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饮捂着脸颊,闭了闭眼睛。心中一直坚持的那根线发出轻微的“呯”声,断裂开来。
    他垂下手臂,“我错了,阿爹。”
    老王爷训道“叫我父王。阿爹是纵儿叫的,你叫什么。”
    一阵大风吹起,木饮终于低下了他一直高昂的头颅。
    他把头上歪斜的皮帽摘下,用手做梳,一把把梳好自己被拽乱的头发,再把帽子端端正正地戴上。
    带好之后,他看也不看身边三人,就往外面走去。
    “你往哪去?”老王爷问他。
    他复又一笑,嘴角一咧,脸上尽是邪气“还能去哪,给咱们王府花钱去。大乐城内新进了个戏班子,冯大在香椿楼做了个局,请了我几次,都没去成。今儿个太阳正好,我去应局。”
    老王爷和木纵都看着他,不信他怎么突然变了性子。
    木饮看两个人警惕的样子“阿爹...父王,大哥,我是真的觉得没意思了。”话尽,他举步出院,身后没人来追。
    也是凑巧,半路上遇见准备出府的孔五文孔大才子。
    那孔大才子对木饮记忆犹新,印象很好,主动招呼到“二公子,我先走了。”
    谁知面前的青年抬头看了他一眼,邪魅一笑,置若罔闻般地飘飘然走了。
    只把孔五文搞得头脑混乱,怪道“这南滇的木王府是怎么了,两个少爷一个比一个怪?”
    只把孔五文不提,木饮一步一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他浑身的骨头咔咔作响,每一下就有一块软下去,走到自己院子前面的时候他完全判若两人:原本高大的身形矮了下去,端正的肩膀现在一高一低,永远直挺挺绷住肌肉的两条大腿现在卸了力气,精巧的羊皮靴子拖着地面走来走去。
    吃过了晌午的饭,木二公子就出了王府。
    冯大当真在家中摆了宴席,席上请了不少唱曲的小厮,婢女,还有个最近出名的小旦名叫烟儿的。众人言笑晏晏,互相见过。
    冯大对那媚眼如丝的云儿到“烟儿,收收你那魅样儿吧。去,这是木府的二少爷,还不伺候好了。”
    说着驱赶那云儿去木饮那边坐。
    木饮落座后抬头看去,那云儿还对冯大噘嘴呢。这噘嘴的样子他怕是练了不下五十回,竟然能以一个男儿身做到比女儿家更娇憨,这样子是舞台上那个云袖间大家贵女绝不可能有的纯真驯服。
    他轻笑一声。
    冯大连忙告罪,笑骂云儿“别跟我这找闹,去,伺候今儿个的正主子去。”
    木饮一把揽过身边人,入手骨肉温软,好一个蓝粉佳人!
    “倒酒!”
    云儿还不满自己被冯大从身边赶来,使坏地倒了满满一杯。
    木饮接过,一饮而尽。
    冯大全看在眼里,大叫一声“好!”
    云儿一愣,木饮拍他“愣什么,倒酒。”
    云儿媚眼娇嗔他一眼,再倒。
    木饮再喝。
    再倒,再喝,再倒,再喝。
    冯大越看越是心惊,片刻之后,一壶葡子酒一饮而尽。这边瓶里已经倒不出来几滴了,那边木饮还在催促“云儿,云儿,倒酒!”
    云儿之前心里那股子小脾气全被他这样吓了回去,用眼神向冯大求救。
    冯大打圆场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咱们吃茶。云儿,把你那贴身的琵琶拿来,给大家唱上一曲。”
    那云儿只得拿起琵琶唱到:
    “哪一个冤家,都难丢下。
    三人儿形容俊俏,难以描画,
    心中想你又想他,
    想你昨宵,茶靡架下私勾搭,
    想他今日,细眼描眉总难花。”
    一个偷情,一个捉拿,还有一个大红灯笼高高挂。
    这词实在羞怯,边唱众人携着那些个小厮婢女都在偷笑,冯大边笑边将一尊小酒杯掷过去“胡闹!胡闹!”他又手指木饮“你当二公子对你这些乱yin私情感兴趣?我叫你给我唱战曲,什么“半夜娃宫作战场,血腥犹杂宴时香,什么的”
    这话却是踩了木饮的尾巴似的,他将手中酒杯就地往下一摔,那可怜的酒杯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全场一片惊寂。
    木饮笑开“唱什么战歌,本公子最讨厌那些个纸上谈兵,指点江山的破词。
    他上前拉住云儿,只把云儿吓得浑身直颤。
    “抖个什么劲”木饮笑道“弹,就弹刚刚那首,本公子跟你一起唱。”
    云儿的手指拨动琴弦,弦音从琵琶中婉婉流出。
    木饮与他笑唱刚刚那艳曲,只觉得心头大快。他招呼那些弹曲的小厮一起弹这调子,反手把云儿手中的琵琶抽了出来,轻轻掷到一旁。
    云儿轻呀一声,转头看去,却是琵琶落入一堆衣物之中,毫发无损。
    木饮轻轻抬他手臂,鼻子凑嗅上去一路闻去,心中却想的是与现在这灯红酒绿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他的手指飞快解开云儿的盘扣。“要将那些私藏的兵书一把火全部烧掉。”
    他轻轻褪下云儿的外衣,周围人一片叫好,就连冯大也笑。“以后不会再去偷看哥哥与先生论道。”
    他从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再不会当我是木府的儿子,我只是一条狗罢了。”
    云儿的大腿像是飞蛾扑火一样撞到他的身上。“我会这样度过我以后的每一天。”
    想到这里,胸中的呕意再难压抑,他撞开云儿,向外跑去。
    “呕”他伏在路边,只觉得现在生不如死。
    若叫我每日都同今日一样,我置那个从前的我于何地呢?他感觉到比杀死自己更大的痛苦,因为他不仅要杀死自己,还要让这臭皮囊用自己最不屑的方式苟活十数年。
    “我还能怎么样呢?”他心中哀叹。
    他一路跌跌撞撞往城外走去,夕阳西斜,他顺着今日即将衰败的太阳走去,仿佛在追寻着它最后的光芒。
    视线模糊中,仿佛一群奔马背对夕阳,正在向他奔来。那群马这样的健壮,身上肌肉肉眼可见地收紧,松弛,带动着他们的铁蹄踏入地面。地面隆隆作响,起伏颤抖。
    街市上的行人惊叫躲避,喊声刺痛了他的耳膜。
    他茫然看去,突然一个身影压头而来,将他扑倒一边。
    “惊马群来了,你不要命了!”那人大声怒喝。
    他猛地一惊,这不是幻想,这是真的马群受惊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路中间几辆贵族的马车躲闪不及,早已卷入蹄下,那边有人惨呼“王爷!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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