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怡君一愣之后,扬了扬眉, 笑,“我姐姐是廖家女、蒋家媳, 怎么都轮不到我管她的事儿。您来找我做什么?是不是忒看得起我了?”
    董夫人呛声道:“你要我去质问你娘家或是蒋太夫人么?不论怎样,我这也算是为你着想。你们姐妹之间, 有什么话说着不是更方便?”
    怡君道:“虽然是姐妹,我的手也不好伸得太长, 为了您这三言两语,我就找我姐姐说这说那,算是怎么回事?您不想要的儿媳妇,别人就该对她弃若敝屣?这是哪家的道理?合着您瞧不上的人,就该万人嫌?”语毕不等董夫人做出反应,便唤吴妈妈,“派人分头去廖家、蒋家传话,把我的意思告诉两家长辈。”
    吴妈妈应声而去。
    董夫人闹了个下不来台,气冲冲地走了。
    后来,蒋太夫人、廖大太太获悉,先后问碧君原由,碧君说是与董大奶奶投缘,见对方的诗词做得十分好,便经常登门请教。
    两位长辈一向认为碧君最是单纯,啼笑皆非,亲自找怡君说了原委,又问怡君是何态度,要是程家觉着不妥,便让碧君离董大奶奶远一些,但是没必要——蒋太夫人说:“董夫人要是不来跟你找茬,我又先一步知晓碧君的动向,也就拦下了。可眼下到了这份儿上,碧君忽然不登门的话,董夫人岂不是要得意洋洋?那董大奶奶也不是好相与的性子,万一觉得被碧君扫了颜面,跟外人诟病她就不好了。你说呢?”
    怡君笑得云淡风轻,“您说的对。我当下也是没法子,才派人禀明您。这本就不是我该说话的事儿。您做主就好。”
    程夫人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出于关心,私底下不免问怡君:“心里真的一点儿都没生气?”
    怡君苦笑,“生气倒是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些窝囊。明面上的说的再解气,可董夫人有些话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我姐姐本没必要与董大奶奶过从甚密。”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说不定是真的特别投缘。”程夫人对碧君的印象,始终是单纯得一点儿心计也无,“你与黎王妃、唐夫人是知己,该晓得友人亲厚起来,胜过手足。我看啊,你姐姐是在不恰当的时机遇到了此生的知己。”
    怡君就笑,“借您吉言。真要是那样的话,我该为她高兴。”
    那之后,碧君也专程来过程府一趟,向怡君解释,说辞与和长辈说的一致,怡君则把对蒋太夫人说过的意思复述一遍。
    董夫人第二次找茬,起因是几个孩子。修衡、开林都不喜欢去董家,飞卿也因着祖母、母亲争吵觉得丢脸,从不邀请两个哥哥去家中。飞卿长期随两个哥哥在程府、唐府、陆府之间来回跑,时不时住上三五日。
    董夫人先去找唐夫人,唐夫人懒得搭理她,一句身子不适不见客让她吃了闭门羹。陆夫人亦是。
    怡君以礼相待。不是她太闲,是当日飞卿就在府中。总不能让孩子觉得尴尬。
    董夫人这次和颜悦色,说了一大堆话,委婉地表示自己怀疑程、唐、陆三家的长辈教唆修衡、开林不肯到董家做客,这对孩子并无好处,末了道:“我与长子通过信,他说长辈的事不该影响孩子,平时由着孩子们的性子就好。我深以为然,可这一阵却看出了这些端倪,便想说道说道。若是传扬出去,对你们三家的名声也没好处。我们不妨把男子在朝堂上的事搁下,不求有多亲厚,明面儿上过得去总是不难,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怡君笑微微地道:“说起来,您这个人,我真是看不懂。飞卿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与他相关的事,您怎么会来找我说道?是什么时候,您把孙儿托付给我了?
    “再说了,您与儿媳妇长年累月地不消停,传出了什么闲话,您该有耳闻。您是高门贵妇,那些不成体统的话,总不会是您四处宣扬出去的,董大奶奶也不可能发疯诋毁自己。那么,只能是董家的下人嘴不严。
    “既然如此,我们三家便是让开林、修衡别去您府上,也是合情合理吧?万一有不成体统的下人胡说八道被两个孩子听到,他们是该替您惩处下人,还是有样学样,把听到的话告诉家里人?”
