
    “奸妃呢?”
    “还活着,不过好像疯了,不管看见谁都只有一句话:他是你儿子,他真是你儿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第122章 又见故人
    京城平定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段正弘和端妃合谋毒害先皇在几名太医和阿西的指证下,证据确凿,被判凌迟,诛九族。
    跟随段家和林家的勋贵,包括伪帝的帝师赵家被抄家,家中十二岁以上男子枭首,十二岁以下男子与女子发往军前为奴。
    余者林林总总,反正有功的赏,有罪的罚,光是为了订封赏和订罪责,新任的大理寺与刑部几位主事,就好几次差点打起来。
    但无论如何,半个月后,大事情基本都算是办妥了,接下来,就是新皇即位的问题。
    值得一提的却是在清理皇宫的过程中,居然发现了陆朝忠和沈有民两位阁老还有几个几乎已经被遗忘在暗牢深处的老大臣。
    陆朝忠和沈有民都已经瘦得几乎不成人形,沈有民被人掺扶着走到牢门口,第一眼看见外面的阳光,竟然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好好安置几位老大人,每人府上都派位太医过去,精心照料。”尚昕吩咐,命令立刻传到太医院并被按部就班地执行下去。
    尚昕并没有入住皇宫,一来宫中尚未清理干净,二来他作为大家均已默认的下一任皇帝,再次入宫就应该是正式举行登位大典的时候,而在此之前,他暂时住在了令无争在京中的将军府里。
    令无争的将军府从建成到现在差不多已经二十年,期间除了令无争打发过来养老的几个老仆,就从来没有入住过主人,却没料到空置二十年的府邸第一次迎接主人竟然是如此盛大,而且除了自家主人,竟还有未来新帝,可以预见,等新帝入宫后,这座宅子必然又会暂时空置下来,因为它将会成为形式上的新帝潜邸,从此后除了新帝的后人,普通人再不可入住。
    本来令无争也是应该跟尚昕一起入住将军府的,但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偏偏要挤到隔壁卫隐家去,据可靠消息称,是因为令大将军在某个时候说错了一句话,惹恼了卫先生,卫先生当时什么也没说,但是进了京城之后直接就回了自己家,再不肯见令大将军。
    令大将军对卫先生那向来是千依百顺,莫敢不从的,一见卫先生真的恼了,哪还顾得上脸面和规矩,当天晚上就爬墙翻进了卫先生家的院子,而自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直接住在卫先生家,再不肯走了。
    反正对于尚昕来说,他家舅舅是住在自己家还是住在卫先生家也没什么差别,左不过是多走一道门的事,当然也就由着他们去。
    大仙又被抹了一身的血,虽然现在大仙已经可以自由幻化成人形,但是为了替尚昕省点血,他还是会在以血沐身之时化成猫形。但是尚昕表示,平时可以,但是最后一次以血沐身时必须化成人形,否则可能会前功尽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受了尚昕太多心头血的原因,每次看到尚昕拿出那枝特制的长针扎进心口抽血放血时,大仙的心就会跟着抽痛起来,尖锐的足以让他抽搐的疼痛,可是看着尚昕面带笑容的样子,他也只能强作平静,乖乖地等在旁边。
    待到尚昕抽完血,他便立刻扑上去,用灵力快速治疗他的伤口。只是,每次,他都会故意留下浅浅的一个伤疤。
    “大仙,你的气还没消啊?做什么每次都还给我留个疤?”尚昕无奈地看着自己胸口上又新添上的那个淡粉色的圆印,这一个个麻麻点点的,可着实不怎么好看。
    大仙却是凑过去,伸出带着倒钩的小舌头在尚昕胸前那个淡粉色的伤疤上轻轻舔了舔,“这不是留给你的,这是留给我的,这样,只要每次看到,我就会记得,为了我,你受了多少苦。”
    尚昕胸口的肌肉在大仙舌头轻舔过来时,猛地缩了一下,但是听到大仙的话后,他却是若有所思地轻笑起来:“每次看到么……”
    大仙被他笑得有点莫名,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仍旧抵在尚昕胸前的舌头,立刻换成了獠牙。
    尚昕却是根本不在乎,只坚持说道:“疤是你留下的,也是你说要看的,以后可得每天晚上都看一遍啊,我保证天天脱光了给你看。”
    听到这样不要脸的话,大仙连爪子尖都露了出来。
    “殿下,有故人求见。”
    尚昕正与大仙玩闹,却听见门外有人传报。
    故人?
