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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御神之命给各府送上元节的祈福花灯。”苏晟说着举起手里的灯,献宝般的说,“这盏是御殿亲自挑选的。”
    “呦,御殿有心了。”周偈就着苏晟的手看了看,阴阳怪气的夸道,“御殿真是好品味啊。”
    “恂王莫要嫌弃。”苏晟知道周偈在想什么,坏笑着说,“没准有人喜欢。”
    “谁啊?”周偈刚问完就猜到了苏晟所指,立刻摇着头说,“绝对不可能。”
    苏晟却没有反驳,满脸写着“绝对可能”的笃定,提着灯随着周偈进了内院。
    内院花园里,暮色正一脸严肃的举着刀,瞪着面前早就掉光了叶子的桃树,突然出刀直刺。一股无形刀锋随着暮色的动作自刀刃而出,悉数钉在桃树上,将枯枝折断几根。
    “不对。”锐儿抱着奉公站在一侧,看完暮色的招数,摇摇头说,“这次力道够了,准头却没了。”见暮色露出一个不解的神色,锐儿又说,“凝灵于刃,聚力有形,你得控制住使出去的刀锋。”
    “使出去了还怎么控制?”暮色依然不解,看着自己的刀道,“难道要飞刀吗?”
    “是飞刀,不过不是你手里的刀,是你心里的刀。”苏晟接了话,“刀锋是有形的,你用心看,就能看到。”
    暮色听闻苏晟的声音先露出一个惊喜的神色,随后又细细揣摩苏晟的话,凝神想了想,又一次出刀直刺。这一次,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凛冽的刀锋呼啸而出,实实在在的砍在了树干上。
    “漂亮!”锐儿见到第一个赞道。
    “对了。”苏晟也跟着点头称是。
    “啧!”唯独周偈,看着树干上尺余的豁口,骂道,“你就不能砍石头吗?我还指望它明年开花呢!”
    暮色听闻,立刻双手合十朝着桃树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词道:“对不住对不住!”
    周偈被他的傻样逗笑,招着手道:“小傻子,过来,看你苏总师给你带了什么?”
    暮色依言乖巧的走过来,只看了苏晟手里的灯一眼,就由衷的赞道:“哇,真好看。”
    “好看吧?”苏晟得意的向着周偈挑了一下眉,仍问着暮色,“喜欢吗?”
    “喜欢。”暮色接过灯,爱不释手的左看右看,问,“给我的吗?”
    “嗯。”周偈满脸的嫌弃,无语的挥挥手,“你家御殿专门给你挑的祈福花灯,快挂你门口去吧。”
    暮色却没在意,欢天喜地的举着灯走了。
    “见过恂王。”锐儿走过来向周偈和苏晟见礼,“苏总师。”
    “正巧你在,有件事要告诉你。”周偈看向锐儿,“我们要去北疆了。”
    锐儿愣了一下,立刻跃跃欲试的问:“终于要去找乎耶伊算账了吗?”
    “算是吧。”周偈道,“东西沃噶同室操戈,阿拿国夹在中间左右受敌,向周幽求援了。”
    “求援?”锐儿一下子就怒了,“难道我们还要去救他不成?”
    “阿拿国是周幽属国,他们的求援我们不能置之不理。”周偈问向锐儿,“怎么?师出有名不好吗?”
    “可是……”
    “锐儿。”苏晟明白了周偈的言外之意,打断了锐儿,说,“你想过奉川总得有个理由吧。”
    “对啊。”周偈接上说,“战况险恶,敌人凶残,就算本王率军去了,也不能保他一定无虞。”
    锐儿看看周偈又看看苏晟,终于明白了其中含义,当下握紧拳头,斩钉截铁的道:“老天爷不会容他的。”
    “恂王。”苏晟问向周偈,“何日启程?”
    “月末。”
    “这么急?”
    “军务不等人。”周偈呵出一口寒气,又问,“还没有那个七弦君的消息吗?”