    董夫人明显很意外,没想到怡君仍旧像上次一样,说出一番足以让她恼羞成怒的话。
    怡君只当没察觉她的怒意,继续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头会告诉唐夫人、陆夫人。她们要是说我错了,我二话不说,去给您赔礼;要是不觉得我有错,那么,您就把这事儿放下。孩子们交好,影响不到谁,您又何苦横生枝节?”
    董夫人再一次灰头土脸地离开。
    与董家相关的事,终究是不需放在心里的,蒋映雪娘家的事,就需要怡君长期费心费力。
    有怡君为蒋四太太撑腰,作为蒋家的旁支,四个房头总算是真的放下了闹着分家的事儿,但仍旧有让人一听就膈应的事情:蒋映雪的大堂兄蒋国槐出自长房,成婚一年后就添了个分外标致的女儿蒋徽,前年却失去了原配——发妻生女时难产,一直没调养过来,到底是撒手人寰。
    去年春日,蒋国槐续弦,娶了万氏。没成想,万氏也是个短命之人,去年秋季暴病猝死。
    蒋家只好继续给蒋国槐张罗亲事,可外人却都觉得蒋国槐克妻,稍微像样一点儿的门第,都当即婉言回绝。
    蒋大太太听下人说了,急得什么似的,病急乱投医一般,四处寻找算命的、看风水的,只求能够把眼前这难题化解。
    今年春季,有个小有名气的算命的说,蒋家长房的症结,在于府邸有些地方建的不妥,最重要的是蒋大太太的小孙女,从八字来看,这女孩儿命硬得很,克长辈。
    蒋大太太忙问如何化解。
    算命的就说,这样的人,当然是躲远一些为好,不妨把人安置到别院,或是送到远房亲戚家中,过个三二年,煞气褪净了,长房的运道自然就会好起来。
    蒋大太太闻言,深信不疑,当天就让几个下人带着蒋徽住到城外的庄子上去。蒋大老爷和蒋国槐竟也没阻挠。
    蒋四太太和蒋映雪却觉得那算命的简直是信口胡诌,加之一向很喜欢蒋徽,得空便去庄子上看望。
    下人住到了庄子上,没了时时约束自己的主子,当差不尽心之处越来越多,一直善待蒋徽的,也只有一个奶娘。
    蒋映雪见蒋徽过得还不如有头有脸的丫鬟,心疼得不行,有两次跟怡君说起,心疼得落了泪,“说她命硬我不信,要说她命苦我倒是深信不疑——至亲摆明了把她当个物件儿,说扔就扔。”
    这件事,怡君没有给蒋家旁支脸面的闲情,只是可怜那孩子,对妯娌说:“得空你把那孩子和她的奶娘带来,我见见,看能不能帮她们一把。”
    蒋映雪则道:“不用,我和四婶想想法子就是。”
    怡君解释道:“这种事,你们只能管一时——终归是出自同一个府邸,干涉太多,他们不定出什么幺蛾子,最终受苦的是孩子。与其如此,就不如程府从一开始就出面。”
    蒋映雪虽然于心不安,但为了自己的小侄女,点头说好。
    怡君见过蒋徽两次之后,见那孩子资质非凡,除了未相见就有的怜惜,打心底喜欢。她抽空去见了见姜先生和叶先生,又与婆婆、徐岩商量之后,拿定了主意。
    今年夏季,怡君邀请蒋大太太到府中,开门见山:“我认识的叶先生,无意中路过府上的庄子,见到了徽姐儿,觉得跟这孩子很投缘。眼下先生清闲,想把徽姐儿带在身边做个伴儿。您意下如何?”
    蒋大太太闻言双眼一亮,“叶先生?姜先生的高徒么?既然如此,能不能请她抽空指点一下我儿子的学问?”
