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西稚惦记着这件事, 一记就是三年。
    当明野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西稚反应了好一会。
    他逆着光, 身上黄绿色的军装仿佛会发亮,他没怎么变,身高腿长, 身材瘦削但挺拔有力量。
    西稚被捆成了一个王八的形状压在一堆烟盒下面,痴痴看着明野。
    他的头发好短,西稚胡思乱想, 这个发型最考验脸型了, 可是明野这么留也帅,他就是秃头都好看。
    “明……”明野好像在发呆, 她开口打破沉默, 想让明野把她拎出去, 话还卡在嘴里, 明野先动作了。
    他不是拎她的, 而是转身一拳稳稳捣在油腻男人的小腹上。
    西稚对他打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赵阳立的规矩上,害怕他又被罚,连忙扭出后备箱一个翻身滚在地上:“别动手, 有话好好说。”
    一张口,嘴角疼得要命,刚才被那男人扇的一巴掌还挺重,西稚觉得自己脸肿了。
    明野揪着那男人的后衣领把头按在车身,一脚踩住他的腿骨,油腻男人失声痛叫。
    西稚软趴趴蠕动到明野脚边:“你先把我解开。”
    队员上来解开她的绳子,问道:“你是被拐来的?”
    西稚点点头,前方传来一阵鸣枪示警的声音。
    队员说:“连长那边有麻烦,我们得快。”
    明野把油腻男人揍在地上哀嚎,点了一个人出来,厉声道:“你留这看着他,其他人跟我走。”
    西稚从地上爬起来,问:“我呢?”
    明野转头,眸光深邃不见底,他按住她肩膀,脸色平静,看不出久别重逢后的激动,他把西稚拉到车后,对负责留下来看守的兵说:“她交给你。”
    前些日子武警来救人,都已经把女孩找到带上车,又被村民拦车生生抢了回来。
    明野怕出现这种情况,从腰间扯下自己的枪递他手里:“情况紧急就开枪,出事算我的。”
    西稚说:“你要找被拐卖的人是不是?我帮你找,我去偷听他们不会发现。”
    明野沉声:“你待在这,不准乱动。”
    西稚说:“他们把人藏起来了,你们找起来很……”
    “我说你待在这。”明野突然喝道,西稚吓了一跳。
    “明明。”她目光呆呆,微微受惊。
    明野反应过来自己语气过激,推她走到一边,用力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所有眷恋都藏在掌心,他压低声音:“你待在这,别乱下决定,什么都不准做,乖乖等我回来。”
    他眼里是劫后余生后心有余悸的担忧。
    西稚的意思是她变成猫去偷听,可他却不敢再让她这么干。
    有些滋味尝一遍就够了,如果再来一次,活人也得被逼成疯子。
    西稚没看见明野眼里的神色,只觉得怎么三年以后,明野整个人都变了。
    他见面不抱抱她,不亲亲她,还对她吼。
    她心里一阵难受,却只是点点头,软软无力地倚着车门。
    谢有光鸣枪,明野知道肯定遇到了麻烦,不敢再耽搁,带着队员抄小路朝村里跑。
    留在原地看人的那个兵叫李吉吉,是去年刚入伍的新兵年龄最小,今年不过十九岁,明野向来很照顾他。他把油腻男人绑起来,眼见四下无人狠狠踹了他一脚:“我呸,人渣。”
    是个憎恶分明,心性还浅的孩子。
    也正是他问谢有光,暴民算什么老百姓。
    “擦擦。”他递给西稚一块纸,“你嘴角有血。”
    西稚抹了一把嘴角,问他:“我能打他吗?”
    李吉吉捡了一把小石子分给西稚一半,两个人坐在一边的草地上,对着油腻男人扔石子。
    “你哪儿人?”李吉吉问。
    西稚说:“h城。”
    “我们排长以前是h大的。”男孩笑道,“重点大学毕业来当兵,大家都说他缺心眼。”
    西稚装作不认识明野,套他话:“刚才那个人?他为什么来部队?”
    李吉吉说:“听说是在外面遇到点麻烦,部队嘛你知道,和监狱一样安全,一般人不敢轻易过来撒野。”
    “什么麻烦?”西稚轻声呢喃。
    “不知道,他从来不说。”李吉吉一个失手,石子弹到油腻男人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他慌了,“完了完了,这天冷衣服厚打身上看不出来,脸上这么大一道疤,连长不得扒了我的皮。”
    “那有什么的。”西稚说,“他是坏人。”
    “不一样。”李吉吉说,“解放军是谁?人民子弟兵。就算抗日战争打小鬼子还得优待俘虏呢,人贩子交给法律判,我们现在算滥用私刑,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算了算了,打都打了,连长要扒我的皮就让他扒。”
    西稚善解人意地说:“就说是我打的,我不是人民子弟兵,我打没关系。”
    李吉吉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那谢谢你啊。”
    西稚又说:“他打的也算我身上。”
    她的他指的是明野。
    李吉吉哟了一声:“这怎么说?你看我们排长帅?不过你可别多想,我们排长刚交了女朋友。”
    西稚正在挑手心的石子,闻言一愣:“什么?”
