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修竹不比孔成征是文人,他是一员大将,在关东疆场上,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大将。所以,他也并不把郭嘉放在眼里,连战甲都未穿着,提着柄剑,就上山了。
    不过一块丛林洼地而已,已然四面埋伏,孔修竹是员大将,当然知道同为将领,郭嘉心里的所思所想,所以,故意在最容易突的那一处防守薄弱,自己却镇守其中,就等着郭嘉往外突。
    这时候天已正午了,烈阳高照,孔修竹坐在一处石头上,正在跟手下兵士们笑谈。
    那兵士道:“将军,小的们还是有点儿怕的,据说这郭六畜曾经是关西的战神,但究竟他打仗,咱们不曾见过。”
    孔修竹随行有个吃豆子的习惯,只要在外,兜里总要揣把炒豆子来吃。往嘴里丢了两枚炒豆子嘎嘣嘎嘣嚼着,他道:“是战神,但那跟咱们真刀实枪,沙场里拼人头不一样,他是上天赐予的蛮力,没了神力,没了那两柄斧子,他就什么都不是。”
    就在他说话之时,忽而便见林中冲出两个士兵来,一个似乎是断了腿,另一个是断了手,嗷嗷乱叫着就扑了过来。
    孔修竹立刻站了起来:“是谁伤的?”
    不过随即他就看到了,身上只穿着件看不出颜色的青褂子的年青人,体如修竹,利如出海蛟龙,提着柄带血的尖刀,于林中杀了出来。
    他并不杀人,几要入鬓的两道剑眉下一双利目精光熠熠,出刀又快又准,只砍左手,或者左脚,砍人的同时还在往前飞奔,忽而甩刀,手中那柄砍刀竟是直冲冲朝着孔修竹的面目而来。
    孔修竹当然能夺得过那柄尖刀,只是他被郭嘉的速度给吓坏了,他没想到他背上负着一个人,还能跑的哪样快。
    也不过转眼之间,满地断手断腿,哀哀惨叫的士兵,郭嘉背负着公主,竟然就不见了。
    孔修竹手中一把豆子哗啦啦砸在地上,吼道:“去问孔成竹,他不是说郭六畜没了神力了吗,没了神力如何能跑那样快?”
    就在这时,拄着棍子的孔成竹也上山了,远远朝着大哥孔修竹吼道:“便没了神力,那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难道你们当他是头猪,只等着猪撞树?”
    孔修竹招呼兵士们去追郭嘉了,手叉着腰,问孔成竹:“那你说怎么办?”
    孔成竹下意识的,一手还摁着肩头的纱布,道:“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知道郭莲吗?”
    说着,孔成竹从身后拉了个小姑娘出来,瞧模样儿不过五六岁,瓜子般的小脸儿,瘦瘦挺挺的小身板儿,白的像弯新剥了皮的甜藕一般,上前对着孔修竹盈盈一拜,叫了声孔伯伯。
    孔成竹颇为得意的望着这小姑娘,笑道:“都原地休息。郭六畜是服过毒的,意识随时会昏乱,等天黑吧,等天黑了,这小丫头能替我们把郭嘉诱入包围圈。”
    这是他的第一道杀手锏。
    出了凹地里的包围圈,山下还有另一重,将近万人的大包围圈,这个就得认真想想办法,才可以突出去了。
    所以,郭嘉并未往下走,反而是又折回了山上,找了一处隐蔽,但又光照很好,草木葱葱的小树林子。
    他得休整体力,还得喂饱了他怀孕的小媳妇儿,再好好睡上一觉,才能继续往山下突。
    夏晚懒洋洋的,窝在一处松软的草地上,等着郭嘉解自己脸上的布带。
    方才从那片洼地的包围圈中往外突时,夏晚确实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眼睛闭的紧紧的,两手紧攀着郭嘉的肩膀,大气也未敢喘。但只听周围鬼哭狼嚎的声音,就可以知道他必定伤了很多人。
    待郭嘉替她解了眼睛上的布条,夏晚看到郭嘉整个人,随即哇的一声,一口酸水便吐了出来。
    他脸倒还是清秀白净的,只是那身上的褂子,大约因为杀敌时无法顾及已身,沾了满身混混的血,一股子刺鼻的腥味。
    俩皆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郭嘉找柴,拿从孔成竹的士兵身上搜来的火绒点着了火,夏晚便守着添柴火,不一会儿火便燃了起来。
    日头暖洋洋的照着,夏晚就坐在草地上,看他不停的忙碌。
    他猎了一只兔了,又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水,掏空了内脏,往兔子肚子里加了满满一腔的鲜菌菇,再将那腔子用树皮串好,这才把整只兔子裹了起来,然后,便埋到了生着火的地底下。
    晴天白日的,孔成竹的人正在满山搜捕,烤兔子的烟火和香味很容易招来敌军,所以,他这是为了不把味道给散出去。
    夏晚觉得郭嘉身体上当有什么不对,有那么一会儿会突然停下来,过上半天,才像是恍然醒悟了一般,继续的忙碌,但要说他是身体受了伤,或者脑子受了伤吧,也不像。
    反正,他极怪,时而利索无比,时而又呆怔在哪儿。
    “快清明了吧。”郭嘉忽而说道。
    夏晚茫然的望着他。郭嘉忽而吐了一句:“莲姐儿的蚕要结茧子,我得赶回水乡镇,帮她守蚕了。”
    夏晚哎哟了一声,心说郭嘉莫不是脑子坏了,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十年前一样?
