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李从义转上爬上城墙,看着站在城墙垛口边,将身子都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道:“小将军。”
    李继勉仿佛没听见一般,望着那渐渐驶远的身影一动不动。
    素来寡言的李从义难得多说了一句:“不如不放。”
    言下之意,既然看她走了这么伤神伤心,干什么还要放他走,以他李继勉此刻的兵力权势,强留一个女人真的不难。
    李继勉看着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身影,彻底再捕追不到她的一丝踪迹,这才收回视线,沉默良久缓声道:“你懂个屁!”
    第116章
    李五出城后一路向西南方向行进,路上曾数度遇到晋军盘查, 不过李从义扔来的包裹里有一块通行令牌, 向士兵展示令牌后便一路畅通并未遇到任何麻烦。两日后的傍晚,李五在山脚边的一间客栈投宿。
    进了门后, 李五扫视了堂中所坐各式各样身着粗布麻衣的平民百姓,走到柜台边开了一间房,并要伙计将热饭热菜直接送到房里去。
    拿了房牌后, 李五便要出门去将马牵入马厩,结果几名喝得醉熏熏的醉汉正好进门,其中一人直直向李五撞去。李五看那几人邋遢粗鲁, 眉头皱了皱, 立即侧身避让,那醉汉没撞到她,一下子摔到地下。
    李五跨出门槛,牵上马绳向客栈后院绕去,那几个醉汉围了过来,怒道:“妈了个巴子的, 赶给老子使绊儿, 兄弟们给我揍他!”
    这几名醉汉醉得连走路都走不了, 明显是喝醉了闹事,没有任何道理情理可讲, 李五也懒得与这些乡间粗人多废口舌,连刀鞘都未出,便将这些人一个个全敲趴下了, 任他们鼻青眼肿地躺在地上连声哀嚎求饶。
    李五自始至终连一句话都没说,将帽檐压低了低,转身牵马离开。
    将马牵到马厩后,李五上楼回房,不一会客栈伙计就将饭菜送了进来。李五吃得肚饱,瞧着天色渐黑,便爬上床休息。上床之前,将桌上的陶瓷茶杯分别放到门窗之上,这样万一夜里有人偷偷推开门窗进入她房间,茶杯落地摔碎,立即就能将她惊醒。
    这也算是她以女子之身入军营遇到各种各样的骚扰后积累下来的行之有效的防身经验了。
    布置好后,李五连衣袜都未脱,躺上床倒头就睡。这两日她昼夜不停地赶路,实在累坏了,亏得所骑的马是李从义给她的沙陀精锐骑兵所用的战马,素质过硬,否则一般的马跟着她两天没日没夜地跑,怕是得跑到吐血了。
    睡到深夜,李五只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挠她摸她,迷迷糊糊觉得似是像两只人手在她身上乱摸,随即脑子被这个想法一激,彻底清醒过来。
    屋里黑漆漆的看不清任何东西,可李五非常确定有个人站在她的床边,正伸手摆弄她的身体。
    李五背后的冷汗都下来了,会是谁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她的房间,而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难道是自己太累睡得太死了没听到茶杯摔碎的声音?
    李五虽然醒了,却一动也不敢动,想弄清楚这个偷潜进入她房里的人倒底要干什么,该不会是梁上君子入室行窃来了,想从她身上搜出钱财来?
    哪知那手在她身上摸着摸着,竟摸到她脸上来了,随即一个温软的东西贴了上来,动作亲柔地在她脖颈间亲吻了起来。李五瞬间瞪大眼,意识到这毛贼不仅想劫财居然还想劫色,当即翻身而起,一把抽出了放在床里侧的大刀,向那人砍去。刀身一空,砍空了。
    李五立即跳下床,黑暗之中无法视物,她只能凭声音判断,也不知道那人藏到哪里去了,不过这时她才注意到,屋子里竟然满是酒味。刚才大概是太紧张了,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屋中充斥如此浓重的酒味。她睡前没有喝酒,那么这酒自然就是这入侵者身上的了。该不会是住店时遇到的那一群醉汉清醒后偷偷来寻仇来了?