    “没有。”苏晟摇摇头,“他七人共灵同息,现在人不全内息不盛,实在不好追踪。”
    “还是要尽快找到他,虽然以他现在的势力怕是很难再生出什么大浪,但……”周偈看向苏晟,“本王就是怕他会对你不利。”
    “恂王放心,我自有分寸。”
    “本王知道你稳妥,不过你的身份太过特殊,真要是有人拿此做文章,你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的。”周偈稍顿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不巧本王又不在帝都。”
    “苏晟谢恂王的回护。”苏晟向着周偈深躬一礼,“不过恂王也不必多虑,只要苏晟还在界灵殿,就无甚大忧。”
    “也是。”周偈想到了缘故,笑着点点头,“毕竟现在是你家羽恒掌御殿印。”
    “哪里,一切都是仰仗恂王。”苏晟明白周偈的揶揄,笑着应对过去,却是又一次向着周偈再礼,郑重说道,“苏晟代羽恒谢过恂王的提携之恩。”
    “不必了。”周偈却扶起苏晟,“本王其实没做什么,是父皇需要一个不党不私没有根基的御殿,他恰好符合而已。不过……”周偈意味深长的说,“没有根基,也好也不好。”
    “苏晟明白。”苏晟又补了一句,“羽恒也明白,他不会辜负殿下信任的。”
    “都说了与本王不相干。”周偈微皱了眉,拂袖道,“本王可没有徇私。”
    苏晟看着周偈急着撇清关系的样子,心照不宣的和锐儿相视一笑。
    武兴三十八年正月末,恂王周偈奉旨率七万帝军、三万七杀军开赴北疆平乱。
    走时虽已早春,但越往北走寒风依旧越盛,呼啸的北风肆虐袭卷,吹得人心荒凉,壮志悲情。周偈看着默然无声、蜿蜒而行的大军,心生感慨,长叹一声道:“我怎么总有一种背井离乡,再也回不去的感觉呢?”
    “呸!”暮色听闻狠狠啐了一口,嗔道,“殿下不要胡说八道!”
    “真的。”周偈指指头顶,“你看这天,都是哭丧着脸。”
    “呸呸呸!”暮色连啐三口,骂道,“你有完没完?!”
    “我是实话实说。”周偈满脸委屈,“也不让吗?”
    “恂王。”锐儿忍着笑,赶上来打着圆场,“这天只不过是要下雪而已。”
    “哎……”周偈的神色更加凄凄,抱怨道,“我两次去北疆都是顶风冒雪的去,真是出师不利啊!”
    “啪!”暮色忍无可忍,一鞭子抽在周偈小腿上,怒道,“你给我闭嘴!”
    “啊!”周偈大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腿难以置信的看向暮色,吼道,“你要造反吗?”
    “暮色不敢。”暮色毫无惧意的瞪着周偈,举着手里的鞭子冷冰冰的说,“但殿下要是再说一句丧气话,我就还抽你。”
    “你!”周偈看着暮色的凛然,憋了半天竟是什么话也没说,一边老老实实的骑马前行一边嘟囔着劝自己,“都让我惯的,忍了。嗯,忍了。周偈你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傻子一般见识,忍了。”
    “口无遮拦。”暮色气鼓鼓的握着马鞭,兀自在周偈身后骂道,“一点儿皇家威仪都不顾,太不像话了。”
    锐儿看着暮色打了周偈,又看着周偈竟然忍气吞声的跑了,不知是该震惊还是该笑,好半天憋出了两个字:“汪汪!”
    “嗯?”暮色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汪汪!”锐儿冲着暮色叫,“汪汪汪汪汪!”
    “你怎么了?”暮色不解,“为什么学狗叫?”
    “汪汪汪!”
    暮色实在搞不懂锐儿是何意思,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了他半天,无奈的摇着头去追周偈了。
    锐儿眼见周偈待暮色行到自己身边,讨好的去拉暮色的手,却被暮色一鞭子轰开后依然没脸没皮的凑上去,一点皇子该有的架子都没有,蓦然就想起来在北疆待过的那三年。
    那三年里,锐儿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死一线,也不知道血染了多少件铠甲战袍,更有那受不尽的严霜风雪、艰难困苦,却都因能与他同进退共生死而变得风轻云淡。如今,那些曾经并肩杀敌的壮志豪情都随着他一同消失在了皇陵里。从此后,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人能托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每天都挣扎在死线上,感觉随时会断更。
    要疯!!!(╯‵□′)╯︵┻━┻
    第102章 102. 轮回不息
    “照你说的情形。”石章之捋着自己的短须说,“并不一定是朝死而后才能暮生,只是说他自己能轮回重生。”
    “应该是。”苏晟道,“像此次的剧毒,他中毒后并不如常人般先毒发再身亡,而似乎是先身亡再毒发,每次毒发的症状都会轻一些,待到早上,毒竟消失了。”
    “那他的身亡也如常人般五感尽失,呼吸全无?”
