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在看到价格签上的六位数,并且打头的数字还>1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怂了,原城现在商品住宅楼平均价格在2600左右,用能够买到一套房的钱去买一张床,他有病啊!
    所以,燕来宜一说:“不要,我懒,擦那些雕花太吓人了。”
    柳侠马上表示赞同:“对,家具是伺候人的,不能反过咱们天天伺候它。”
    他接话接的太快了,售货员一听就知道是买不起的穷酸在给自己硬攒脸呢。
    柳侠也知道自己那句话欲盖弥彰的比较明显,但他脸皮厚,根本不在乎这种一次性接触的人的看法,他有点担心柳葳和燕来宜这两个年轻人会觉得没面子,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柳葳跟他一样想得开,燕来宜……,燕来宜比他和柳葳还想得开。
    走出了不咸不淡地目送他们离开的红木馆售货员的视线,燕来宜兴奋地压着嗓子说:“二十八万,谁买呀,不过,罗汉床给人的感觉特别舒服是真的,就是春天,窝到角落里晒太阳那种感觉,咱要啥时候想要,可以叫大舅给咱做一个榆木的,榆木罩一遍清漆,颜色也可漂亮。”
    提前吹了牛的柳侠有点过意不去:“榆木跟檀木、黄花梨比,错的有点多吧?”
    燕来宜说:“奢侈品这种东西吧,你稀罕它,它就比什么都金贵;你不稀罕,它就什么都不是,咱要的是罗汉床那种休闲安逸的感觉,什么木头做的其实无所谓。”
    柳葳说:“我也这么觉得,那,等咱结了婚,让大舅用榆木给咱做一个,放咱俩那屋的外间,要不堂屋西墙那儿也心,咱家人多,堂屋的炕平时都坐不下了。”
    柳侠一挥手:“榆木咱们那儿到处都成了,要是做榆木的还用这么抠着算吗?随便做多少个都成。”
    和红木馆挨着的几家店的风格他们都不喜欢,三个人说着话慢慢往前走,很快,他们看到一家比红木馆名气还大的实木家具品牌店,家具颜色是三个人都喜欢的红色,简欧系列专柜特别招人眼,柳侠很喜欢简欧风格,华丽和舒适度比较适宜,不特别张扬也不寒碜,就是价格通常会比较高。
    不过这个店里摆放的这套太合他的眼缘了,颜色和两套房子的装修也很搭,柳侠就停了下来,看写字台上放着的企业品牌简介。
    柳葳看了柳侠一眼,挑衅似的拉着燕来宜先过去看床。
    柳侠马上乐呵呵地也跟了过去,先去看价格签,床带两个床头柜:12800元。
    他又去看四门挂衣柜:13800元;梳妆台:4880元;五斗柜:4280元……
    柳侠问正在给柳葳和燕来宜讲解的售货员:“你们家跟8有什么仇吗?怎么看着一副不把8卖完不罢休的意思?”
    售货员是个三十多岁、妆容很艳的丰满女子,工装牌上的名字是霍晓丽。
    霍晓丽笑着说:“现在不时兴这个,大家都喜欢嘛,我们把8卖给顾客,让顾客多多发财,不好吗?”
    柳侠心里挺喜欢霍晓丽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说道:“挺好,那你说个折扣,让我看你们是不是真心打算让顾客多多发财。”
    霍晓丽说:“最低,我说的最低哦,别再跟我还价,6.8折,这是我们开业酬宾时的价格,平常我们最低8折。”
    “3折。”柳侠说。
    “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霍晓丽非常不高兴,但她还是带着职业微笑对柳侠说话。
    燕来宜笑着说:“当然不是,诚心买才会往正经价格上砍嘛,你说的6.8折一听就是敷衍我们呢。”
    霍晓丽说:“姑娘你们这不是诚心买,而是是诚心砸我摊子吧?”
    柳葳说:“我们国庆节结婚,为了结婚买家具,砸您的摊子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霍晓丽一副无奈的不行的样子说:“你们说的价格根本就不是诚心买的价格,那个价格,别说买我们这个牌子的家具,买我们的木料都不够本。”
    她说着就拿着抹布去擦柜子,用这种变相拒绝的方式表示给柳侠他们施加压力。
    柳侠看得出,柳葳和燕来宜也都喜欢这家的东西,如果他们就这么走,再折回来的时候对方心理上就占了极大的优势。
    这个时候需要个和稀泥的。
    柳侠看柳葳。他现在不能上,要不待会儿万一俩年轻人掉坑里,就没人补救了。
    柳葳心领神会对霍晓丽说:“你说我们不诚心,那你说个诚心的价格来吧,刚才那绝对不是哦。”
    霍晓丽说:“那真是我们的最低价了。”
    柳侠手插兜,轻轻吹着口哨往外走。
    燕来宜拉了柳葳就走:“反正我也不算太满意,颜色有点老气,咱去看别的。”
    他们走出七八米,快到下一家店的时候,霍晓丽拿着抹布跟出几步说:“你们要诚心要,6.18折,这是我们一个月后三周年店庆的折扣,如果这个价格你们还不愿意,那就算了。”
    柳侠回头:“我加点,4折,您觉得成我们就回去再看看,不成我们走人,我们要买两套房子的东西,床、电视柜、挂衣柜、梳妆台,所有的大件都是两套。”
    霍晓丽有点犹豫:“两套?那,那我得跟我们经理商量,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张名片,你把电话给我留下,商量好了我给你们打电话。”
    柳侠拿过一张家具店的名片,写上了自己的电话推给霍晓丽,然后又拿了一张自己用的,对霍晓丽说:“大姐,超过4折我肯定不要,为了您的提成,您努力去和经理说吧。”
    三个人继续转,只隔着一家,就有一个和霍晓丽那家风格差不多,电视上也曾经做过很长时间广告的牌子。
    同样是红色,这一家的红太暗了,并且样式有点中不中、西不西的感觉,柳侠不喜欢,可柳葳好像觉得还行,他喊柳侠:“小叔,过来呗,看看这床咋样?”