    李五低喝道:“你倒底是什么人?为何潜入我房中?”
    黑暗之中无人回答,那人也不靠近。气氛僵迟了一会,李五轻手轻脚退到油灯处就要点灯,刚摸到桌上的火折子,点了一个火花出来,一个茶杯就准备无误地砸向她的手,火折了落到地上,立即熄灭。
    李五心中顿时一凛,就凭刚才显露的身手,绝不是傍晚遇到的那群粗鄙醉汉。
    李五犹豫了一下,虽然不敢相信,但还是轻声叫了一声:“小将军?是你吗?”
    屋内仍是没有回答,李五摸到窗边,想着先出去再说,转身打开窗户,便要扑身出去,结果腰身被人一箍,随即身子就被拖回了屋内,刀被夺走扔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人也被重重地压在了墙壁上,男人带着酒味的浓重气息迎面扑来,粗暴的吻如暴雨般落下。
    李五摇摆着脑袋躲避着男人的轻薄,心里却越发确定了,恼怒道:“小将军,你倒底要干什么!”明明放了她走,难不成是后悔了,来抓她的?
    男人却还是不说话,一边低头粗暴地吻她,一边将一手伸进了她衣服里,同时用膝盖顶开了她的双腿,将下身卡进了她双腿间摩蹭起来。
    李五忍无可忍,一巴掌掀了过去,“啪”声音在漆黑的屋里十分响亮,男人的动作停止了,屋内气氛诡异地安静。
    李五嗅着鼻子闻着满屋浓重的酒味,也不知道李继勉是喝了多少酒,跑到她屋里撒酒疯,该不会这两日他根本一直在后面偷偷跟着她吧。
    想到这里,李五心又软了,觉得自己刚才这一巴掌打得重了,便要过去替他揉揉,结果那人侧脸躲开,同时放开了她,退后一步。这一退,身子退进黑暗中,李五便又不知道他站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李五道:“李继勉,你别闹了。”
    还是无人应答。
    李五想点灯,可是火折子在两人刚才的纠缠中不知道到被踢到哪里去了,她摸了半天都没摸到,想着李继勉受了她一巴掌缩到角落里不吭声,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突然觉得一阵心累。
    她站起来,重新躺上床,道:“我赶了两天路,真的又累又困,想必你一路跟着我也累得不轻,上床睡一会吧。你不乱来,我便不赶你走。”
    李五面朝里躺到了床里侧,盖上被子,不一会床板微微一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一具身体掀开被子钻了进来,自后环抱住了她。他的体格要比她高大多了,将她环在身躯里就像抱着一个小虾米。
    然而他只是抱着,再没有任何唐突的举动。李五确实是累得厉害,靠着这熟悉而结实的胸膛,心中莫名定了下来,闭上眼很快睡去。
    第二日天明,她在阳光的拂弄下醒过来,发现床上就只躺着她一人,再无第二人的身影,若不是屋里东倒西歪的桌椅还有被踢到角落里的火折子,李五真要以为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一个梦了。
    李五退了房,牵着马上了路,一路上她不停地转头,虽然看不到任何身影,可是她就是笃定,李继勉就跟在她身后。
    昨夜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即使被她识破身份还是不肯开口,李五初时还有些奇怪,现在突然能明白他的用意了。
    他们之间约定,如果她再次落到他手中,那么她将嫁给他为妻,再不能离开。如果他卑鄙狡诈一点,此时将她掠夺回宁城,那么便可将她彻底留在身边了,可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在暗中一路护送她离开。若不是昨夜喝了点酒,一时没控制得住,他大概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他不想让她认为他想使卑鄙的手段,所以不露身影,不发一言。
    对比之前霸道蛮横的态度,李继勉这副仿佛受尽委屈压抑隐忍的模样,莫名地让人心疼。
    又赶了一天路,在距高陵城不到五十里的地方,李五拉停马,转身看去,背后的草木树叶茂密繁盛,放眼一片宁静郁葱。她大声道:“别跟了,前面便是玄衣军的岗哨,你回去吧。”
    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声音回应,甚至连草叶都没有摇晃一下,李五不自禁的怀疑不会他已经提前走了吧,这么想着,甩甩脑袋,就要离去,就在这时,一道利箭声破空而来,射到她身旁的树杆上。她取下箭身上的字条,便见上面写着:“你等着,看我下次怎么把你绑回来!”