    怡君说:“叶先生如今只收有缘人。”
    蒋大太太面露失望之色,随即期期艾艾地道:“徽姐儿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我没什么不同意的,只怕叶先生不知情,日后膈应。”
    “先生来找我说过这件事,我已如实相告,她不信那些。”怡君笑说,“徽姐儿今年五岁吧?正是可爱的时候,若能陪伴在先生身边,对谁都好。”
    “是这个理。”蒋大太太点头,“我也实在是没法子,子嗣的事才是一个门第的大事,这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当然能体谅您的想法。”怡君笑眉笑眼的,“只是,叶先生轻易不收学生,收了便是长年累月的事。这个事儿,不但要事先说好,你们双方更要立下字据,您得答应,就此把徽姐儿交给先生,七年后才能把人领回去。这七年里,徽姐儿就归叶先生管了,先生让她见谁她才能见,不让她见的,哪怕是您这样的至亲,也不能见。”
    “这样啊。”蒋大太太道,“我得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只要他们同意,我就来给你回话。”
    “这是自然。立字据的事儿,要您的夫君、儿子出面,我与黎王妃做保人。这可不是儿戏,您是该与家里人好生斟酌。”
    “我记下了,记下了。”蒋大太太频频点头,道辞离开。三日后,亲自来给怡君回信儿:家里人都同意。
    没几日,这事情定下来,照着怡君所说的立下了字据。
    徐岩好几次跟程夫人叹气:“我要是遇到这样的公婆、夫君,看到他们这样对待我的女儿,在地底下都要气得爬出来。”
    程夫人道:“搁谁听了也是意难平。”
    “幸好,那孩子的命总算不错,有您和怡君肯照拂她。”
    怡君对这件事,其实火气不小,从她后续的举措就品得出。
    蒋徽开蒙读书,有叶师傅亲力亲为。她得空就去看看师徒两个,有意无意地问过蒋徽几次,想不想学一些防身的工夫。蒋徽每次都态度坚定地说愿意,又说自己再不想被人欺负。
    为此,怡君开始给蒋徽物色拳脚师傅。教过修衡的明师傅这两年已经没什么事可做——唐栩现在不再繁忙,长期亲自指点孩子们的功夫。她去唐家说了说想请明师傅的心思,明师傅爽快应下。
    这件事办妥之后,怡君专门给叶先生、明师傅拨了几个下人过去,又觉得叶先生住的宅子小,把自己陪嫁的宅子腾出来,让他们住过去。至于蒋徽的衣物,交由吴妈妈悉心打理。
    这样过了两个多月,蒋大太太隔三差五带着些衣服、点心去看蒋徽,叶先生一概不让人进门。
    她没法子,转过头来找怡君。
    怡君神色冷淡地说:“先生不是为了您好么?您不是怕徽姐儿克得您出闪失么?怎么,徽姐儿在庄子上被下人怠慢的时候您害怕,这会儿不怕了?”
    蒋大太太闹了个大红脸,讪讪的道:“不瞒你说,这一阵,我家老爷又请了一位道长到家中,道长的说辞,与算命的说辞完全不同,说徽姐儿是有福之人。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把她接回家里吧,每日一定赶早把她送到叶先生跟前,不会耽搁她的学业。”
    “那字据呢?合着您以为立字据是小孩子过家家?”怡君目光凉飕飕的,“我把话给您放这儿,您要是出尔反尔,惹得叶先生把事情闹大,当众跟您理论的话,我帮她帮到底。”
    蒋大太太见她分明动了气,连声告罪,“以前都是我糊涂,你可千万别生气……”
    “不想闹得大家伙儿都难看,回家之后,好好儿过日子,别今日要跟孀居的妯娌分家,明日又把亲孙女送到庄子上,让她自生自灭。往后想给你儿子找辙,寻别的借口,别把脏水往徽姐儿身上泼。她命硬的说法要是传出去,长大之后还嫁不嫁人?您到底还要不要她这个孙女?”怡君端了茶,“言尽于此。您听得进去,我们还是常来常往的亲戚;听不进去,您可别怪我这个晚辈变着法儿地给您添堵。”
    “再不会了,我都记下了。往后但凡有什么事,我都先跟我四弟妹商量。黎王妃那边,你费心帮我周旋几句。”蒋大太太好一番赔罪之后,灰头土脸的走了。
    ——听母亲说完这些事,程询摸了摸下巴,笑,“怡君跟您宽和敦厚的做派可不同,您居然津津乐道,怎么想的啊?”
