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漪说,你最喜欢荷花,但是,这世间有很多花,都比荷花好看,你又为何钟情于荷花呢?”横波反问道。
    过了半晌,葇兮喃喃回道:“姨母,我懂了。”
    横波走了之后,清漪央求葇兮道:“葇兮,你教我做女红吧。”
    葇兮看了清漪一眼,那眼神极为复杂。
    “哎呀,以前是我不好,没耐心,不过这次我是认真的,你想,我和云起都到了婚假之年,婚期指日可待,倘若日子定下来了,我想亲手给自己绣喜服,你就教教我吧。你也不想我到时候穿得太落魄,早点教我,这样我就有时间练手了。”
    葇兮自当从命,二人支起了绣花架子。期间,清漪屡屡失态,时而忍俊不禁,时而一脸歉意。
    “你倒是说说看,你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事情?可是担心自己女红做得不好,惹婆家嫌弃?”葇兮问道。
    “我以前跟沾衣姊姊说过,将来若有如意郎君,便分出一半腾给她,可如今我仔细想了想,我实在不舍得分她一半。我食了言,心里有些不快!”
    葇兮本想一笑置之,又觉得不妥,清漪并非一般女子,如此重诺之人,自己反而要笑话她,岂不是狼心狗肺。故开慰道:“哎,童言无忌,那会儿你才多大,小孩子说的话,算不得真,你且莫往心里去。再说了,你家苏官人在你眼里纵有万般好,在沾衣姊姊的眼里,可未必如此。”
    35、前朝遗孤 …
    朱凤时从点兵台回来, 此时还不到辰时,路上鲜有行人,听到有人高歌于市,忽然想起自己的双亲和姊姊。如今自己已然功成名就,却踽踽独行, 无人跟她一起分享这份荣耀。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凤时顺着歌声走去, 很快找到了高歌之人。那人背对着她, 梳了两条小辫垂在肩头, 一点珠翠全无。凤时心道,原来是她?
    “清娘。”一曲终了, 凤时轻唤出声。
    清漪转过身来, 只见眼前一位少女,一身戎装, 浓眉大眼。“姊姊是何人?”
    “九年前,你救过我一次, 还记得吗?”
    清漪摇摇头。
    “还有一次, 我第一次划船为生, 当时便是为清娘你和雁惊寒摆渡。”
    “我记性不好, 一点都想不起你来了。”清漪惭愧地笑道。
    “不要紧,我是朱凤时。”
    “你是朱将军?”清漪早就听说城里有位姓朱的女将军,是雁州城人。
    “听闻你颇晓医术, 如今,符太后抱恙在身,你能否去看看她?”
    清漪点点头。
    二人来到宫墙院内,符太后居住在西宫。清漪给她开了方子之后,一只麻雀忽然飞过窗前,吓得符太后惊叫一声。
    凤时道,“太后自小就怕见羽毛一类的东西,希望你不要见怪。”
    “原来太后也怕羽毛,我识得一人,跟太后有相同的症状。”
    “真是巧得很,我原以为全天下就只有我一个人这样。你那位朋友是什么人?”
    “她叫做云沾衣,是雁州城人。”清漪写完药方,抬头瞥见墙上的画像,顿时惊住,“太后,这是何人?”清漪指着那幅画像问道。
    “大胆!那是已故宣懿符皇后!”一旁,有老嬷嬷厉声道。
    “休得无礼!”小符后喝退了老嬷嬷,对清漪道,“那是本宫的姊姊,你为何会突然问起?”
    “你不说,我还以为是沾衣姊姊。”清漪说道,随即想起云家一家人蚕豆病的事情,心想,不对,为何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不仅没有患上家族的蚕豆病,反而跟大符后长得一般无二,而且跟小符后一样怕羽毛。
    “娘娘,宣懿符皇后是否曾生过一位公主?”
    小符后听出了清漪的意思,“姊姊是曾生过一位公主,不过被后汉隐帝杀害了。”
    “娘娘,我的这位沾衣姊姊,今年二十岁,跟宣懿符皇后长得一般无二,即便我患有脸盲症,也能瞧得出来。”
    小符后起了疑,问道,“你说的这位云沾衣,她是什么人?”
    “她父亲是后汉定远将军云敬泽,应该是乾佑三年,那时沾衣姊姊才不到五岁,他们举家南迁雁州城。”
    后汉定远将军?小符后听罢,眼泪纵横。朝着画像心撕力竭地哭道:“姊姊,原来大娘她还活着!”
    翌日,云沾衣进西宫,与小符后相认。身旁的嬷嬷问道:“娘子,你身上可有什么记号?”