    “不是。”苏晟想了想道,“尚留最后一丝呼吸,内息也在,而且呼吸越弱内息越盛。”
    “原来如此。”石章之下了结论,“凡体去,妖心在,命火永固,轮回不息。”
    苏晟听闻,忙将石章之的话郑重的记在锦帛上,稍待墨迹干透,小心翼翼的卷好塞进了身后的一个墙格里,墙格旁有一个方寸的小匾,上书“朝死暮生”四个小字。
    “这么多年,总算是补齐了这个妖法的释义。”石章之看着满壁的墙格,由衷说,“不知还会不会有新妖法出现。”
    “苏晟以为不会了。”
    “为何?”
    “比起半妖的长寿,这妖法已趋于不死。”苏晟却是摸着写有“朝死暮生”的小匾道,“离永生的仙品也就只差一步之遥了。”
    “你的意思是,若当年不是周幽先祖横插一杠,其实狐妖本可成仙?”
    “苏晟不敢妄言。”
    “怕什么,此间又无旁人。”石章之望着转生湖平静无波的水面,笑了笑,道,“也许,这正是本该就有的劫呢?”
    一语点醒局中人,苏晟只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当下恭恭敬敬的向着石章之深躬拜礼,道:“多谢御神开悟。”
    石章之见状却笑而未答,转身而去,回了界灵殿。御殿白羽恒正等在殿内,待见到石章之后躬身一礼,呈上一本装潢精湛的册子,道:“启禀御神,这是今届遴选入殿的见习灵师名册,请御神过目。”
    “嗯,有劳了。”石章之接过后翻开看了看,道,“杨氏不亏是灵师世家,今届又有入选。”
    “是。”白羽恒接上话,“镇北公四子杨渌,年九岁,按制遴选。”
    “真是巧啊,也是个四公子。” 石章之轻笑一声,将册子还给白羽恒,问向苏晟,“梁家的那位四公子如今怎样?”
    “还好。”苏晟实话实说,“每日研修紫微关,听闻是越发精进了。”
    “他于天启一事上的天赋本就少有人能及,只不过一直被俗世凡务所拖累,反而看不清了。若是真能静下心来,未尝没有收获,怕就怕他还是看不透。”石章之叹了口气,吩咐苏晟,“你和他是同届,若是可能,还是多宽慰他一些吧。”
    “是。”苏晟领命,和白羽恒一起退出了界灵殿。
    行在小路上,白羽恒看着苏晟沉默不语低头行路的样子有些担忧的问:“师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苏晟向着白羽恒温柔一笑,“我只是在想,这神见之森锁住了半妖,这界灵殿是不是也锁住了灵师。”
    “师兄为何有此感慨?”
    “许是因为看过了太多的沉浮。”苏晟伸手捉住一片柳絮,又放掉,看着柳絮被春风带走,轻声说道,“阳明御神被罚谪守皇陵十几年,可今日杨家依然要送幼子进来;又如泽生,家破人亡后还是要被锁在界灵殿,为国祚效命。半妖们得不到的自由,灵师们也得不到。”
    “师兄不必自艾。”白羽恒笑笑,“九州泾渭,自有规度,无法则生乱。深究起来,这皇权下的任何人,都不是自由的。”
    “咦?”苏晟惊讶白羽恒难有的豁达,奇道,“怎么如今你不矫情,反倒还劝起我来了?”苏晟用手肘捅了一下白羽恒,戏谑道,“果然当了御殿觉悟就不一样了。”
    “我好心劝慰师兄。”白羽恒被苏晟揶揄得有些脸红,嗔道,“师兄却还取笑我。”
    “我这是夸你。”
    “我才不信!”白羽恒甩下一句话,不再理会苏晟,转身就跑,却被苏晟一把拉住。脚下一个踉跄没有站稳,直接扑进苏晟怀里。这下,白羽恒的脸彻底红到耳根,忙推开苏晟,急匆匆的往千落庄跑。
    “都是御殿了,竟还如此面薄心纯,真是长不大。”苏晟看着白羽恒融在春色中的单薄身影却是心中一动,几步追上白羽恒,柔声唤道,“羽恒。”
    “嗯?何事?”白羽恒放缓脚步,却还是没敢看苏晟。
    “我问你。”苏晟斟酌着字眼,缓缓开口,“若有朝一日我离开了界灵殿,你会不会跟我走?”