    李吉吉笑:“排长人帅能力强学历高,前途多光明啊,部队好多姑娘喜欢,早上连长套他话,问他最近是不是交女朋友了,他说是,我和他住了一年的宿舍,从来没听说过他女朋友,现在有了,那可不是新交的吗?”
    “他还和连长请长假,肯定是想谈恋爱了,他从来不请假,公休也不出部队,过得跟个和尚似的。”
    西稚挑捡到一块碎石头,轻轻一剥,在掌心掉下来一点灰粒。
    她眼睛怔怔盯着地上春天刚起的草皮:“新交的女朋友啊。”
    心里瞬间被股酸意填满,西稚满脑子都是李吉吉的话和刚才明野的态度。
    大黄说明野的记忆没有被清除,她满心都是快点成精和他见面,但是她却没想过,明野会不会交了新的女朋友?她甚至从来没考虑过明野会不喜欢她这个问题。
    也是啊,这几年明野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如果真的还在乎她,怎样都能给她写信她又或是托大黄给她带句话。
    “他女朋友,漂亮吗?”她听见自己轻声问道。
    李吉吉耸肩:“没见过,但我猜挺漂亮,我们排长多帅啊。”
    他侧头远眺,春天的原野生机勃勃,一片欣欣向荣的绿油油植物,笑道:“这里真美,也真丑啊。”
    正说着,他忽然站起来:“糟了,我们得走。”
    西稚被他拉起来,侧头一看,只见一群村民拿着锄头和扁担,气势汹汹跑过来。
    李吉吉说:“他们要砸车,排长肯定找到人了,妈的这群傻逼,祖坟都该被水淹。”
    “你会开车吗?”李吉吉问。
    西稚摇头,李吉吉说:“跑吧,我也不会。”
    两个人拔腿朝油菜地里跑,李吉吉掏出对讲机:“来砸车了,排长你们别回来,找路出去,我带她过去。”
    西稚心不在焉,被李吉吉拉着一路狂奔。
    身后的人就要追上来了,李吉吉掏出枪朝天示警:“去另一头,那边有我们的车在接。”
    到底这两个人不是他们要追的人,村民们也怕枪,追了不远就回去围着把军车砸烂,又四散开朝山里搜人。
    李吉吉带着西稚七拐八绕一直跑,越过一个山头,到达集合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西稚失了魂一样,全程一语不发。
    谢有光带的一队已经在那里候着,他头上包扎了一道绷带,骂骂咧咧:“妈的,让老子去抗洪救灾牺牲都比这个任务解气,每次都得被砸一头包。”
    他目光一瞥,看着西稚问道:“这也是拐来的?”
    他说罢眯着眼睛:“我看你眼熟。”
    西稚低头不说话,半晌,谢有光低声道:“我靠,你不是那年吃年夜饭明野带来的前女友吗?”
    他用了前女友这个词,是因为早上听明野说交了女朋友,本能以为明野和旧的分手了。
    西稚听到这话脸色一变,煞白煞白,心凉成一片。
    明野真的有新女友了,而她好不容易出来,却已经是前女友了。
    “你被拐来了?这么巧?”谢有光说,“明野也在,一会你们见见。”
    西稚坐在路边,疲惫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心想她不想见了,明野应该也不想见她,前女友这种生物多麻烦啊,说不定还会影响他和女朋友的感情,怪不得刚刚明野对她那么冷淡,他肯定是不想理她吧。
    她还死皮赖脸跟着,会让明野困扰的。
    几天没吃过东西,刚才跑起来还不觉得,现在一静下来反而饿得胃疼。
    山坡上传来行军的脚步声。
    谢有光站起来:“快。”
    十几个人从后面的小坡上跑下来,明野背了一个女孩,他满头是汗,女人衣着破破烂烂,脸色蜡黄,趴在他背上嚎啕大哭,眼泪全都顺着明野的脖子流进衣领。
    他也会这么背他女朋友吗?像背这个女孩一样,也像以前背她一样。
    西稚看着,胡思乱想,心像被刀子豁开个口一样,一想就疼得一抽,疼了一阵子习惯后,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明野把那女孩放下,回身问道:“受伤没?”
    女孩哭得眼泪鼻涕流成一团,摇头抓着他脖子不肯放开。
    明野钳住她的手,把她胳膊拿开,气来不及喘一口就转身朝西稚走过来。
    西稚看着,他脸上没伤,衣服也完好,应该没有受伤。
    一颗心稳稳放下,她默默站起来,拍拍裤子,见他靠得近了,本能后退。
    明野没让她退多远,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他力气太大,西稚觉得自己身上骨头都被按碎了似的隐隐作痛。
    明野身上一股汗味,狗一样把头埋进她脖颈拼命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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