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亭也实在想不明白,却还是道:“越国一贯如此,一来确实应当重信守诺,二来他们如今是由年轻的皇帝亲自统帅,这位太初帝在朝中素来都是说一不二,在边关想必也是如此。”
    他们当时没有叫人去给公主收殓,便是为了维持表面和气,反正公主人都没了,强行扣在颍州也没甚意义。
    胡尔汗沉默良久,还是道:“那我们信还是不信?”
    呼延亭苦笑道:“大汗,我们信与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最后一仗,我们能否打赢。”
    胡尔汗紧紧攥起拳头,转身就开始安排起来。
    汉阳关内,正是一片忙碌。
    士兵们在完善最后的守城防御,百姓们则齐心协力,做些力所能及的简单活计。
    城外的埋伏都已准备妥当,就等乌鞑铁骑一步踏入全套。
    护国公主的灵堂设在县衙正堂,在一片萧条肃穆里,她一身红衣依旧鲜红夺目。
    棺木是城里棺材铺临时做的,哪怕用了最好的枣木,依旧显得寒酸凋零。
    自从国书呈送给乌鞑之后,荣锦棠直接下令,带着护国公主的遗体回到汉阳关内,一边安排埋伏和防御,一边给公主设灵堂。
    直到这时候,伺候公主净面的婢女才惊呼:“公主这身红衣,本就是左衽。”
    卓文惠现在看上去太凄凉了,荣锦棠实在也不敢去看她,听了这小婢女的话,才惊觉卓文惠早就给自己做了一身寿衣。
    便是这样大红的颜色,也掩盖不了它是寿衣的事实。
    荣锦棠叹了口气,给卓文惠上了三炷香:“护国一路走好,朕必夺回颍州,不叫鲜血白流。”
    二月初二,龙抬头。
    这一日也是荣锦棠的二十岁生辰,过了今日,他便弱冠,从此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
    也是同一日,胡尔汗率领残部,一路往汉阳关疾驰。
    黄沙漫天,日落晚来。
    天际一片残阳如血。
    第155章 大捷 二更
    汉阳关外, 大越的军队早已等候多时。
    乌鞑铁骑如今已不复往昔威武, 只剩下一万多部众随胡尔汗奔赴汉阳关。
    他们兵分三路, 以前锋为主,左右边锋为辅, 踏晚霞而来,冲天的黄沙埋没归路。
    荣锦棠也换上一身轻铠甲,他骑在战马上傲视前方。
    大越所有的将军们皆列阵而出,静静等待大战的来临。
    胡尔汗一马当先,率先来到阵前。
    他今日气色已经好了许多,一身黑色军装显得他高大健硕,确实是响当当的八尺男儿。
    “越国皇帝,”他高声喊道, “你既赶亲赴战场,敢不敢亲自下场同我过手。”
    荣锦棠沉默不语, 远远看着他。
    穆涟征如今率左前锋,闻言便道:“你们荒野蛮子,还用不着我们陛下亲自出手。”
    胡尔汗仰天长笑, 声音却莫名有些悲凉:“孬种!”
    阵前叫嚣,也不过是一贯传统。
    胡尔汗跟穆涟征喊了几句就各自退下,等军鼓响起, 前锋骑兵便冲入阵中,挥舞着长刀厮杀起来。
    大越前锋营的战士们各个都身经百战,除了长刀,也能灵活掌握长矛、匕首和手抓, 跟勇猛无畏的乌鞑骑兵厮杀起来竟也毫不逊色。
    鲜血染湿了黄土地,也刺红了将士们的眼睛。
    穆涟征亲自冲杀阵前,他挥舞着穆家传承至今的长矛,整个人仿佛地狱走出的战神。
    他的长矛闪着银红的光,一下刺入乌鞑士兵的胸口,直接把乌鞑士兵送回天神怀抱。
    “来呀!”他似出入无人之境,拼杀的神态癫狂而决绝,带着一股旁人无法阻拦的狠劲。
    乌鞑的骑兵长一刀挡住他的长矛,拧着横眉吼道:“我来!”
