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不是“她”?
    两人面对面坐在前往市区的机场大巴里,丁言的眼光几度流连在少年腰部以下,腿根以上……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但对温小良来说,他的视线就像夜里的火把那么醒目,他这么反复盯着她某个部位……尤其是在他不久前才扒了她裤子的情况下……
    跟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好吗!
    “司机我要下车!”
    温小良怒冲冲地下了车。丁言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人误解了,忙不迭地追了上去,跟她解释:“你误会了……”
    然后他就哽住了,该怎么解释?说他其实只是好奇她胖次后面有没有一根丁丁?
    看她一脸嫌弃戒备,他哑了两秒,无可奈何地伸出手,试图安抚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小良避开他的手,退开两步,整个人直白地写着“变态理我远点”。
    丁言顿了一下,收回手,脸色讪讪。
    忽然,东南方向飘起了一盏天灯,接着,越来越多的天灯从同一方向升起。
    他们站在半山腰上,那些天灯从山底往上飘,很快飘到了他们面前。温小良随意瞥了眼天灯上密密麻麻的黑字,正要挥开它,却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那盏天灯,满脸震惊地读起了上面的文字。
    丁言看她神情有异,凑过来一看,也愣住了。
    这是一篇祭文,追忆的对象是他们都非常熟悉的人。
    “怎么可能?”温小良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他说过,要去找‘温茉茉’。”丁言的视线从天灯移到她身上,目光深沉,“如果你要寻找一个亡灵,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给自己一刀,去往死后的世界……可难道有人会傻到这么做?
    “别人或许会自杀,他绝对不可能。”温小良斩钉截铁地否决。她太了解慕斯礼了。
    在飞船被螺旋流绊住的这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树林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两人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绿色长袍的男人。
    那人同样看到了他们,他的目光在丁言脸上一掠而过,面无表情,又望向温当当,脸上浮现一丝松动:“温当当。”
    温小良回神,连忙弯腰行了一个礼:“格林老师。”
    园艺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座山属私人所有。”
    温小良:“啊?可是,之前机场巴士经过这里……”
    园艺师脸上露出一丝不快。他嘀咕了句什么,温小良没听清。园艺师转身往山顶走,丢下一句:“跟我来。”
    温小良一怔,猜想温当当和这位园艺师之前大约有过什么约定,于是默默跟了上去,余光里瞧见丁言也跟了过来。
    园艺师在前面走着,一言不发。他看起来比一年前憔悴了许多,曾经的意气风发不知去了哪里。
    温小良想到他阴错阳差地将“慕斯礼”引以为知己(伴侣),现在知己(老婆)没了,怪不得他这么消沉。
    心里多少有点愧疚,她赶上前几步,想开导开导他。无奈不管她说什么,对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她讲得口干舌燥,丁言在旁默默递了一瓶水过来,她瞥他一眼,接过来喝了,又抬头看了一眼园艺师,暗暗叹气。
    造孽啊。
    一路走了两小时,一行人终于来到山顶。
    还没到山顶前,温小良就远远地看到了一座白塔。那塔的格局瞧着很眼熟,像是盛京这几年的建筑风格,可当温小良来到山顶,走近了看,发现这座塔遍体斑驳,风蚀严重,竟像是有数千年历史的样子。
    慕斯礼的坟茔就坐落在这座塔的正前方,墓碑瞧着有点年头了,可四周一根杂草也无,显然经常有人来打理。
    温小良瞄了满面哀伤的某园艺师一眼,完全能理解为什么这地方一尘不染。
    “你让我做的事,我做到了。”园艺师对着墓碑喃喃,“这样,你总肯入我梦里来了吧?阿礼。”
    温小良在旁看着,有点明白了。她轻咳一声,问:“格林老师,您将我们带到这里,是因为慕斯礼的请求?”