    “咦?”白羽恒诧异道,“师兄为何要离开界灵殿?师兄要去哪?”
    “大概……”苏晟含糊道,“还乡吧。”
    “师兄在故乡还有亲人吗?”
    “不知道。”苏晟反问,“不过落叶归根,我也不能老死在这里吧?!”
    “终老在此有何不好?”白羽恒不解。
    “无依无靠,总归凄凉。”苏晟有些莫名的惆怅。
    “怎么会呢?我在啊。”白羽恒仰起脸看向苏晟,“我和师兄相依为命,可好?”
    苏晟望着白羽恒依如孩童般纯真的清澈双眸,轻而易举的就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倒影。那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看过了太多的爱恨情仇,已再难起涟漪的心一下子就热络起来。将那些无法跨越的宿命殊途和所有能与不能都抛至脑后,不管不顾的就陷了进去。纵是人寿数短,注定无法共白头,也要执子之手,相携在今朝。
    “好。”苏晟点点头,突然伸手将白羽恒揽进怀里。
    迟来的春色润进了神见之森,也润进了人心,却润不进残缺不全的内府。
    阿宫蜷缩在荒庙的塑像后,抑制不住灵力的反噬,只觉内息根本不受控制,在早已残缺不全的七经八脉间左突右进,搅得内府动荡不安。阿宫强运内力,试图将散乱的灵力收归一处,谁知脆弱的内府承受不住,几欲崩塌,引来了更为凶猛的反噬,疼得阿宫缩成一团,紧咬着唇才没有喊出来。
    可不知为何,痛苦中的神智却是格外清明,那些久远的过往悉数在阿宫的脑海中重演,将阿宫带回了深渊。
    漫天灵火在神见之森肆虐,将慌不择路的半妖们推到了屠刀之下。大地被鲜血浸染成铁锈色,竟催开了神见之森最难得一见的赤韶藤。那些张牙舞爪的藤蔓如同带刺的网,将所有生念尽绝于下。
    阿宫躲在一株槐树后瑟瑟发抖,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九死一生的为御神夺下了帝位,他转过头就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这皇权竟能大过天理吗?
    惨叫声在远处响起,阿宫吓得捂紧了耳朵。他不知道,皇权手里的那柄屠刀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己头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捱多久。可是,他不想死。虽然他脑子里只记得无尽的杀戮和阴谋,可他也看过神见之森的春夏秋冬,看过皇宫的巍峨庄严。他想活着,去看更多的景,去看更多的人,去经历更多的悲欢喜乐。
    又一声惨叫声响起,比刚刚的又近了一些。阿宫知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可是跑,又能跑到哪去?阿宫茫然的看着前面的遮天密林,不知所措的站起身,努力鼓起所剩无几的生念,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密林。
    阿宫不记得自己在密林里奔跑了多久,他只是本能的想跑得再远一些,可跑来跑去却还是没能躲开身后紧跟而至的屠刀。
    “这边!”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随后阿宫就被人不由分说的拉起,朝着密林更深处而去。
    “阿晟?”阿宫难以置信的看着来人,竟多了几分生念,“你也逃出来了?”
    “现在还不算。”阿晟拉着阿宫在密林里夺路狂奔,直到看见一个灵师才停下。
    灵师顾不上多看阿宫一眼,忙拔出佩剑插在地上,随后催动自身灵力。阿宫看懂了,灵师正凝灵于刃,以灵剑为楔,将自己的阵法强行钉在了神见之森坤位的阵眼之中。眼见神见之森的坤位在灵师阵法催动下渐渐露出生门,阿宫不由自主的感叹灵师高深的阵法造诣。
    “好了。” 灵师清澈的大眼睛中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纯真,“你们从这出去,不会被他们察觉的。”又伸手拽下自己的剑穗,塞给阿晟,“若是无处可去,就去葆汀郡杨府,我父亲会收留你们的。”
    “嗯。”阿晟将剑穗紧紧握在手里,向着灵师伏身一拜,“大恩不言谢,阿晟来日再报。”
    “不必说谢,一切皆是天定。” 灵师冲着阿晟展颜一笑,“快走吧。”
    可是往后的日子,阿宫终归是与阿晟分道扬镳了。阿宫一直想不通,九死一生逃离了那座能吃人的神见之森,为什么还要回去。可阿晟却执拗的认为,命是杨家给的,终我一生,亦要偿还。
    “难道……”阿宫忍过一波反噬,虚弱的喘息,轻轻问着自己,“我选错了吗?”
