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乖乖地被拽着,遵医嘱做各种检查。
    这家医院查完了不放心,还偷偷被拉去s市别的三甲医院,找劝慰医生都查了一遍。按说排队、喧闹、心理压力几管齐下,一般病人都不免会暴躁、发点脾气,黎未都一点都没有。
    反正这一辈子的时间,本来也是打算靠着纪锴暖暖的身子、看着他诱人的侧脸、帮他抚平眉心的纠结,一点点虚掷掉的。
    好消息是,肿瘤活检结果出来了,确实是良性的。
    坏消息是,医生表示这肿瘤位置不太对,长在较粗的血管旁边,手术风险较大,提醒家属做好充分的准备。
    当晚,相拥躺在狭小的病床上,两个人都以为对方睡熟了,两个人都一夜无眠。
    在黎未都的印象中,一直有一件记忆深刻的小事。
    在刚在一起不久的某个晚上,运动后的蒸腾的黏腻里枕在那个人弹弹的腹肌上懒懒的不想动。清亮的月光下,他望着纪锴熠熠生辉的黑瞳,像是小孩子求表扬一样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我呢?
    得到了答案后,可能是有点得意忘形,又多嘴了一句——那,又是从什么时候不再喜欢朱凌了呢?
    “在车祸以后”,纪锴一句话,给出了无比明确的时间点。
    生死一线、豁然开朗,能让人想清楚很多事情。
    而现在的黎未都,终于彻底明白了纪锴当初的心路历程。
    他开始无限后悔,后悔自己直到这一刻才觉得发现这个世界真的特别可爱、白天的阳光特别灿烂、月夜和星光都无比柔媚,就连医院窗台的小洋葱也特别的茁壮倔强。
    一直以来患得患失的很多事情,也都不再是事儿了。他明明就有钱、自由,心里有爱,又有全世界最棒的爱人,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经常要花那么多的时间去痛苦纠结、崩溃、害怕。
    像是被人一巴掌扇在脸上一般,醍醐灌顶。
    他现在唯一害怕的,就是醒悟的太迟了。
    不想死。
    是真的不想死。
    手伸过去,充满贪婪独占欲地抱住那人精壮的窄腰。舍不得,是真的舍不得。开玩笑,任谁跟他家熊宝宝在一起,能舍得丢掉这么甜这么好的一切?
    隔日活检,黎未都做好一切疼到要死要活的心理准备。
    结果因为打了麻药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来的难受。没想到一切后遗症在第二天才统统袭来,从一早开始耳鸣不止,四肢仿佛都被压上了秤砣狠狠将整个人陷入床铺,眼前一片模糊的黑。
    然后头开始疼,难以形容的天旋地转、心悸难受,吐了一身。
    “你别,脏……”
    挣扎中,还想要给自己保持一点尊严和良好的形象。但随后又是一阵昏天黑地,等回过神来,纪锴正一脸心疼地单手替他擦去头上的汗,用那自带止疼效果的手揉他的太阳穴,亲他的唇角和脸颊。
    黎未都不想显得脆弱,更不想招熊宝宝哭,苍白着脸撑着虚弱笑着伸出手想求抱抱。不想又是一阵胸口翻江倒海,忍又忍不住。
    “你别,我自己弄。脏,真的……”
    被纪锴夺过湿巾,单手艰难地擦,又弄热水给他漱口,弄完不顾推阻硬是地亲了一下唇角。
    “你那么在意干什么,咱们都老夫老妻的了。”
    “我车祸那时候,你是怎么照顾我的,你忘了?还给我擦身子,给我洗头,啥玩意都被你看光了……我说什么了?”
    好容易折腾了一上午,午休之后整个人反应轻多了,主治医师过来确认了几天后开颅手术时间。这么突然就要做手术了,实在是不太有真实感。
    “……真没想到,我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事实证明,黎总真的没有随便开玩笑的天赋。他并没有恶意,但抬起头来时,确实真切在纪锴眼里看到了疼痛颜色。
    简直……就好像他特别坏心眼,知道纪锴的软肋在什么地方,还故意拿着锉刀去磨了一下,心脏一下子就坍塌了。想要说些什么弥补,好死不死这几天偷偷联系的律师还夹着公文包敲了敲门:“黎总?”