    隔着文字,李五都能闻到李继勉一如继往那股霸道痞气的味道,忍不住扬了扬唇角,大声道:“好啊,看你有没有本事了。”说着重重挥下马鞭,向前方的岗哨奔去,边奔边想,看来以后战场上必须又跟老鼠躲着猫一样躲着他了。
    抵达岗哨后,李五报了姓名,岗哨的士兵听闻是李五回来了面面相觑。
    李五道:“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一名士兵道:“朝庭已下发了诏令,说李将军你通敌卖国,是内奸叛徒。”
    李五道:“你们信吗?”
    士兵道:“我们就是一群小兵,哪敢说信与不信。”
    李五道:“那就放我回高陵城,我自会向城内的申屠将军说明情况。”
    士兵们犹豫了一下,可李五与乾西王的关系实在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于是折中之下,派了一队士兵,名为护送实在监视,随她一同回了高陵城。一行人抵达城门,城墙上人高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李五道:“我乃乾西王帐下李五将军,快开城门。”
    李五说完后,城墙上的人纷纷议论了起来,却不开城门,等了好一会,李五不耐烦道:“你们要是做不了主,去把申屠将军请到这里与我说话。”
    “不必了,乾西王昏迷不醒,申屠将军诸事烦多,没空来见你这个通敌内奸。来人,把这叛徒拿下。”
    李五抬头瞪着从城墙垛口里露出半个身子的邴文渊,皱了皱眉:“邴文渊,你要对我动手吗?”
    邴文渊冷哼道:“不是我要对你动手,是你通敌叛国,天理不容。”
    李五瞧着邴文渊刻薄的模样,道:“我签下三地割让条约是为了让晋李出兵营救乾西王,从未想过通敌叛国。”
    “营救乾西王?李将军,你说笑呢吧,乾西王现在昏迷不醒,就是被晋兵埋伏刺杀,难道不是你故意引晋兵来杀乾西王的吗?如今你见乾西王还未死,所以想回高陵城继续谋杀乾西王,真是心肠歹毒!士兵,把她给我乱刀砍死。”
    李五皱眉,虽然她与邴文渊产生意见分歧,但总归还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他为何会想置她于死地?
    围在她身边的士兵听到邴文渊的话,纷纷拔刀指向李五,向她围了过来,李五喝道:“谁敢上前!我跟随乾西王多年,赤胆忠心,待他苏醒,自能证我清白,今日你们谁敢动我,乾西王定不会轻饶你们!”
    这话一出,士兵们便又不敢上前了,以往军营里所传的李五与玄友廉之间的那些绮丽暧昧的谣言,现在全化成了士兵们心中的最大忌惮,不仅是士兵们,连此刻站在城墙上的小将领们也犹豫不决了起来,劝邴文渊道:“邴将军,要不先将李将军关起来,待乾西王苏醒后亲自审问?”
    邴文渊冷声道:“谁知道乾西王什么时候能醒来,万一放这人进了城,再次暗害乾西王,谁能担得了这个责任?”
    小将领们噤声,邴文渊再次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乱刀砍死!”
    可是邴文渊声音喊得再大,那些士兵们心中忌惮太深,根本不敢动手,邴文渊恼怒不已,恨不得亲自跳下城门亲手杀了她。就在相恃不下之时,不知是谁偷偷去请了人,申屠元建与徐敬仪同时赶了过来,申屠元建听到邴文渊的话,沉声道:“邴将军,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之前,任何人都不能伤害李将军,开城门,放李将军进城!”