    没刚才那家的漂亮,但更实用,因为刚才那家的床四角有立柱,床尾板很高,现在的床上用品床单都是三面垂落,带立柱和床尾板的不好铺床单。
    柳侠不打算买,所以也不打算贬低人家的东西,于是他看着床上8800的价格签说:“床看着还成,不过太贵了。”
    中年女子售货员笑着说:“东西好才贵啊,一分价钱一分货嘛,平时咱们肯定不会花好几千买张床,可你们这是买婚床对吧?结婚可是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一般人就算平常再将就,孩子结婚的时候也是紧着最好的买,要不……呵呵。”
    柳侠烦了,他特别讨厌用刺激顾客的虚荣心来进行销售这种低劣的促销手段,而今天这个售货员还更低级一些,直接就是挑拨离间。
    现在婆媳之间的强弱关系和以前颠倒过来了,很多家庭中,婆婆要看着媳妇的脸色,没结婚之前更是如此,这个人明显是听到了柳葳喊他“小叔”,知道他今天是代表男方家长辈过来的,是付钱的人,如果他这会说不买,就等于是不重视燕来宜这个儿媳,在结婚的事情上都斤斤计较,一般的年轻女孩子,就算不会因此当场和男方家发生龃龉,心里也会结个疙瘩。
    柳侠正想拉下脸刺这个售货员几句,燕来宜先说话了:“一辈子的终身大事,怎么会让几件家具的价格决定呢?我妈和我爸结婚时就一个板箱,现在照样恩恩爱爱。”
    他说完拉着柳葳的胳膊,对柳侠说:“小叔,走吧,这家的颜色和样式我都不喜欢,咱们再转转。”
    出了这家的店,柳葳给燕来宜伸大拇指:“燕儿,这釜底抽薪玩的漂亮。”
    燕来宜回头瞟了一眼,厌恶地说:“贼不喜欢这种人,以为别人都跟她似的,没事一家人互相耍心眼儿吗?”
    三个人又看了六七家听说过品牌、外观看得上眼、闻着也没有刺激性味道的店,累得腿酸,拿了一摞名片,三个人出来找了个冷饮店歇脚。
    他们今天的计划就是来踩点,根本没打算买,明天赶个早来,肯定能再杀下去一截。
    三个人边吃边商量,决定就要霍晓丽家的,可他们家的确实太贵了些,就算能砍到五折,两套房子如果全部买齐,也得二十万左右。
    柳魁给柳葳的是一张卡,上面就是二十万,但三个人都觉得一下买二十万的家具有点太奢侈了。
    燕来宜提出两套房子都只买客厅和主卧的,或者四季花园那套再加一个卧室,如果家里人来,也有个地方歇息,其他慢慢添。
    她说:“我小的时候,我们家也还穷着呢,我妈又是那种穿的差一点没问题,但家里必须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那种,她买东西还喜欢要最好的,我爸他们两个就是这样,攒一段钱,去买回一个大件来,然后我们全家都因为添了个新东西高兴好多天,那种感觉特别美。
    再说了,要是一次把什么都买齐了,以后再遇上特别喜欢的,想买一件都没地方放,我卧室里那个懒人沙发就是。”
    柳葳说:“还有,燕儿那套房子也不用要那个带柱子的床,她喜欢漂亮的床上用品,那床跟现在的品牌床上用品都不配套。”
    燕来宜喝着酸奶连连点头:“对对,床单都是垂下的一圈儿漂亮,床尾一塞进去,什么样都没了,我那边要那个平板床就行。”
    于是,三个人就这么决定了,这次买两个客厅三个卧室的东西,其他两个卧室以后再说。
    晚上柳侠和柳葳不走,和柳川一起住在四季花园一楼。
    柳葳先去和燕来宜约会,晚上再回。
    柳侠和柳川一起做饭吃饭,吃完饭他和柳岸打了个电话,知道他们正在讨论一个计划书,两个人约好十一点再打,柳侠就主动挂了,和柳川坐在沙发上说下午在家具城的事。
    实木家具太贵,可压缩板、细木板内都有大量的胶水,而胶水据说有毒,对身体的伤害很大,经历过柳岸那档子事,柳家现在在这方面特别注意。
    实木家具只有外面一层油漆有害,有害成分相对少一些,还比较容易散发掉;其他的家具连内部材料都有害,不是到真没有一点办法,他们坚决不会买那种家具。
    钱没了再挣,不行就先少买几件,以后慢慢添置;身体毁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柳川也支持买家具要好的,他对少买两个卧室还有点顾虑。
    柳葳在家里举行完仪式后,还要来原城再请一次燕来宜单位的同事和领导,燕来宜这么多年,也交下几个关系要好的小姐妹,吃完酒席她的小姐妹肯定要去新房里看,结果有一间屋子居然是空的?