    ……
    “你在想什么呢,手术的成功率又没有说很低,你这就交代后事了?未都,你生病我已经够难受了,别这样,嗯?”
    黎未都局促不安,努力跟他解释,这只是预防手段而已。在他眼里纪锴一直是个比较理性的男人,他觉得他应该能明白,然而事实证明纪锴完全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我当然知道你不缺钱。但你不是还要去瑞士学精雕,当个不错的木匠么?”
    “……”
    “那不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么?何况着的万一怎么样了,我的东西我要留给谁啊?我爸妈又不缺钱,我就想给你不行吗?”
    他能看出来,纪锴那一瞬间是真生气了。
    眼眶有点红,忍得很用力,忍认得很绝望。可能他要是没病没灾,那人要气到站起来摔门而去,但眼下他又舍不得。
    半晌,纪锴点点头,“行吧,既然你非要给我,那我就都收下好了。”
    黎未都以为他在赌气,但无论如何他愿意收就好,赶快眼神示意律师给他笔签字。
    “但不是在这儿签。”
    “正好手术之前还有两天,你跟我去签结婚登记书吧。这样,我们之间就有责任和义务了。你好好的,我就每天做你最爱吃的饭,照顾你直到康复;要不然,我就继承你遗产,把你努力攒了那么多年的家底挥霍一空。”
    黎未都愣了一会儿,心脏跳得有些恍惚。
    最后低下头:“好。”
    第95章
    黎未都真的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结婚登记过程居然会走得那么潦草。
    原本想的怎么也是弄几辆豪车、拉风地开到民政局,连司机师傅都是大明星戚扬。
    说起来这地方他都踩过好几次点了,局子门口的红地毯早就旧得不成样子了,还想着说干脆给他们捐点资金换一换,顺便要不要干脆连门口的烫金大字都给做个新的……
    而且肯定要穿得很帅,还要提前去御用的照相馆拍证件照。结果,一切都没有按照计划进行,便服、口罩,手拉手排队,全程像是逃课谈恋爱怕被老师家长发现的学生一样青涩懵懂。
    不行,不开心,不能就这么算了!
    所幸,红底证件照拍得还蛮好看,或者可以说已经是特别好看了。
    纪锴是一贯的镜头感十足,要不然也不能一组硬照直接把人家轻奢品牌当季夏天的销量提升了70%,还不停被追着求拍秋冬季,所以肯定怎么拍都帅,效果根本不用担心。
    而黎总人真虽然不错,照片拍出来却经常是很丧的僵尸脸,纪锴很清楚他这个属性,坐下时果断偷亲了一口。摄影师也是十分训练有素,趁着这个当口果断拍下来了两人都笑得最自然、生活感十足又特别灿烂的一张相片。
    那几天,由于事情纷至沓来,谁也没有细数日子。
    等到黎未都有一天突然发现,他们的领证日期竟然正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就是他一直暗戳戳想要“一年的最后一天”时,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手术前的一晚上,黎未都有些紧张地睡不着,枕着纪锴的手臂眯着眼睛,从依偎的地方传来温暖有力的脉搏,很有生机勃勃的野性气息。
    真的好喜欢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已经不能单纯用诱人来形容,而是随着每一次呼吸让人心旌荡漾的醇厚荷尔蒙的味道。恍惚抬起指尖,有些小男孩顽皮心态地戳了戳着人家鼓鼓的胸肌,却冷不防听到一声性感的低吟,黎未都愣了愣,喉咙里也仿佛突然堵了些难耐的干渴。
    “别闹,明天手术要保存体力,你干什么,快睡觉!”