    第103章 103. 玄机难参
    暮夏时节,晚风渐凉,单衣久坐窗下,多少也有些寒意了,可晓阅阁里的泽生却浑然不觉,仍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摊开的谱册,思绪不由自主的就从敞开的窗子飘了出去。
    武兴三年的正月初一,三皇子周俍伴着新年的第一缕朝阳出生了。自进宫就备受恩宠的梁美人一举得男,又是这么个吉庆的日子,武兴帝龙颜大悦,当即封了昭仪,赐芷兰殿,随后又陆续寻时机将梁家在朝的几人都晋升了一个遍,连那时候刚刚成为灵师的泽生都跟着一荣俱荣,甫一授阶就比同届的苏晟高了半阶。这个元朔之子,是梁家一步步权倾朝野的开端,他的降生为母家带来了无尽的荣耀,也被太多人倾注了无边的期望。可似乎大家都忘记了他原本的庶出身份,甚至于梁家自己都忘了他的前面明明还有嫡长子,竟是心照不宣的自封其为皇嗣。泽生到现在都记得,自己代界灵殿前往芷兰殿敬贺,还被心高气傲的蕙儿妹妹拉住,非要让他算一算此子的前途。皇子前途本就讳莫如深,按制不可轻易推算,更何况那时候的自己于紫微关并未精深,不情不愿的胡乱推测一番竟是什么都没看清。
    “不知如今我又能看清几分呢?”泽生如此想着,当下敛神入静,在心内将周俍的八字反复测算,竟然还是朦朦胧胧的不甚真切。周俍的命星一直在游移,始终不肯落入盘中。泽生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又试着旁敲侧击,可谁知稍有毫厘之差竟然就是碧落与黄泉的区别。如此反复许久后泽生长叹一声,放弃了推算,轻轻睁开眼,又看向了重阳夜出生的周偈,刚要敛神,突然一阵狂风至,吹熄了几案上的灯火。泽生伸手按住差点被吹飞的谱册看向窗外,正巧见一道闪电映亮夜空,随后就是滚滚雷声自远及近的迅速逼来。泽生望着突然而至的暴风雨微微皱了皱眉,自嘲道:“果然皇子前途是不能随意窥探的,差点就遭了天谴。”
    风雨中一阵门响,不知这么晚了是何人来,泽生略有些诧异的迎上去,却是见苏晟正陪着白羽恒走进来。
    “泽生师兄。”身为御殿的白羽恒见到泽生,依然恭谨施礼。
    “不敢。”泽生还礼,“泽生见过御殿,不知御殿深夜至此有何吩咐。”
    “师兄言重了。”白羽恒陪着笑,道明了来意,“明日是慎王府大公子束发礼,羽恒特来取大公子的册页。”
    “呀!”泽生猛然惊醒,一边回身去取早就备好的册页一边道,“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还劳烦御殿亲自来取。”
    “众人皆知泽生师兄日夜研修紫微关,哪顾得上此等凡务。”白羽恒接过册页,向着泽生又敛一礼,“册页既取,羽恒就不多扰师兄清修了,告辞。”
    “泽生送御殿。”泽生直将白羽恒送出晓阅阁,却见苏晟倚在门边并没有随着白羽恒而去,泽生略有些不解的问,“苏总师还有事?”
    “没事。”苏晟自顾自的走进来,还顺手将潲雨的窗子关好,“找你闲聊。”
    “闲聊?”泽生有些诧异,“聊什么?”
