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想好呢,”圆子一手捏着半枚豌豆黄,腮帮子被撑得圆鼓鼓的,“我爹娘说,任我愿跟谁姓都行,但得由我自己选。”
    姓氏没定下,自然就没有大名。
    她顿了顿,咽下口中的点心,蹙眉叹气,“这太难了。”
    大缙的孩子们随父姓随母姓的都有,但通常都是出生时就已由父母商量后定好了;让孩子自己选姓什么,这实在有些新鲜。
    小伙伴们觉得稀奇,便七嘴八舌地建言献策了。
    “看哪个姓氏笔画少!”
    圆子又塞了一口点心,边嚼边摇头:“也没差几画。”
    当然,“雲”字比起“羅”字是要少几画,可圆子的西席早就替她分析过,云字背后所代表的责任与束缚,显然更沉重些。
    见一计不成,小伙伴们又道,“那就,看你爹娘谁在家中说话更有分量!”
    这个思路很清奇,答案也很显而易见。
    圆子眼儿一亮,笑眯眯拱手道,“多谢指教。”
    (二)
    这日回府后,圆子郑重地找到自家父母,小脸上写满严肃:“想好了,我姓罗。”
    她想,反正家中还有二弟、三弟,以后或许还有别的弟弟妹妹,总会有一个傻瓜愿意姓云的。
    罗翠微与云烈相视一笑,这就定下了。
    “落子无悔,记得吗?”云烈噙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别以为年纪小,做了决定就可以反悔。”
    “父王放心,我不会反悔的,”圆子坚定地点点头,“毕竟,姓云的在这家中说话没什么分量,我又不傻。”
    “圆子,不许胡说,”罗翠微板起脸,“那是你父王让着我。”
    这些年来总是云烈让着她多些,惯得她有时也没太注意分寸,竟让孩子都能这么没大没小的说嘴了。
    开什么玩笑,罗翠微的夫婿,只能她自己欺压,旁人可不行。
    连自家女儿也不行。
    得了妻子的维护,云烈心情大好,按在圆子头顶的大掌略沉,笑道:“‘看破不说破’这个道理,孔西席还没有教给你?”
    圆子一向懂得看脸色,知道自己嘴瓢惹祸了,赶忙抱头蹲地,扬起讨好笑脸:“我懂了,昭王府两位殿下是同样的地位,只是姓云的要让着姓罗的一些。多谢父王与母妃教诲,孩儿谨记。”
    云烈满意地点点头,罗翠微则是头疼地揉着额心,好气又好笑。
    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好孩子啊。
    (三)
    既姓氏是她自己选的,这名当然要由父母来赐。
    毕竟圆子是二人的第一个孩子,罗翠微与云烈早就选了好些个形意皆美的字眼,可真到了要定夺的时候,倒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圆子想了想,歪着小脑袋提议道,“那不然,抓阄吧?”
    “也行,”罗翠微揉着额头笑叹,“就你自己来写,正好也我瞧瞧你的字有没有长进。”
    说话间,圆子的二弟阿征跌跌摆摆进了书房来,气哼哼告状,“三儿扯了我头发,还哭。”
    这小子快五岁了,却也是个没大名的,因他出生那年正是临川军与北狄交战之时,便得了个小字“征”。
    云烈嗤笑一声,“想必是你揍了他,他才哭的吧?”
    “他、他先扯我头发!”阿征扑进罗翠微怀里,抱着她的腰就开始哇哇跳脚,“我没揍他,只是揪了一爪!”
    可怜老三才十个月大,根本无力反抗就是了。
    云烈走过去将他提溜起来,严肃告诫:“小孩子成天抱着娘亲撒娇,会长不高的。”
    罗翠微哭笑不得地扶额,无语凝噎。
    书桌后的圆子一边研墨,一边嫌弃地嚷道,“出去出去,请你们全都出去,不要吵我写字。”
    于是云烈提溜着阿征,牵着罗翠微的手出了书房,去探望被兄长一爪揪哭的老三去了。
    (四)
    待到夫妇二人解决完老二老三之间的“恩怨”回来,圆子已将抓阄的纸团准备好了。
    她恭敬地将那些纸团捧在手里,递到罗翠微面前:“请母妃赐名。”
    罗翠微想了想,笑着将她扭过去面向云烈:“这回,还是请你父王吧。”
    云烈从女儿掌心里拈了个纸团,展开一看,当下有些愣怔。
    罗翠微奇怪地凑去过,见纸团上是“叆”字。
    早前挑出这个字时,夫妇二人是犹豫过的。
    云覆日为“叆叇”,意指浓云密布的样子,又指昏暗不明,寓意不算顶好;可又有“叆叆”一词,指浓郁盛多的模样,意思似乎又还过得去。
    似是看出父母的为难,圆子痛快决断,“就它吧。”
    她垂下小脑袋捋了捋自己的裙摆,小身板挺得笔直,庄重执礼。
    “女儿罗叆,谢父王母妃赐名。”
    (五)
    数日后,小书院放了休沐。
    休沐之日,圆子没了“主顾”,自就没了“口粮”,可把她馋坏了。
    用过午膳没多会儿,趁罗翠微去小憩,圆子赶忙拖着云烈的衣袖将他拉到后殿院墙根下。
    云烈照例单膝屈着蹲下,以便与她平视交谈。
    父女俩做贼似的,一边小声交头接耳,一边左顾右盼。
    “……上回给你那盘点心的事就险些穿帮,你别害我晚上回不了寝殿。”云烈摇头,残忍拒绝了她的请求。
    圆子双手合十,苦着小脸,“求求你了!我父王如此英明神武,偷一盘甜点出来,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么?”
    “你少来!再戴高帽子也没用,”云烈咬牙,抬了抬下巴,压着嗓子道,“我堂堂一个昭王殿下,为了盘甜点,心跳得跟打雷似的,那滋味我可不想重温。”
    见他实在不肯,圆子瞬间变脸:“没有义气!枉费我挑名字那日还特意照顾你的心思。”
    她早就看出父王对那个“叆”字很是中意,那日阄团上所有的字都是同一个。
    云烈怔了怔,旋即笑开,眼中浮起浓得化不开的宠爱:“就给你拿一盘啊,省着点吃。吃多了当真不好的。”
    一盘就一盘吧,反正明日她又可以去书院“卖艺”挣口粮了。
    圆子重重点头应了,又觉得这样还是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欣喜与感激,便将右手捏成小拳头,软乎乎朝他肩头一砸,很江湖的气派。
    “真够兄弟!”
    她以往见熊孝义他们那帮人这样与自家父王说话,父王总是愉悦受用的模样,便暗暗学起来了。
    云烈却瞪大了眼,咬牙道:“谁跟你兄弟?!”
    “哦对不住对不住,”圆子赶忙拿手拍拍自己的嘴,歪着头想了想,立刻改口,“真够我爹!”
    云烈食指抵住自己的额心,用力揉了好半晌。
    他家女儿这奇奇怪怪的性子,究竟是怎么来的,这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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