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搁下书卷,安乐公主便已闯了进来,回身掩上屋门。
    谢珩皱眉,“没规矩。”
    “皇兄的门没关,还通传什么!”安乐公主快步走到案前,气势汹汹的,“有件事情,皇兄必须跟我说明白。那个高家的表姑娘怎么会在东宫?我看她气色甚好,仿佛高兴得很,必定是没被亏待。父皇都说了要严惩傅家和高家,皇兄这是何意?”
    谢珩神情不变,只淡声道:“你见到傅伽罗了?”
    “就在昭文殿外。”她双手撑在紫檀大案上,道:“皇兄怎么解释?”
    “有件事需要她帮忙,暂且留在东宫。”谢珩说得含糊,起身过去亲自给妹妹倒茶:“这般风风火火的过来,是为何事?”
    “别想打岔!”安乐公主不上当,气道:“高家跟我们的仇怨,皇兄比我还清楚。那个傅伽罗是高家的表姑娘,不说认罪受罚,却在这里清闲度日。皇兄对高家恨之入骨,怎么却对她例外?对了——那晚宫宴上,父皇说要处置傅家女眷时,皇兄出言劝阻,惹得父皇不悦,难道也是因为她?”
    谢珩继续皱眉,“你想多了。”
    “哼。”安乐公主愤愤地搁下茶杯,“那你告诉我,你恨高家,也讨厌那个傅伽罗!”
    “英娥!”谢珩板起脸,盯了她一眼。
    安乐公主气势稍收,却还是道:“皇兄倒是说啊。若她无关紧要,我待会就吩咐宫人,先打她二十板子出气——就当是帮她那些表亲受的。”
    “高家是高家,傅伽罗是傅伽罗。我记得你那年从高家赴宴回来,哭着说高家人如何可恶,却也说傅伽罗曾帮你解围,她不曾欺负过你半分——她与高家完全不同。何况我留她,确实是有要事。”
    “这种鬼话谁信。”安乐公主捧着茶杯,小声嘀咕,“你在淮南时就对她留心,别以为我不知道!”
    “英娥!”谢珩皱眉。
    安乐公主却不怕他,“难道不是?我都察觉两三回了……”
    “她帮过你,与高家人不同。与众不同的人,容易让人留意。”
    乐安公主的声音更低,“傻子才信。”
    谢珩半点都不想继续这话题,坐回案后,端出东宫兄长的威严来,“究竟是何事?”
    安乐公主不服气,气呼呼的将他瞪了片刻,却未再提伽罗的事。
    “是贵妃让我来的。”安乐公主背转过身,缓了缓,低声道:“过些天是母妃的忌日,父皇要在城外的鸾台寺设坛做佛事,贵妃命我过来叫你,先去寺中探路安排。姜夫人和姜姐姐熟悉鸾台寺的情形,也会随我们前往。”
    谢珩翻书的手顿住,眸色倏然暗沉。
    伽罗屋中堆了上千卷的书,逐页翻查极为缓慢,因心里着急,常掌灯翻书至深夜。
    岚姑见她这般夙兴夜寐,熬得眼睛都红了,大为心疼。
    她从高老夫人处学了极好的按摩功夫,时常为伽罗解乏,后晌听伽罗说眼睛难受,便寻了个垫子坐着,叫伽罗就势躺在地下毯上,靠在她怀中。
    伽罗依言,任由岚姑的手指在她眼周轻轻按摩。
    她并未告诉岚姑那日昭文殿中的事,诧异之余,难免好奇旧事。
    待岚姑按摩罢,寻了浸过凉水的毛巾为她敷眼时,便问道:“听说当年老太爷和当今皇上结仇,是为了故文惠皇后。那时候我还小,不知内情,后来也没人提过这事。岚姑,你知道内情吗?”
    “故文惠皇后?”
    “就是当年的惠王妃,皇后登基当日便追封了她。”
    “姑娘原来是说她。”岚姑一笑,帮伽罗揉着两鬓,趁着屋内无人,压低声音缓缓道:“当年的事我也只是听夫人提起过,不知详细。那时候咱们还跟着老爷在外面,京城里两位皇子斗得正厉害,那日她去鸾台寺进香,回来的路上却不知为何惊了马,连人带着马车,一起翻下陡坡。救回去的时候已不成了,没两日就撒手仙去。听说那时候她肚里还怀着孩子,也没了。”
    伽罗微惊,睁眼扯开毛巾,“那马自然不会无故受惊了?”
