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间有些呆滞地回望着他的眼睛,他的脸很白,面如冠玉,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漆黑,眼底投射着电脑屏幕的光,瞳孔深处的亮光像两个细小的洞口,曲径通幽。
    可是那两个小洞里面的目光告诉我,他是认真的,我不应该再厚着脸皮在他面前找存在感。
    我挪开脑袋,他移开目光。
    当我坐直身子,在座位上打字的时候,脑袋里还不时闪现出那双寒星般的眸子。
    还有就是,以前我有不会的数学题都会问一下他,因为在他那里,我可以反复地问,知道懂了为止。
    说实话,班上的任何一个学霸都不会给我这种耐心和尊重。
    那之后有次回家正好是个雨天。下的还不是一星半点的毛毛雨。湿衣服还没换下来,我妈递给我把伞,让我去市中心医院接陈圭。
    我一脸绝望:“陈叔叔不是回来了吗?”
    我妈脸一沉没说话。我心中一动刚想问点什么,她就训斥我:“小孩子别多问,我叫你去,你就去。”
    我因为前段时间跟陈圭较劲的事,一直没和陈圭讲过话。现在虽然暂时落败,但也没打断被俘啊。
    我说我不去。
    我妈大怒,吼道:“你敢不去试试!”
    我气得湿衣服也没换,气冲冲抢过伞冲了出来。
    妈妈在身后大喊:“回来!换了胶鞋再出去!”
    我很生气地大声说:“我不要,什么年代了还胶鞋胶鞋的。”
    刚踏出去,大雨变暴雨。
    那天我穿了一身塑料雨衣,又带了一把伞才出的门。
    出门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陈圭家里的一点动静。
    雨声真的太大了。
    直达的公交车没班次了,我转了两次车才绕到市医院。
    拿出我妈的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我自己没有手机,这还是我一次听到他的铃声——金属乐队的《fade to black》。
    陈圭接起电话,叫了一声“阿姨。”
    这便宜真不是我想占的。我清清嗓子,尽量用不那么尴尬的声音说哎,下雨了你在哪?
    杨欣桃?
    是啊,我接你来了你在哪幢楼
    陈圭有一会儿没说话。我猜他大概在想,要不要这么轻易就与我冰释前嫌。
    真的有好一会儿他都没说话。
    然后再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在四楼。
    然后一点没犹豫地把电话挂了。
    我一腔怒火乘电梯去了四楼骨科,没人;康复科,没人。辗转去了影像科,没人。
    跑遍了门诊楼的大半楼层之后,发现人家坐在神经科。
    有病不是。
    陈圭就坐在过道上的塑料椅子上,长腿曲起,低头看着地面,耳朵里塞着耳机在玩手机。
    相比我风里来雨里去身披雨衣头顶大伞的操劳,陈圭就是个被人伺候的命,看看人家,外面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我自巍然不动。
    我穿着塑料雨衣嘶拉嘶拉走过去,陈圭像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还塞着耳机就抬起头来。
    不过他大概一开始没认出我,一直盯着我,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单手扯住塑料雨衣的帽子往后一翻露出脸,他的目光才闪了闪,认出我来。
    我目露凶光,满眼怨毒,他拉着脸,冷若冰霜。
    那大概是自从我疏远他之后;两个人第一次交峰,很明显我底气不足,没法正大光明。
    我率先转开了目光:“你走不走。”
    我站着,他坐着。对视之下,我目光涣散,看着对面的会诊室。
    陈圭没回答我。我还感觉他的目光拷问着我,扪心自问,前段时间我们俩关系的确不错,我这样落井下石的举动也许真让他扎心了。
    我立在一旁,陈圭提着伞走了。
    那天的风和雨真的非常大,回去的时候,我听着雨滴噼噼啪啪打在塑料雨衣上的声音,觉得自己行走在一片枪林弹雨中。
    回家的时候我妈站在门口,看到我一幅被大雨侵袭的样子说:“你俩个小孩怎么回事嘛,车也不打一辆,也不再等一下,都弄得跟落汤鸡一样。”
    “陈圭已经回来了吗?”