    云沾衣想了想,“我肚脐上原有一块疤痕,不过随着年岁变大,就变浅了,现在还隐约能看出来。”
    小符后哭得更厉害了,嬷嬷道:“是了,当年宣懿符皇后生下大公主后,接生的稳婆剪脐带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公主,伤得还挺重。”
    “这事不能外传,以免有心之人听了去。”小符后叮嘱道。虽然赵匡胤留了自己和前太子郭宗训的性命,但帝王之心不可测。
    岂料此时,已有大庆殿的太监造访,“官家听闻世宗遗孤幸存人间,特命我来贺喜!恭喜小符后,恭喜郭郡主!”随后,清漪也入了殿来,众人才知道清漪已去大庆殿通风报信。
    这日,沾衣入东宫探望小符后,小符后听了沾衣这几年的经历之后,甚为痛心,对身后的落红说道,“以后,你去照顾沾衣吧。她虽被官家封为郡主,可到底是降国宫妃,身份多有尴尬,有你去帮我看着她,我和姊姊便也就放心了。”
    “如此,那便容老奴在太后身边再服侍几日。”落红自是放心不下太后,虽然当今官家看起来宅心仁厚,但毕竟是叛国之人,谁知道太后还有几天安宁日子,她临走之前,自是得好好管教一番整个东宫的下人。
    沾衣出了宫,一辆马车失控朝这边猛跑过来,沾衣吓得慌了神,正想象着自己丧生马蹄之下,忽被人推往路边。待缓过来,睁开眼一看,见是一弱冠少年。
    “娘子,你可还安好?”少年见少女盯着自己忘了许久,便开口解了这份尴尬。
    “多谢官人相救。”
    少年松开扶着沾衣的手,抱了抱拳,转身往回走。
    “等等。”沾衣不由自主地急喊出声,话出了口,才觉得自己不够矜持,愣了几息,下定决心问道,“官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教官人姓名。”
    ##崔颢《长干曲》##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少年是爽朗之人,开口答道,“娘子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无需挂怀,我唤作苏云起。”说罢,再次抱拳道,“告辞,娘子小心。”
    苏云起!我唤作云沾衣,他唤作苏云起,莫非,这就是缘分?沾衣双手搓弄着手帕,时而轻笑出声,时而面露不安。喜的是,这苏云起身手不凡,看着却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可见是个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才,而且从穿着看来,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之家。愁的是,他如今已及冠,万一家中已有妻室,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沾衣刚被封为郡主,还没有府邸,仍住在秦国公府,此时孟昶已经亡故。
    待回到府,沾衣吞了口茶压下欣喜之情,“秋樱,快去打听,这苏云起家住何处,家中有何人,父亲任何官职。”
    秋樱诺声去了门去,不过片刻,便回来报道,“郡主,这苏云起是建隆四年癸亥科文状元,其父乃北汉宰相苏禹珪,后来,被前朝封为莒国公,已故。苏云起其人性谦和,虚襟接物,文武双全。尚未曾娶妻……只是……”
    “他许给了何人?”沾衣咬牙切齿地问道。
    秋樱正要开口,沾衣打断道,“算了,别说了,你只需告诉我,此女身份是否高贵。”
    秋樱一时犯了难,洞庭郡主身份是否高贵,这怎么好说,往低了想,不过就是蜀宫的一个寻常宫女,是当今相府的义女。
    沾衣看着秋樱的表情,“算了,不用说了。”
    沾衣出了门,坐到树下的秋千架上,闭着眼睛摇晃着。
    但愿我云沾衣只是一时迷了心窍,但愿我明天就不再喜欢你,但愿,你的未婚妻是位宗室女子,这样,就能彻底断了我的念想。如果你的未婚妻只是一位普通官宦人家的千金,你叫我怎么忍心看着你携他人之手共度此生!沾衣纵使闭着眼睛,也挡不住簌簌而下的眼泪。我云沾衣一生孤苦无依,本以为在蜀宫能一生富贵,岂料花蕊夫人那个败家子,三两年就亏空了国库,使得宋军乘虚挥兵南下。
    清漪自从搬去了相府,三天两头便寻空过来找沾衣。
    这时,清漪来到秋千架旁。沾衣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她来,并不曾睁开眼,“清漪,今天没空陪你话家常了,我心情不好,你快快回去吧。”
    清漪一向听话,每次沾衣抱怨心情不好,清漪便速速离去不敢扰了沾衣,但是这次,状况却有些不同,“姊姊,妹妹有天大的喜事。”
    沾衣蓦地睁开眼,转过身来,“你被赐婚了?”