    “谈心。”苏晟在几案侧坐下,伸手拿起旁边一直温着的泥壶给自己倒了盏茶,抿了一口道,“御神怕你想不开,让我没事多来劝劝你,但我看……”苏晟瞄了一眼在他对面也坐下的泽生,“你好像挺想得开的。”
    “不然你以为我会怎样?”泽生轻蔑一笑,“一蹶不振郁郁寡欢吗?”
    “那倒不至于。”苏晟在刚刚被风吹熄的灯火旁打了一个响指,灯火应声而燃,“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我清楚,你对梁家的情分本就没有表面上的深厚,不然为何总让我们唤你泽生,而不是梁菀。”
    “我只是不喜欢菀这个字,而已。”
    “是不喜欢菀,还是梁?”
    泽生听闻没有回答,只是好整以暇的也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幽幽开口,下了逐客令:“夜已深,苏总师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
    “别急着赶我走啊。”苏晟斜倚在几案上,懒洋洋的说,“心还没谈完呢。”
    “长夜漫漫,苏总师若是寂寞了还请找别人消遣吧。”泽生将被苏晟压住的谱册慢慢抽出来,“莫要耽误我研修紫微关。”
    “修习之路非一蹴而就。”苏晟伸手按住谱册,“不急在这一时。”
    “苏晟!”看着苏晟戏谑的神色,泽生终有些恼怒,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苏晟凑近泽生,问,“界灵殿都知道,泽生灵师天启天赋无人能及,一应占术皆精通,那如今这个结果是不是早就在你的预料中?”
    “你在说什么?”泽生装出一个不解,“如今什么结果?”
    苏晟望着泽生略浅的眸子,用手指沾着茶盏里的水在几案上写下一个“梁”字,随后又抹去,笑着问:“当年杨家倾覆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同样的戏码会在梁家重演?”
    “重演什么?”泽生依旧满脸的不解,可话里却大有深意,“当年的结果是殒了一颗中宫星,可如今却是升起了元朔。”
    “也是。”苏晟听明白了泽生的话,点头称是,“慎王竟成了最大赢家,不过却是赔上了整个梁家,划算吗?”
    “还好。”泽生冷笑,“梁家又不值钱。”
    “看来这么多年你仍未释怀。”苏晟颇有些无奈,竟好心劝道,“其实现在看,进了界灵殿也未必不是好事,起码现如今梁家剩的唯一一个就是你。”
    “剩我在这做什么?供世人耻笑吗?”泽生冷哼一声,不屑道,“可世人并不知道,我压根不在乎。”
    “你当然不在乎。”苏晟一针见血,“因为你钟意的那棵树既没有在严霜雨雪中被飓风折了枝桠,也没有在温室里被修剪成叶秀根弱的盆景,他傲雪迎风的长成了枝繁叶茂的栋梁,长成了你希望的那个样子,替你狠狠打了那些趋炎附势之徒的脸。你这个庶子想了一辈子都没做到的事,那个庶子却做到了。”
    苏晟的话直击要害,泽生的神色明显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初,哂笑道:“没想到,你苏晟也是诛心的好手,哪里最疼你就戳哪。”
    “哪里。”苏晟谦虚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过,栋梁再参天,若是没有着根中宫,怕是也不容易引来真龙吧?”
    苏晟的话很隐晦,但是泽生却明白,刚刚平复的神色又现出了隐忍的恨意,阴恻恻的反驳:“是,他是庶子,可他也是长子。周幽朝立嫡立长,他一样有资格。”
    “说到这个我倒是要赞一赞梁家的魄力了。”苏晟笑道,“梁家求不到嫡出,就在“长”字上做文章,把挡在前面的都清掉,硬生生的杀出一个‘长子’来,这种不择手段也是少有啊。”
    “登极路,白骨铺,不择手段的又不是只有我梁家。”泽生鄙夷道,“你的手就干净了?”
    “当然不干净。”苏晟大方承认,“我们存在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你是你,我是我,我们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倒是,泽生灵师是进紫微关的人,和我等只有蛮力的武夫不同,靠的是这。”苏晟点点自己的头,戏谑道,“那泽生灵师快算算,你家那个庶出的殿下如何才能登极啊?”