    第117章
    城门打开,李五驰马进城, 抱拳向申屠元建道:“申屠将军”又冲站在申屠元建身后的徐敬仪、霍方、仉钟、康文海等人点了点头。
    康文海颇为激动道:“李将军,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
    申屠元建道:“李将军, 乾西王昏迷前,嘱咐我们一定要将你救回,可惜我派出许多人手, 还是打探不到将军你的下落。李将军在外这一个多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五道:“我的事暂先不提,乾西王情况如何?”
    申屠元建道:“乾西王情况非常糟糕,经过典医署四名医官的联手救治下, 虽然保住了性命, 但是迟迟不醒,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李五道:“带我去见他。”
    申屠元建道:“好,跟我来。”
    “喂,等等!”邴文渊插嘴道,“你们是不是都忘记什么事情了?李将军现在可是朝廷通缉的叛国内奸,你们放她进城也就算了, 竟然不关押她, 还要带她去见乾西王?”
    康文海瞪他道:“邴将军, 当日要不是李五将军舍命相救,冒险向晋军求援, 乾西王早就死在良蒲丘了,若是李将军存心要至乾西王于死地,又何必多此一举。”
    邴文渊道:“可是乾西王被晋兵埋伏重伤又怎么说?”
    康文海道:“那也是在良蒲丘一役后的第三日, 那时李五将军早已经被俘虏下落不明。况且那时乾西王离高陵城只有二十里地,还是邴将军派人接应,在自家阵营门口遇刺,要问责也得问邴将军护卫不力之责!”
    邴文渊道:“你!”
    申屠元建道:“行了,别吵了。李将军回来是好事,相信乾西王醒后自有判断。”
    邴文渊不服气地嘟囔道:“那也得他醒得来。”
    申屠元建不悦道:“邴将军你说什么?”
    邴文渊冷哼道:“行了,既然你们相信这个内奸,就跟她相亲相爱去吧,我不奉陪了。”
    邴文渊说完带着手下离开了,一直不吭声的仉钟道:“李五将军,你别介意,邴将军也不是特别针对你,自乾西王重伤后,军营将领个个心情浮躁,或多或少都有些脾气。”
    申屠元建道:“仉钟你别替邴文渊说话,别的将领浮躁发脾气也不是他这个模样,就这个邴文渊各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自乾西王昏迷后,就没少在军营里闹事情。行了,先不管他了,李将军,走,我带你去见乾西王。”
    申屠元建和李五还有一众将军回到了乾西王府,来到玄友廉的卧房外,申屠元建道:“李将军,你进去吧。”
    李五进屋后,申屠元建身后的人就要跟进来,被申屠元建拦住,露出疑惑表情。
    申屠元建道:“李将军与乾西王感情最为深厚,一会看到乾西王那般凄凉模样肯定控制不了情绪,我们就别进去了,让她好好发泄一番吧。”
    众将领一听极是,遂纷纷随着申屠元建离开。
    李五跨进门槛,外间内,四名医官正忙碌地配药煎药,穿过一道门进了内间,便见垂着纱幔的大床上躺着一人。李五走到床边,低头看去,玄友廉的脸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凹陷了下去,眉骨颧骨突出,短短一个多月,竟瘦成了这般模样。
    李五看他这模样,止不住心疼,轻声低唤了一声:“乾西王?”
    床上的人理所当然地没有反应。
    李五在他床边坐了下去,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软而温凉,大概因为卧床太久的缘故,皮肤白得发青,仿佛稍用力一搓就会破了一般。李五的掌心是烫的,合包着他的手捂了好一会,然而他的手还是温凉如水。
    李五非常明白,无论前生还是今世,自己一点也不爱眼前这个男人,然而看到他昏迷不醒的模样,她却觉得心里痛得厉害。这个男人不是她爱的男人,但是却数次救了她的性命,对她信任呵护。
    前世他因痴恋于她最后死在了她的手里,今世难道也要死在她的面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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