    “正是!姊姊你说要亲眼看到我出嫁,这下能如愿以偿了。”清漪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你要嫁入公府苏家?”沾衣眉心一紧,暗觉不妙。
    “正是!姊姊是猜出来的还是听人说的呀?”清漪问道。
    沾衣顿觉一阵眩晕,强忍着保持清醒,“今日我乏了,看见人就头疼,你快些走吧,我想清静些。”
    “姊姊老是觉得身子乏,每次都打发我走,可是,这次事关妹妹的终身大事,姊姊不想嘱咐我几句吗?”
    沾衣不再搭理她,颤颤歪歪地朝房内走去,清漪想上前扶,刚走出两步,又怕挨骂,只好目送沾衣回了房。
    隔了月余,东宫符太后召见清漪。
    “你这孩子,我见了真是喜欢,聪明伶俐,就凭一只雀鸟就帮我找到失散多年的外甥女,我拿什么谢你好呢?如今你已贵为洞庭君主,金银锦缎、山珍海味都不缺,如今又觅得如意郎君,我真是不知道拿什么谢你。你还有几个月便要出嫁,到时候,我为你添二十抬嫁妆,你可不要嫌弃。”
    清漪忙要下跪道谢,一旁早有落红扶着,“郡主是我们太后的恩人,你下了跪,太后会于心不忍,以后无需行此大礼了。”
    “娘娘,你真是个大好人!怪不得朱将军时常念叨你,朱将军也是个大好人……”清漪刚想说官家也是大好人,所幸及时打住了,“清漪能认识你们,真是三生有幸!”
    “你岂止三生有幸!你的未来夫婿,那可是官家相中的驸马人选,如今被你捡了个便宜,我真为你感到高兴!”符太后道。
    这时,落红下跪道,“太后,奴婢有一事相求。”
    “你说。”
    “洞庭郡主对两位太后有恩,奴婢粉身碎骨难以想报,奴婢见郡主生性豁达,从不与人相争。眼下,郡主即将出嫁,将来苏状元或有三五妾室,后宅诸多明争暗斗,以郡主的性子,虽身份高贵,但胸无城府,奴婢担心郡主被人算计了去,故而自请服侍郡主,请太后允准!”落红说罢,已是眼泪婆娑。
    小符后沉吟半响,“姊姊去前,最大的心愿便是找到她的筱儿,如今清漪帮她完成了心愿,我自然愿意把我所有的好东西都分给筱儿和清漪。难得你有这份心,以后好好服侍洞庭郡主!”
    36、少年文化 …
    潋滟居内。
    一大早, 落红早早地端来了洗脸水,清漪见状,忙劝阻道:“嬷嬷,你可是符太后的人,太后好心让你来教我规矩, 这种粗活,让杜鹃去做就好了。”
    杜鹃道:“郡主可不许骂我偷懒, 是落红嬷嬷,非拿身份压我们, 生怕我们服侍不好你, 我不敢同她理论, 烦请郡主让嬷嬷把重活还给我们吧。”
    “你们呀,成天让郡主垂着两条素辫子, 比你们这些丫鬟还素雅, 成何体统!还是我自己来服侍郡主比较省心。”落红道。
    “我们也想跟郡主梳发髻呀,郡主不让, 说她从小就是梳这样的辫子。”
    “尽由着郡主胡闹!让别家大家闺秀看了,岂不笑话!”落红道。
    清漪感激地看向落红嬷嬷, 用手抚摸着肩头的长发, “嬷嬷, 我很喜欢这两条小辫子, 我不觉得那些大家闺秀的发髻有什么好看的。”
    “奴婢为郡主梳一个漂亮的发髻,保管郡主满意。”
    清漪不再阻止,想起多年前在雁府, 初尘见自己食欲不佳,也曾主动请缨为自己做一顿菜肴,也说过保管清漪喜欢之类的话,可后来才发现那个潇湘郡主太过于自信了。清漪不再看着铜镜,她想着等会儿叫上葇兮,一同去公府参加宴会。
    片刻之后,落红道:“好了,郡主请看镜子。”
    清漪揽镜自顾时,脸上浮起红晕,心想人家毕竟是皇宫的老嬷嬷,是自己小看她了,“多谢嬷嬷费心费力!”
    “郡主喜欢就好,让我来给郡主上妆吧,郡主从来不施脂粉,虽长得出水芙蓉般,但若有奴婢的荷花妆相助,一定艳惊全场!”
    “如今我已有婚约,还是谦虚一些好,莫要太招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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