    “请苏总师恕泽生无法从命。”泽生知道苏晟是在消遣自己,没有接招,只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泽生灵师莫要小气,就稍微算一算吧。”苏晟点着谱册上周偈的名字,“若是中宫的树碍事,别等你们动手,我趁早先刨出来。”
    “皇子命格不可推算,这是规制,不敢违背,不过我倒是可以帮苏总师算一算。”泽生说着就要翻苏晟的手,却被苏晟轻易躲开。
    “免了。”苏晟将自己的双手拢进袖管里,呵呵笑着说,“不敢劳烦泽生灵师。”
    “无妨。”泽生越发起了捉狭的心,越过几案伸手按向了苏晟的右肩。
    “不用了。”虽然苏晟躲闪得很及时,但泽生的手还是微微碰到了苏晟的右肩。苏晟立刻觉出右肩旧伤处传来的灼热感,刹那间而至的痛楚让苏晟微皱了眉,忙站起身道,“好了,心谈完了,看你无甚大碍,我也好向御神交代了。”苏晟抬脚朝门口走,“那我就不打扰你数星星……”窗外恰好闪过一道惊雷,听着大雨倾注而下落在廊檐的声音,苏晟忙换了说辞,“数雨滴了,告辞。”
    泽生看着苏晟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总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刚刚虽然只有一瞬间的接触,但泽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苏晟右肩传来的灵犀,像极了中元夜沸腾的转生湖带给人的那种狂躁和不安;也有点像七杀军列阵于前的肃杀;再细细体会,似乎还掺杂着一点绝望。
    蜻蜓点水般的接触为何竟会传了灵犀?又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情绪在内?不安和绝望怎么会出现在苏晟身上?他十一岁自风州遴选进界灵殿后就深得同乡灵师杨煊的偏护,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授阶后更是被钦定为御神护法,虽阶位不高,但却因有血誓加持,无论如何的滔天巨浪都不会危及他,让他在界灵殿里安稳至今。这样一个顺风顺水的人,为何要不安,又为何要绝望?
    泽生望着跳动的灯火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第104章 104. 百倍偿还
    周偈坐在营寨角楼的顶上,看着夕阳正一点点的沉入地平线,只余下漫天暮色将天边的薄云、远处的山丘、营寨里的人和马都镀上一层暗金色的边纹,不由自主的感慨道:“此处应有酒。”
    “咦?喝酒?”暮色从角楼里探出头,看向上面,问,“殿下是饿了吗?”
    义薄云天的豪情壮志霎时间被柴米油盐碾得粉碎,周偈忍住一瞬间翻涌上来的气血,咬牙切齿的笑着道:“不饿。”
    “哦。”暮色竟还略有些失望,恹恹的把头缩了回去。可是没一会儿,又把头探出来,难为情的说,“那个……殿下,我饿了。”
    “……”周偈无语到极致,看着暮色满脸期待的神色,忍了又忍,才只是嫌弃的挥挥手,“去吧,你去吃吧。”
    “那殿下你呢?”
    “我说了我不饿!”周偈一字一顿的怒道,“快!滚!”
    “是!”暮色瞅出周偈神色的不善,立刻识趣的溜走。
    送走了煞风景的小傻子,又见鬼精。周偈看着锐儿举着雀鹰翻上角楼,无奈的长叹一声,将随着夕阳余晖漫染而出的所有情愫收回来,待锐儿落在自己身侧后问:“什么事?”
    “信雕回来了。”
    “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锐儿呈上军报,“只让恂王密切关注东西沃噶的动向。”
    “咦?”周偈大为惊奇,接过军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喃喃道,“父皇怎么没骂我作妖?”
    “恂王。”锐儿有些无语,“军报上不适宜写这些。”
    “父皇若是想骂人才不管什么适宜什么不适宜呢。”周偈将军报还给锐儿,“既然父皇没说不让,那我们就接着挖。”
    “是。”锐儿领命,犹豫一下又道,“可是再挖就要挖出风州挖到廾州去了。”
    “那就挖过去呗。”周偈不以为意,却对上锐儿呆愣的碧眸,略有些诧异,稍想一下立刻意识到问题,又补充道,“派人给廾州刺史送个信,让他提前安抚好百姓。这边你和林鸣堂交待一下,留好卫戍部曲。”周偈看着一望无垠的草原,道,“防线拉得太长,一定要注意各部曲间的互望之势,一旦有变,要能迅速协防才行。”
    “明白。”
    “还有什么事?”周偈见锐儿没动,指指锐儿手里的雀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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