    她犹豫着,再叫了一声郭嘉,郭嘉随即扬起头来,清白俊秀的脸上沾着点泥灰,又俏皮又清秀的笑着:“我的晚晚这一回,还得替我生个儿子才行。”
    好吧,夏晚觉得他脑子大概没坏掉,他还知道她怀着孩子呢。
    至于郭莲,在宫变的那一夜,据说是在一棵桑树下,叫雷给劈死了。郭嘉从小疼到大的妹妹,死的那样凄惨,他心里在难过也是应该的。
    夏晚心里其实想要个丫头的,遂吞吞吐吐道:“为何不要姑娘?”
    郭嘉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为甚,教不好姑娘,我怕我教不好一个小姑娘。”
    郭莲是他一手带大的,也是他一手教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甜瓜:爹爹居然不爱我,不想要我?
    好像大家忘了,郭六畜要想神力回来,是有办法的呀,只不过孔成竹不知道,我们悄悄儿的,不告诉他。
    为了让这段儿尽快的过去,所以作者三更了,明天看情况,总之,这段过去,基本文就要完结啦。
    第160章
    夏晚饿的极了,也觉得兔子在地下焖的够久了,见郭嘉半日坐在哪儿不动,遂拿起刀,便准备挑开火去把兔子给刨出来。
    “你是姑娘家,怎好干这些事?”郭嘉立刻就跳了起来,拨拉起火来。
    拨拉出一只烤兔子来,因是连皮一起裹了泥的,剥起来需要格外的技巧。夏晚已经饿的等不及了,泌了满腔的口水,不停的吞咽着。
    郭嘉干这些事极为仔细,拿刀先轻轻自泥壳上敲了敲,敲出个裂缝来,然后抓起整只泥壳往外一掰,毛和着泥一起,像蛋壳一样掰到了两边,里面一只烤到焦火,油热滋滋的熟兔子就掉到了他早就铺好的树叶上。
    这样烤出来的兔子,因为没有经过明火,汁水极为肥嫩,而且毛皮会随着泥壳一起蜕去,连一丁点也不剩,又干净又美味。
    郭嘉先拎了一条腿下来,再从兔子腔里蘸了一圈几乎烤茸的蘑菇汁儿,这才递给夏晚,道:“吃饱了好好睡一觉,咱们就往山下突。”
    虽说没有咸盐和调料,但有蘑菇汁提鲜,兔子肉格外的好吃。
    郭嘉也拎了一条兔子腿,走出山洼,边嚼着,边看山下的排兵布阵。山下帐篷满帐,在蔚蓝的天时下,仿如星罗列布,显然孔成竹为了搜捕他,应当是从关东调了兵来的。
    回头看一眼正在吃东西的夏晚,她折了两根细竹作筷子,并不吃兔子,反而一点点挑着兔子腔里的蘑菇,那蘑菇又鲜又入味儿,味道格外的好。
    皇家的公主,此时穿的像个乞丐一样,竹筷吃烤鸡,叫他带成了个小乞丐。不过夏晚倒是有一点好,毕竟山坳里摔打过的孩子,懂形势的险峻,这种时候了,不哭也不闹,多一句都不问,吃两口似乎觉得腻了,想吐,但随即忍住,撕了块兔子肉下来,大口的嚼着。
    这时候徜若把她交出去,交给孔成竹,只剩郭嘉一人,他会更容易突出去,郭嘉也相信孔成竹不会把夏晚怎么样。
    但她是他的妻子,还正怀着身孕了,一个男人徜若连自己怀着身孕的妻子都不能肩负,还算得上什么男人?