    罪恶之手触到了滚烫,手腕同时被一把抓住放回腰间。黎未都刚要顺着他完美的曲线再度往下摸,又被他捉回来,这次直接夹住了他的手。
    “你最近天天忙着照顾我那么辛苦,我都没能替你做什么,还有,像这样的话……能睡得快一点不是么?”
    而且,说不定,已经最后一次了。
    万一手术不成功……
    但是那么荒唐的事情,靠谱的熊宝宝果然是不会让他做的。既然睡不着,纪锴就把他亲了个七荤八素、又后继亲了个昏沉缺氧,然后捞过来捂好。大熊熊怀里一向是特别温暖特别舒服的地方,他很快就沉沉睡过去了。
    纪锴却不敢睡。
    手术前最后一夜,担心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好在一夜安然,清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拖着疲惫的眼睛拿起手机想看看几点,然后对着屏幕愣住了。
    怀里人依旧在他臂弯里睡得很熟,他知道他今天手术会很疼、很辛苦,不该浪费他半点体力,却还是轻轻晃了晃他。
    “未都,未都,你看一下今天的农历!”
    黎未都睡眼惺忪,贴到鼻梁跟前的手机点亮的屏幕里,赫然是那天的日期,农历运势清清楚楚写着——百无禁忌、诸事大吉。
    “你看,手术肯定会没事的。”
    “诸事大吉啊,早知道……就今天领证了。”黎未都往他怀里钻了钻。
    纪锴手指一滑,昨天的农历,赫然三个大字“宜嫁娶”。
    “怪不得昨天排队的人那么多。”
    “……”
    “……”
    两个人都笑了,纪锴捧住他的脸,暖乎乎地亲了几下,又亲了几下。
    最后落在唇上,漫长的深吻仿佛是在用尽灵魂地抚慰着彼此。昏晓的天际,像是要突然光明,又像是要往无尽的黑色中沉去,时间的齿轮好像在这一刻有过脱帽致敬的静止,很久很久之后,白昼才再度开启。
    进手术室之前的心情,和上刑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好在旁边还有左研和周亦安在,气氛不至于太过悲哀。趁着纪锴出去和医生说话,黎未都逮着那两个人拼命交代了半天。
    核心思想——“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以后要是有人喜欢他,你们一定要帮忙好好把把关。某前任那样的绝对不行。一定要是个特别好的人,而且一定要特别宠他,如果纪锴下半辈子不幸福,做鬼都不会放过那个人。”
    “可是,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未都,你也替我想想,我都二十九岁了,好不容易才又有了一个家。你让我再去找一个,我累了,找不到了。”
    从背后被揽住,黎未都差点要哭。纪锴太了解他,根本就很清楚他只是在虚假地大度。
    “……也不想找了,不可能再找到像你那么好的人了。”
    黎未都觉得自己真的好糟糕啊,因为这几句分明就是他现在最需要听的话。因为……你是我的啊,怎么能喜欢别人?就算我死了,不把你做成熊标本带走就够意思的了。你要是还喜欢别人、忘了我的话,当心我每天回来闹鬼哦!
    ……要是死了,就算变成幽灵,也真的会排除千难万阻回到他身边的吧。
    毕竟是那么深的执念。这么一想,倒也什么都不害怕了,反而突然特别心疼起纪锴来——这么多天,他把他照顾得特别好,安慰他、开导他,情绪也控制得非常好。
    那么坚强、那么开朗,但他不过是一个一次又一次特别努力,但还是会失去“家”的可怜小熊熊,这样的事情他还能承受几次?
    “宝贝,你在这等我,不要担心。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做完手术、好好康复!”
    他说得无比诚恳,想着办法让纪锴点头、露出微笑,甚至恨不得能时光飞逝,一转眼就跳到已经彻底恢复健康,更够继续给纪锴做饭、铺床、甜蜜爱抚、日常买买买的岁月。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黎未都还在往外看。
    不恐惧,只是有些心焦。
    他还是忘了说一句话,忘了告诉他他昨晚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纪锴,熊宝宝,其实吧,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我和你在一起这件事、我们的故事,在我心里……都已经早就开花结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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