    柳侠说:“我当时也有这个顾虑,来宜说,她的朋友知道她在四季花园还有一套房子,就已经羡慕的不得了了,她说就算他们单位够牛,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成业的商品房。”
    柳川说:“要是来宜能这样想,那就先空着。唉,咱小葳哩婚事总算解决了,你不知幺儿,小葳二十四了都不谈朋友,叫小蕤先结婚,我心里其实害怕,人家说婚姻这事,往往晕着头随便遇的经常都会过可好,精心挑的,最后反倒经常不如意。燕来宜这妞不错,心平和,家里人也和道,通情达理。”
    柳侠说:“这说明咱小葳有福呗,祁津津人不赖,可要是小葳跟她成一家,肯定不会跟跟来宜搁一堆儿样这么舒服自在。”
    关于祁津津,柳家人当初有过期待,但对柳葳和她的结局,全家人也丝毫不感到意外。
    柳葳和祁津津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过关系,在柳家和祁家家长都比较开明通达的情况下,这其实是不正常的,柳凌和柳川的结论是:两个人对的感情都是真的,但他们对对方的喜欢(或者说爱)都不够多,没有达到想和对方一辈子厮守的程度。
    在客观上没有太大压力的情况下,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和对方表明感情,说明两个人都在利弊得失中纠结,都有其他因素的考量,而那些因素的分量,最终重过他们对彼此的喜欢。
    柳岸的分析是:
    就好像人感觉到危险的发生,会下意识地采取某种措施,保护自己的身体一样,人们在精神方面也有本能的保护机制;柳葳和祁津津彼此喜欢半年,都不肯把话挑明,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早就意识到他们两个成不了,他们不主动说,是在给自己留退路。
    祁津津的想法柳家人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出于对祁老先生的感激和对祁家的尊重,柳葳和祁津津的暗恋无疾而终后,柳家人从来没有议论过祁津津一句,所以也不会问柳葳对祁津津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柳侠曾经问过他对燕来宜的感觉。
    柳葳说,他一见到燕来宜,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舒服;燕来宜只要在他附近,他就觉得自己特别有精神;燕来宜一离开,他就觉得屋子里都是冷清的,总觉得少点什么。
    柳侠一想,这不是自己对柳岸的感觉吗?
    柳侠跟柳凌说这事,柳凌说,全世界人的爱情都差不多,但决定最终是否能成为伴侣的,就是相差的那么一点点。
    柳侠特别高兴,自己和柳岸,好像超过那一点点好多呢。
    十一点,柳侠躺在床上,拿过手机正准备打开,手机响了。
    柳侠问:“忙完了?”
    柳岸说:“不忙,就是事儿有点拉扯。”
    柳侠问:“洗了挺床上了,还是将回来?”
    柳岸说:“躺着,用最舒服的姿势跟你交流。”
    柳侠听出这个小流氓的意思,脸有点热,心也猛地连蹦了好几下:“柳岸,你敢再调戏我,信不信下次见面我连头发丝都不叫你摸着?”
    柳岸:“不信,你舍不得。”
    柳侠想了一下,好像,真的舍不得,气得骂人:“臭孩儿,你不就仗着我心疼你么?”
    柳岸:“下回见面,我先心疼你。”
    柳侠把毛巾被拉到头上,压着嗓子对着手机低吼:“臭猫,你再耍流氓我挂电话了哦。”
    柳岸:“别小叔,我错了,下回见面还是你心疼我,以后都是你心疼我。”
    柳侠被他调戏得没了脾气,拉下毛巾被说:“我今儿有点……感慨。”
    柳岸:“咋着了?你不是跟俺小葳哥他俩去买家具了吗?家具城里有啥感天动地哩事发生?”
    柳侠:“没,我说感慨不老贴切,应该说是……惆怅吧?好像也不老合适,反正就是那意思,你知。”
    柳岸:“嗯,我知,你说,遇见啥事儿了?”
    柳侠:“没啥具体事儿,就是老想跟你一块正大光明哩去挑结婚家具。”
    手机里静了大约五六秒,柳岸说:“要是你能去美国,咱俩就能正大光明去挑结婚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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