    程夫人扬眉道:“这话说的。你要是跟你爹做派相同,怡君大抵也会跟我一样,落个所谓的好名声。可你太能闹腾,她应对事情若是过于柔和,这两年多,怕要被不少人当做软柿子,没完没了地受窝囊气。”停一停,斜睇着他,“你想做什么?挑拨我们婆媳俩么?”
    程询笑出声来,“我怎么敢。”
    程夫人也笑起来,“每回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少不得遇见瞧着你不顺眼的官员家眷,有一些没涵养,人前就说些没分寸的话。怡君总是四两拨千斤,要么就绵里藏针,笑眉笑眼的就让人被挖苦了却不能还嘴。
    “这样三两回之后,也就没人敢在人前自讨没趣了。要是性子绵软还了得?我们婆媳俩一进宫就要生一肚子闲气——我在外常年和和气气的,真成习惯了,偶尔乍一听到刺耳的话,心里着急,却说不上话。”
    程询笑道:“您这么说我就踏实了。”
    程夫人瞧着天色不早,摆手催促,“快回房吧,再晚一些,天赐又要过来找你。”
    程询称是,行礼告退,回到静香园。
    哄着天赐睡着,洗漱歇下之后,他与怡君说起听说的那些事。
    怡君讶然,“娘怎么会跟你说这些?”在她心里,这些事与他无关,就像他如今在官场上有些事不需与她提及一样。
    “为了跟我显摆,她有个好儿媳;为了让我知道,娶到的人是块儿宝。”他说。
    怡君却不是这样想的,“偶尔肝火旺盛,故意给人下不来台,难为你们不怪我。”
    “往后,我的志向之一,就是让官员家眷看着娘和你的脸色说话行事。”他语声柔和却郑重,“这些劳什子的闲气,不该是你们承受的。”
    怡君笑说:“真不算什么,权当解闷儿了。”况且,好多人已经被他吓到,已经在看着她和婆婆的脸色说话行事了。
    程询笑着把她搂到怀里,百般怜爱。
    。
    翌日,百官休沐。程询到访柳府。
    柳阁老亲自出门相迎,把他让到书房说话。
    说了一阵子朝堂的事,程询问起柳元逸:“元逸近况如何?我想见见他,他得空么?”
    “自然得空,平日不过是用功读书。”柳阁老吩咐下人去唤柳元逸过来,继续道,“好几年了,神智早已恢复如常,只是身子骨有些孱弱。所幸生性好学,这两年一直埋头苦读。比不了你和临江侯世子,比起一般人,倒是不逊色。再者,姜先生时时过来小住一段日子,有他悉心教导,元逸少走了不少弯路。”
    程询心安几分,“姜先生一直忙着书院的事儿,只能来回走动。”
    “书院的事儿我也听说了。”柳阁老笑道,“等建成了,你我跟皇上请一道旨意,从速走完官府帮衬的章程。”
    “您跟我想到一处了。”
    柳阁老笑意更浓,“这种对谁都有好处的事儿,我不凑热闹可不成。”
    说笑间,柳元逸走进门来。柳阁老神色和蔼地道:“这位就是程大人,记得么?”
    柳元逸行礼之后,细细打量着程询,笑着点头,“记得,我记得程大人。”
    程询亦凝眸看着柳元逸,见他比寻常人显得瘦弱一些,但是气质温良如玉,笑容明快,是风采照人的贵公子模样。“是几年前的事儿了,真的还记得我?”
    “真的。”柳元逸唇畔的笑意更浓,“我记得您那时候还没做官,也记得您跟我说过的话。”顿一顿,神色真挚地道,“我会做到的。”
    程询心里有点儿酸酸的,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跟我说话,不必拘礼,我在阁老面前,与你是同辈。”
    “那不一样。”柳元逸依言落座,笑道,“从起初相见,我就觉得同辈人在您眼里,都跟懵懂无知的小孩儿似的。在南方的时候,做的那些大快人心的事,我都听说了,由衷钦佩。”
    程询摸了摸下巴,“你再捧,我可就找不着北了。平时有什么喜好?”
    柳元逸答道:“下棋,烹茶。”
    程询扬了扬下巴,“杀几盘儿?”说完,看向柳阁老,“这得听您的,不行就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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