    “那时候我也这样问夫人。夫人只是叹气。后来回到京城,听人私下里议论,说那事是老太爷和如今的徐相父子联手做的,为的是给太上皇表忠心,只是没留下凭据。这些话我也不知真假,不过老爷自那以后,就跟徐相的公子断了来往。那回他和老太爷吵得凶,年没过完就走了,姑娘记得吗?”
    “记得。那时候我很想看花灯,父亲非要走,气得我缠着他哭。”
    岚姑想起旧事,轻笑后叹了口气,“一晃眼,姑娘都这么大了。”
    “我记得那时候父亲和徐坚是同窗,更是好友,回京后总要相聚。那之后,两人就没来往了。”伽罗仰躺在岚姑怀中,瞧着顶上彩绘的藻井,低声道:“倘若老太爷真的跟徐相父子做了那事,按着父亲的性子,跟他吵起来也就不奇怪了。”
    “可好人总是坎坷。夫人和老爷都宽仁和气,如今……唉!反倒是那徐坚,腆着脸当了吏部尚书,父子俩朝中得意着呢。说起来,这回在府里住了几日,老夫人总问我姑娘是不是得鹰佐的欢心,我听着,真是心寒。”
    ☆、87.087
    此为比例最低的防盗章, 时间24小时, 敬请支持正版^o^  姚谦显然也未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原本的得体笑容凝固,目光在伽罗身上黏了片刻。他周围的官员察觉异常, 均往伽罗这般瞧过来,见是个极美貌的少女, 各自露出隐晦的笑意。
    伽罗莫名觉出厌恶, 收回目光, 径直往客栈走去。
    这般云淡风轻,颇令那些官员诧异。
    姚谦愣了一瞬,忙冲众人胡诌解释, 胡乱辞别后,大步追入客栈。
    闹市中的客栈生意火爆,这会儿正是饭后闲时, 入厅右侧有个喝茶卖果点的地方,人来人往, 稍嫌喧嚣。
    伽罗走得颇快, 已经到了楼梯口, 因碰着杜鸿嘉, 正在说话。
    姚谦推开隔在中间的闲人,三两步赶上去, “伽罗!”
    伽罗面色不大好看, 充耳不闻。倒是杜鸿嘉闻言看过来, 见其面生, 狐疑打量。
    姚谦还记得那日学甲巷中伽罗如遭雷轰的神情,见她躲避,只当是伤心如旧,只管紧紧看着伽罗,“你怎会在这里?我有话同你说,能否去那边的雅间喝杯茶?”见伽罗置若罔闻,面上稍现尴尬,继而道:“那日事出突然,我有不可言说的苦处,怕被人察觉,只能先行离开,未及解释。后来我去了学甲巷,没见到你,托人去尊府打听,也没有……”
    “阁下是谁?”杜鸿嘉看出伽罗不悦,出言打断。
    姚谦拱了拱手,往杜鸿嘉脸上打量。这一路回京,自谢珩至亲卫,众人都是寻常打扮,杜鸿嘉一袭锦衫磊落,腰间虽未佩宝剑,但习武之人自有股刚硬之气,与众不同,且看其神情,显然颇有敌意。
    他打量片刻,决定报出身份,“户部仓部司,姚谦。”
    “没听说过。”杜鸿嘉跨前半步,“找我表妹何事?”
    “我是伽罗……旧友。”姚谦侧身让开楼梯口的路,道:“去那边雅间好么?”
    伽罗冷嗤,转过头来,神情陌生而疏离。
    回京疾驰的路上,伽罗想过将来的打算,父亲的下落、外祖父家的处境、长命锁的秘密都令人挂心,思及淮南旧事,又怎会想不起姚谦?
    那日的心灰意冷清晰印刻在记忆里,往年同游的景致有多美好温煦,那日撞破实情的失望就有多深刻冰冷。
    曾经也是豆蔻年华里仰慕信赖过的人,是淮南春日里最念念不忘的风景,即便撕毁信笺时已决意忘记,又怎会真的毫不在意?