    尚昕和大仙同时望向门外。
    尚昕在京中旧识确实不少,但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敢在他面前自称故人的应该不多,“是谁?”
    待听到来者报上的名姓,尚昕简直惊喜万分,立刻忙不迭地命人将那位故人请进来。
    那人跟着通传的侍者急匆匆地走进门来,将要进门的时候却险些被门槛绊个跟头,大步迎过去的尚昕一个探身,一把将他扶住,搀了起来。
    待到那人微躬着身子,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面上都是难抑激动之色。
    “奴……奴婢……给小……给小王爷请安……”苍老干哑带着些怪异的声音憋在喉咙里反复了几次才发出来,而话未说完,面上已经全被泪痕沾满。
    “福……福叔,快,快起来,快起来!”见到面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还要双膝下跪,尚昕赶紧拉住他,“坐下,坐下说话。”
    “福叔,这些年,你在哪里?暗卫怎么一直都没有寻到你的消息。”
    这位故人却是落灯节当夜留在宫中未能与尚昕一起离开京城的福临。
    “殿下,其实,奴婢这些年就一直藏在京中,只是奴婢是个不全人,做不得什么营生,容易被人认出来,所以,只能装个天聋地哑的乞丐,走街串巷,讨口饭吃。”
    听到福临这么说,尚昕心中一恸,他拉起老福临粗糙的双手,“福叔,这些年苦了你了。那阿东呢?不是说阿东一直跟着你的么?他人呢?”
    “阿……阿东……”老福临微微一怔,随即却显出一脸茫然,“他没有跟我在一起啊,落灯节那夜,我是跟他一起出了永善宫,但是兴德宫出事后,我就让他赶紧想办法出宫去给你报信,怎么?他没找到殿下么?”
    尚昕轻轻摇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找到他,也没有回到老福临的身边,那阿东去了哪里似乎已经是个可以猜测的结局……
    大仙一直蹲坐在不远处的八仙桌上,刚开始看着尚昕和福临两个人就那样站在门边,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也没去打扰,但眼看着说着说着气氛就不对劲起来,便“喵”地一声跳了出来,三下两下就顺着尚昕的衣摆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福临。
    “老福临,你还没跟朕请安呢。”
    “大——大仙!”老福临被大仙突然蹿出来吓了一跳,待到定睛看时却是一脸惊喜。
    “这么多年不见,大仙还是这么伶俐精神。”老福临看着大仙笑得眼睛都眯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他总觉得大仙比以前看起来更漂亮更神气了,全身的毛简直像是缎子一样,连毛尖上都泛着光,眼睛更是亮得像夜里的星子,愣是让人看了第一眼就再不敢看第二眼,只生怕被那对眼睛看得将魂摄了去。
    “朕当然是伶俐精神的,可是你……看起来可是老了不少啊。”大仙对寻常人说话从来都是笔直笔直的,看着老福临几乎已经白光了的头发,他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尚昕扬手轻拍了一下大仙的头,“福叔年纪大了,这些年又吃了不少苦,自然显老,等过些时日回了宫,我且给您老安排个好去处,到时候好汤好水地养上一段日子,自然能恢复过来。”
    福临闻言感动地又是涕泪纵横,“殿下,奴婢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继续伺候小主子,奴婢命贱,能跟着殿下就是奴婢最大的福气,只求殿下继续把奴婢放在身边使唤,奴婢便是死也心甘了。”
    福临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向尚昕跪下叩头。
    “福叔,好好好,快起来,不管你在哪里,你都是我的福叔,你和陈阿娘曾经是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现在陈阿娘不在了,只剩下你,以后可万万不要再轻易说‘死’,我可是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地活着。”
    “是,是,殿下,老奴……老奴一定长命百岁地活着,一定好好地活着,将来,将来老奴不止要伺候殿下,还要伺候殿下的孩子,伺候诸位小殿下,老奴一定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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