    “可不是,淋得比你还湿。”
    我点点头,伸手解下雨衣丢在一边去推房门,突然就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下对面;陈圭低头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我进了房间,关门的时候特意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我又傻子似的看了对面一眼。
    没有抬头。
    到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陈圭都没有跟我讲过一句话。随着一个学期的时光,我和他斗气的情绪慢慢消磨,愧疚感越来越重。
    模模糊糊突然觉得失去了什么东西。
    ☆、道歉
    我一直相信,我并不是真的喜欢陈圭,尽管他一直吸引着我。但除了我,学校里还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好看,是学霸,个性还很酷。
    这样说来,我觉得自己的动心实在太肤浅了,也根本没什么好较真儿的。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觉得自己在道义上亏欠了他,我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如果可以,我宁可从这种愧疚的情绪中跳脱出去,做个真正没心没肺的人,每天和陈圭偶尔在路上碰到的时候,都是我偷偷去看他,他总是目不斜视总我身板擦过去,我讨厌这种感觉。
    初三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班主任跟我说了一件事。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我现在所在的城市是a市,但我的学籍还在老家,我进这个学校也相当于是转学生,班主任说我必须要回户籍所在地参加中考。她已经打电话跟我妈商量过了,我妈的意思是让我提早一个学期转回老家的学校适应一下。
    变故来得太快,来得时候不是我要来,走的时候也不是我要走。
    下午回家我妈跟我说老家县城里的高中其实也很不错,每年考进重点的都有300来个人。而且我现在读的学校也都是陈家托关系进去的,人家是好心,但说到底我们还是非亲非故的关系,总不能事事让别人帮助吧。
    她的意思是,如果考进了老家的那所重点高中,我就留在那里,如果没有,就进排名第二的普通高中。
    照这么说,我在a市的读书生涯,已经彻底结束了。
    变故太大,我不太想走,跟我妈吵了一架。其实对我妈或者我本身而言,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不过是替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而我,只是觉得莫名委屈。
    期末考试到来之前,我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于此同时我终于下定决心在离开前干一件事。
    考完试那天,我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来到陈圭的教室门口。
    陈圭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我是非常忐忑的。
    他从我身边经过,正如我所想,跟往常一样,目不斜视脚步也没停留,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我叫了他一声,但是走廊上人太多,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不回答,没有任何反应,随着人流下了楼梯。
    我原地不知所措的站了一会儿,蹬蹬蹬地追上去在二楼楼梯口很大声地叫了他一声。声音太大太猛太突兀,楼梯上许多人包括陈圭一齐抬头看着我。
    他停在一楼楼梯口,抬头望着我,有点惊讶的样子。
    我激动不已,边下楼梯边大声说:“你等等我,我找你有事。”
    跑下楼梯的十几秒钟,心跳跟着起来了,我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其实是很不安很害怕的。
    他看着我走到他身边,眼里也显然有点震惊:“什么事?”
    深吸一口气,我迈出几步,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过来。回头一看,他仍站在原地,一点没有要跟过来的意思。
    “你过来一下好吗?”我说。
    他不回答,但是跟过来了,跟在我身后。
    “陈圭。”我在前面叫了他一声。
    他在后面嗯了一下。
    又走了一段路,我欲言又止:“陈圭。”
    他不应我了,显然是在等我接下去的话题。
    但接下去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走了好长的路酝酿了许久还是说不出口。
    陈圭的脚步停下了,他在后面用一种疏离的语气平静说:“我今天要去接文艺,走了。”
    我急忙转身,他只是用那双仍然漠然的眸子审视着我,好像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他也从不曾对我笑过。
    这样的表情极大地打击了我,可是他已经转身走了,毫不犹豫的。
    那是冬天,风很大很干,我的上下两片嘴唇没有口水的滋润,像是粘在了一起。
    他快要走远了,我大概永远没有机会见他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无所顾忌。
    我上下颚分开,舌头往上顶住门牙,喉咙干痛感觉有无数情绪涌上心头。
    声带震动带出我带着哭腔的情绪:“对不起。”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吭声。
    我跑过去,站到他面前说:“明天我回老家了,以后也……不来这边读书了,上次的事对不起。”
    听到我的道歉,他终于肯抬头,嘴巴微微张开,眉头动了一下,然后浅金色的眸子在我脸上来来回回。
    我低着头不想看他,内心忐忑不已,有点涩涩的委屈。喉咙里的干痛堵塞上涌,转为眼睛里的酸涩。
    他没回答,可是我终于又下定决心,仰头再次说:“对不起。”
    陈圭仔细看着我,眼神慢慢终于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随后张开嘴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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