    园艺师抚摸着墓碑的手一顿,没有回头:“他说,将你们带到这里。接下来的事,你们自己决定。”
    温小良一头雾水,看向丁言。丁言皱着眉,看起来同样没有头绪。
    难道是当当和慕斯礼之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约定吗?
    她试着呼唤温当当,努力了很久,意识海里那一小团精神体都没醒来。
    温小良心里发凉。自从上了飞船,温当当的意识就睡了过去。后来遇到了螺旋流,温当当的身体被冷冻气体冻住,她的意识也陷入了昏睡。她以为这样就不会和温当当的意识起冲突,可现在看来,只要她存在于这个身体里,就一定会对温当当造成伤害。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消失……那这个人应该是她。
    “怎么了?”
    丁言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他注意到她的异样了。
    温小良抬起脸,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她刚刚发现,她没办法脱离这个身体。
    她被锁在温当当的身体里了。她会害死他!
    转过身,她瞪着那静静矗立的坟墓,咬牙切齿:“慕、斯、礼!”
    都是你的错!
    第67章 chapter.67
    慕斯礼·番外
    慕斯礼离开清湾墓园的时候, 天上正飘着冷雨。雨水打在他的袍子上, 洇开, 将颜色晕得更深, 也将寒气透进骨头里。他不理会,就这么携着盛京的雨水, 踏进了飞往故星的飞船。
    当他抵达斯空星的时候, 发现有个人正等在他的宫殿前。一见他现身, 那人脸上又惊又喜,迎上来, 殷殷问候:“你回来了……”
    又是那个园艺师。
    慕斯礼懒得理他,径直往殿内走。身后自有护卫将那园艺师驱走,他连一个手势都不用做。
    慕斯礼在斯空星的数千年历史的古老皇宫里埋首研究了多久,那个园艺师就在外头徘徊了多久。这位格林人生了一张好脸,加上之前有人曾看到他和慕斯礼在会客厅前举止暧昧,仿佛两人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关系……慕斯礼没明确表态, 底下的人也不敢将人直接赶出皇宫外,就这么任他在外头,跟求偶的獾似的拼命转悠。
    忽然有一天, 斯空星星主走出了他的宫殿。
    园艺师听到动静, 回头一看,惊得差点跳起来——慕斯礼的银发全灰了, 整个人元气溃败得厉害。他扛着一只银白色的金属柜,金属柜太大,他用一只手托着, 那手瘦得骨骼都突了出来。
    四周的护卫首先回过神来,迎上来行礼,慕斯礼挥退了他们,举步向前,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回过头来,对着园艺师的方向说:“跟着。”
    园艺师猛地回神,赶紧跟了上去。一面欢喜这是他这次回来后首次与自己说话,一面又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满头华发,无数话涌到喉间,又生生咽了下去,怕冒失地说了出来,就要像先前一样被驱走。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来到了慕斯礼的私人机场,又登上了小型飞船……直到飞船冲进了大气层,园艺师还有些恍惚:这算是,被他承认了?私奔?