    尤其
    ☆、88.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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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迅速权衡起来。小说网
    还未理清思绪,就见谢珩一手执钢钉, 另一只手绕过她手背, 捉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果断而用力,捏住伽罗的中指,毫不迟疑的抵在钢钉上。钢钉稍稍用力,柔嫩的肌肤便被戳得陷进去。
    伽罗惊恐畏惧之下,全副心神几乎都放在了手指,些微痛楚传来,立时卷着恐惧袭遍全身。小说网
    她浑身抖得更加厉害,眼中泪水朦胧。
    慌乱之中,双手难以动弹, 使劲后退的双脚似踩到异物,却无心理会。
    谢珩居高临下,道:“北凉议和事关重大,西胡王室派出死士, 必定有所图谋。太上皇和朝臣的性命都还在北凉手中,这里万千百姓危在旦夕, 不容闪失。既然卷了进来就休想全身而退,傅伽罗——”他俯身凑近伽罗耳畔,道:“给你最后的机会, 说不说?”
    求饶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伽罗死死咬着唇, 颤抖如风中落叶。
    泪水簌簌的掉在桌案上,她拼命的想收回手指,却在谢珩的桎梏中动弹不得。
    谢珩没等到她的回答,冷哼道:“别怪我手狠!”
    他半点都不迟疑,右手将伽罗的手指按在长案,左手退了稍许,对着她指缝比了比,旋即猛然伸手刺来。迅捷而果断的动作已不容伽罗思考,冰凉的钢针触到肌肤的一瞬,似乎有急剧的痛楚袭遍全身,伽罗被极大的惊恐笼罩,失声喊道:“我说!”
    她浑身紧绷,惊呼的瞬间,双脚极为用力,谢珩皱眉,身形未动。
    钢针滑向另一侧,只留了道极浅的红痕。
    伽罗惊魂未定,泪眼朦胧中,看到谢珩收回了手,而后松开她。
    双腿颤抖不止,浑身力气却似乎都被抽离,她很没出息的软倒在地,靠在案上急剧喘息。泪水掉落得更疾,啪嗒啪嗒的掉在衣衫,她喉头颤抖直至哽咽,忽然埋头在胸前,抱着手臂呜呜大哭起来。
    灯火昏暗微弱,谢珩立在旁边,听着她委屈而惊恐的哭声,一时失措。
    脚面被踩的疼痛已无暇顾及,他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到了中途才猛然醒悟这番恐吓的目的,忙缩回手,转身不再看她。
    屋中只剩下伽罗委屈的哭声,清晰分明的撞入谢珩心间,狠狠□□。
    谢珩握拳在袖,良久,他才肃然回首,道:“哭够了?”
    伽罗红着眼睛抬头,看到烛光下
    ☆、89.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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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帝宫顿时陷入慌乱。
    如今朝中虽立了新帝, 可北凉陈兵在汶水之北, 随时可能渡水南下,令京城人心惶惶, 也让伽罗满心忐忑——她的祖父身居右相之位, 这回随同御驾亲征, 大抵也被掳走了。父亲这两年在汶北为官, 北凉掳走皇帝后挥师南下, 不几日便攻占了汶北各城,他也是生死未卜,令人悬心。
    可变故还是接二连三。
    新帝登基没几天, 东宫太子就派人千里飞驰南下, 将她从淮南的外祖家带回京城。新帝旧时就与祖父不睦, 前几年在淮南形同软禁, 处处被外祖父监看,更是仇怨颇深。她虽能乘马车回京, 沿途却近乎羁押犯人的架势, 也不知是为何事?
    伽罗眼瞅着流星马消失在长街尽头,叹了口气, 掀开马车窗牖。
    “陈将军,前面右拐可通往学甲巷, 能否先去那里一趟?”十四岁的少女声音柔软, 日夜兼程的颠簸之后带了疲惫, 加之神情憔悴,瞧着甚是可怜。
    那姓陈的小将却丝毫不为所动,只道:“太子殿下有命,姑娘回京后不得回府。”
    “我不是回府,只是顺路找个人,片刻就好。”伽罗解释。
    那小将却还是不许。
    伽罗无法。这一路同行,她也瞧得出此人态度强硬,兴许是有命在身,对自己颇为戒备,只好朝旁边的妇人递个眼色。这妇人是伽罗的奶娘,名唤岚姑,圆圆的一张脸甚为和气,本不在被押回京之列,因怕伽罗孤身一人,苦苦求了那小将,竟得以破例同行。
    途中瞧着,那小将对岚姑倒是偶尔能网开一面。
    这回岚姑也是带了哀求的语气,将头探出窗牖外,连声说伽罗这回遭了变故前路叵测,进了东宫不知前途如何,未必还能见到亲友。太子虽不许伽罗绕道回府,可学甲巷离东宫不远,又顺路,还请他行个方便,许她耽搁片刻云云。
    连番恳请之下,那小将虽未点头,却终是在岔路口命人往学甲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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