    “呯”的一声,两把锋利的武器撞在一起,溅起刺目的火花。
    那骑兵长一手长刀使得出神入化,左刺右挑,次次击中穆涟征的要害之地。
    穆涟征仗着身上铠甲结实,竟躲都不多,枪枪往骑兵长手脚刺去。
    不过转瞬功夫,两人已过十数招,身上也渐渐血迹斑驳。
    又再拼斗两个来回,穆涟征也没耐心同他纠缠下去,他狠下心没有躲开骑兵长砍过来的长刀,狠狠一枪扎到他的脖颈上。
    血花四溅。
    漫天鲜血染红了穆涟征的脸,也蜇痛了他的眼睛。
    那骑兵长被他刺得整个人都似踢烂了的藤球,腥红的献血不断涌出,带走了他所有的期盼。
    他挣扎着趴伏在马背上,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天空:“天神……在上。”
    穆涟征一把抽回长矛,策马转身,又再度扎进纷乱的战场。
    “天神没让你们侵略他国。”穆涟征皱着长眉,低声说道。
    橘红的夕阳余晖洒在身上,似天降血雨,又仿佛是乌鞑的天神所流之泪。
    半个时辰过去,这一场前锋战终于以大越大获全胜告终。
    最后整齐上阵的火凤卫彻底震慑了乌鞑士兵的心,也把他们永远留在大越这片黄土地上。
    穆涟征骑着疲惫的马尔回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一头栽了下来。
    氤氲的鲜血从他腿下蔓延而出,他咧着嘴冲荣锦棠笑:“陛下,真他妈痛快。”
    荣锦棠皱起眉头,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立即叫军医把他抬至后方。
    沈聆跟在荣锦棠身边,低声道:“乌鞑军营离得太远了,我们无法突袭。”
    荣锦棠颔首,道:“今日战终,乌鞑情势很不乐观。看样子胡尔汗已经做了最坏打算。”
    哪怕耗损掉所有乌鞑骑兵,也要带走大越将士的生命。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实在无法令人苟同。
    “他们乌鞑人,是不会败降的。”沈聆道。
    荣锦棠皱起眉头:“战况太复杂,现在用火铳很容易误伤自己。”
    沈聆沉吟片刻,还是道:“陛下,臣有一言。”
    他这一声那么沉,那么重,荣锦棠心里一紧,肃穆而视。
    沈聆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荣锦棠摇了摇头:“不妥。”
    沈聆有些急,原本还想再说,却被荣锦棠止住话头:“火凤卫是我大越的根基,几年才能培养出千人众,损失一个都可惜。”
    “朕知你一心为父报仇,你征战边疆,守住大越万万百姓,已是给舅父报了仇。”
    “作为将军,舅父也更愿意看到这样结局。你不要再说,朕不会应允。”
    沈聆攥紧拳头,终于没再说什么。
    荣锦棠站在城墙上,远远遥望前方乌鞑营帐:“传令下去,明日以突袭为主,缠斗两刻务必回防,以便火凤卫发威。”
    他这般冷静布下军令,在他身后的顾熙尘和赵朴之对视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前一日的血味还未散去,新一轮的厮杀便又开始。
    胡尔汗再度挑衅荣锦棠,荣锦棠却也依旧不理不睬。
    他身上肩负着家国天下,轻易不能涉险,也不会允许自己冲动行事。
    此番御驾亲征,不过是为了让先皇瞑目,完成他最终未能了却的遗愿。
    再一个,他也想亲眼看着乌鞑陨落在眼前。
    两日之后,乌鞑仅剩两千人。
    胡尔汗坐在大帐里,问随行的呼延亭:“国师后不后悔?”
    明明是文臣出身,可留在颍州城保命,此刻随军出征的国师却穿上了战袍,等待随时来临的终战。
    呼延亭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悔。”
    自己选择的路,哪怕倒在终点之前,也不枉这一生九九八十一步的坚持。
    胡尔汗红着眼睛笑笑,伸手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国师,陪我到最后吧。”
    “好,多谢大汗赏识。”
    外面军鼓雷雷,激昂鼓舞着所有的将士们。
    胡尔汗自己的战马已经战死,他换了一匹新马,一路奔出大营。
    乌鞑两千骑兵倾巢而出,竟无一人怯战求饶。
    胡尔汗高高坐在马背上,高声喊着:“天神在上,儿郎们随我拼杀去吧。”
    乌鞑士兵们高举武器,喊声震天:“好,好,好!”
    两方人马眨眼间便交织在一起,奏出悲凉的乐曲。
    有个年轻伍长一路不要命般地往前厮杀,终在满身血染之时杀到胡尔汗的面前。
    “狗贼受死。”他大吼着扑了过去,全然不顾自己浑身刀伤。
    胡尔汗冷哼一声,挥刀一挑,把他的长刀从身前挑开。
    “你还不配叫我死。”他这般说着。
    可那伍长实在已经豁出去了,他紧紧缠住胡尔汗,每一刀都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仿佛不杀了他誓不罢休。
    胡尔汗一开始还没拿他当回事,直到被他一刀砍中胳膊,才终于郑重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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