    他鼓起勇气,看向慕斯礼,问:“阿礼,你……”
    哑了。发不出声音。后颈火辣辣的不知道被贴上了什么东西。
    慕斯礼收回了拍在他后颈上的手,转回头闭目养神。园艺师苦着脸,伸手去摸颈后……粘得死紧,硬扯大概要连着扒下一块皮。
    他认命了,嗔怪地睨了始作俑者一眼。慕斯礼虽然看不见,知觉的触角却一直监视着他,园艺师那点小动作当然也逃不过他的感知。但他只装作不知道。
    中央电脑的机械女音,无感情地播报着飞船无人驾驶的情况。舷窗外流淌着星河。宇宙如此浩瀚,拥有无限可能。
    历时数日,两人终于来到了被称为“范特星”的星球。慕斯礼让飞船降落到了一座山头上。这座山是慕家的私人财产,最初得到它的人留下遗言,这座山,许用不许卖。山顶有一座白色高塔,据说早在慕家人得到这座山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塔没有门,也没有牌匾,它看起来锈蚀得厉害,可当园艺师伸手去抠那些“锈”,却发现它出奇的坚硬。看来那只是一种看着像“锈”的物质。
    慕斯礼在白塔前挖了一个深坑,然后打开了金属柜。直到这时园艺师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具金属制的棺材,里面躺着一个红头发的年轻女孩,眉目如画,容颜如生,胸膛却没了起伏。
    他瞧瞧那女孩,又看看摸着女孩脸颊的慕斯礼,暗暗嘀咕:原来阿礼喜欢这样的人。接着又替慕斯礼难过:看他的样子,对这个女孩子爱进了骨头里。她却死得这么早。
    好心肠的格林人根本不知道慕斯礼一只手摸着女尸的发,另一只手的袖管里藏着一支针管,针管里充斥着能将人变成傀儡的纳米机器人。慕斯礼只要用这东西扎他一下,下半辈子他就再也别想知道难过是什么滋味。
    对危险一无所知的园艺师走近了灰发的凶兽,蹲下来,递了一张纸巾过去,说:“用纸擦擦吧,你手上沾了泥。”
    慕斯礼没接:“不需要。”
    园艺师:“可是……你弄到她脸上了。”
    慕斯礼动作一顿,接过了纸巾。
    失去了视力,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发现不了。好可怜……今后我一定要成为他的眼睛。我要让他从失去爱人的痛苦中走出来,日日开怀。那么首先我得要振作,我要开心……深吸气……
    他在这里给自己打气,另一边慕斯礼却忽然出声:“你知道她是谁吗?”
    他一下子又蔫了,低声说:“你的爱人。”
    慕斯礼没有抬头,继续抚摸着女孩的发:“如果我让你在这里守着她,你愿不愿意?”
    园艺师一呆,有些为难:“我要跟着你。”
    慕斯礼:“我也在这里。”
    园艺师没有多想,爽快道:“好,那我就在这里,替你‘照看’她。”
    他心性纯真,喜欢一个人就想竭尽全力对他好。
    慕斯礼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愚蠢的格林人,连自己爱的究竟是谁都没弄清楚。
    慕斯礼知道自己快走到尽头了。他甚至没有余力去感应四周的事,所以才会让手粘上了泥。原本他想将这个胆敢觊觎温茉茉的格林人变成傀儡,让他行尸走肉地守在这里,但现在他变了主意。
    “她喜欢蝙蝠树,今后,你将这里都种上蝙蝠树吧。”
    园艺师郑重地颔首。
    慕斯礼想了想,又说:“要是温当当来了,将他带到这里。如果他要挖坟,别拦他。”
    园艺师不明所以,但还是应允了。
    慕斯礼笑了。他合上了棺盖,将棺材推进深坑里,自己坐到棺材上,喘了口气,然后亮出了一直藏在袖管里的那只针管,当着园艺师的面,注射进了自己的静脉里。会将普通人变成傀儡的针剂,用在他身上,就是另一种作用。
    园艺师看着他的脸色以惊人的速度灰败下去,震惊之后,终于意识到了那玩意的致命性。他慌张地扑过去,却被一个无形的光圈挡在了外头。他拍打着看不见的屏障,吼他的名。
    慕斯礼坐着,一只手撑在膝盖上,翘着嘴唇看他,骂:“傻子。”
    声音很低,没传出去,就消散在了光障里。
    很快,他的人也消失了,身上的衣服散落一地,用空的针管掉下来,碰到金属棺,“叮——”。
    慕斯礼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他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团思维体,正漂浮在五次元里。至于他的身体,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已经粉碎成了无数原子。
    他漂浮着,晃荡着,感受着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新奇体验。他试着将自己分成两团,品味自己同时存在于两个地方的异样感。他捕捉附近的思维碎片,吞噬它们,从它们残留的能量里捕捉思维主人的生平经历。
    兴味盎然。
    过了好一阵,他才慢悠悠地凝聚精神,朝某个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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