    脑子随时会像凝滞了一样,不过闭眼再睁个眼的功夫,日影似乎斜了许多。
    郭嘉总觉得自己身体上有什么地方不对,这应该跟他失去神力是相辅相呈的,他失去了神力的同时,记忆似乎也错乱了。
    回头再看一眼夏晚,随着渐渐日暮,他依旧焦灼无比。他脑子里随时浮动着水乡镇的往事,还有当年郭莲的样子,以及在长安时,郭莲站在那棵桑树下,捧着只蚕宝宝叫哥哥的样子。
    毕竟是妹妹啊,是他自己亲手教歪了的妹妹,本来以为她会去晋江药行找郭旺的,没想到她就那么死了。
    还有他的父亲郭万担,母亲吴氏。尤其是母亲,叫呼延天忠一刀毙命,他看到尸体时,手里还握着一把刀。他可以想象她死时的奋不顾身,为了两个孩子,她拿命挡住了呼延天忠。
    如世外桃源般的家乡毁于一旦之间,那是他幼年时的乐园啊,乱兵过境之后的疮痍,烽火中刺鼻的气息,在郭嘉脑中挥之不去。
    随即收回思虑,郭嘉又开始思索,背负着夏晚,自己该从那一处往下突,突出去之后。突出这坐当归山还不算胜利,重要的是郭旺和郭兴那两个傻子,到底知不知道他被围困了,会不会带人来救他。
    还有甜瓜呢,比之没脑子的郭兴,和虽有点儿脑子,但钻在四方孔里出不来的郭旺,其实郭嘉最大的希望,寄托在儿子郭添身上,徜若能里应外和,他觉得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小甜瓜。
    眼看日暮,再生火,山下的兵士就能看得出来了。
    郭嘉于是熄了火,砍了很多树枝来铺在方才生过火的地方,再洒了许多树叶上去,暖暖烘烘儿的,就让夏晚睡到了上头,天为被地为床,他得让她先睡上一觉,才能下山。
    虽说闭上了眼睛,耳朵是张开的。
    郭嘉听着夏晚总悉悉祟祟的睡不好,也知她是为自己担心故,遂深吸一口气,稳稳的睡着了。
    忽而唇似乎叫什么东西软兮兮的舔了一下,郭嘉随即睁开眼睛,便见夏晚红红一点舌头还伸在外头,正在望着他傻笑。
    “我怀甜瓜的时候,因为没银子用,还曾在黄河上扛过军饷。”夏晚认认真真说道。
    郭嘉呼吸随即一滞:“为何要扛军饷,兴儿和旺儿了,怎的不帮你?”
    夏晚一听他这又是生俩个弟弟的气了,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身体很好的,可好可好了。”
    默了片刻,她又道:“或者孩子咱们将来还可以再有,徜若实在突不出去,咱俩就睡一回,我能帮你的,只要我帮了你,你不就有神力了。”
    郭嘉也一直苦于自己的神力无法恢复,但事实上,当年中了陈雁西的毒,就是跟她有过夫妻之事,最终才恢复的神力。
    愣了半晌,郭嘉追着问的,依旧是当年她扛军饷的事:“那黄河上的军饷,向来都是雇劳工们去扛的,你一个女子,扛的什么军饷?”
    夏晚道:“我们那时候没有银子用,所以……”随即,她又道:“不关旺儿和兴儿的事,兴儿叫你们叫去打仗了,我和旺儿两个,他总是扛的比我多。”
    想想她用头巾包裹着张烂掉的烂,怀着身孕,还要去背军饷挣银子,郭嘉气到头昏脑胀,恨不能一把将郭兴和郭旺两个掐死。
    贴唇在夏晚的睫毛上吻了吻,他道:“你可以来找我的,我就在河口城,最远的时候在肃凉,离你那么近。”咬牙切齿的,他又道:“回去我得宰了郭旺那个畜牲。”
    夫妻间的爱意和恼意,总是来的莫名其妙。
    夏晚也生气了,指着自己的脸道:“你怎的就不懂。我那个样子,之所以能面对旺儿和兴儿,是因为我不爱他们,所以我能坦然的活着,若是跟着你,看着你这般俊貌的脸,还要陪着你步步高升,身为糟糠妻,我只怕连两年都活不过。”
    这也是实情。
    因为是跟着郭旺和郭兴,她才能熬过七年,因为她没有退路,背水一战,别无选择的要陪甜瓜长大。
    但若是跟着他,孩子有依靠,丈夫飞黄腾达,没有被逼到绝境处艰难的存活,她肯定早就自我了结了。
    跟着他,她会了无遗憾,幸福的溃烂,死去。但离开他,她会艰难的,蹒跚着活下来。
    郭嘉不敢再提夏晚的伤心事,但因为她这一番提醒,却想出个恢复神力的好办法来。
    其实他在离开夏晚之后就知道了,毒会随着他身体里的□□排出体外,除了血之外,存毒最多的就是精了,所以,他此时只要找个地方,解决一发,至少能有一个时辰,恢复他的神力。
    只是,这天宽地广的,媳妇儿就睡在身边,郭嘉向来不好那一口的,怎么好意思去玩那东西?
    甜瓜沉沉睡了一觉才醒来。
    一醒来,便见身边坐着个小丫头,正在对着铜镜搔首弄姿。仔细看了一眼,甜瓜才发现这是杜呦呦。
    “来,打我一拳。”杜呦呦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儿。
    甜瓜坐了起来,松了松筋骨,笑道:“杜姑娘,你到底是个小姑娘,我又怎好打你。”
    杜呦呦侧唇笑了一笑,道:“那就叫声姑姑我听。”
    甜瓜是个内敛羞涩的孩子,与这早熟的小姑娘完全不同,也适应不了她这种赤/裸的挑衅,笑着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就准备要走出去。
    “你爹和你娘,如今都给困在这山里面了。”走到外头,火光漫天,兵士们走来走去,遥望一轮明月,背后是一座黑鸦鸦的高山。
    杜呦呦吐着舌头道:“而我,则是你的姑妈郭莲,今天晚上,山上会有陷阱,我会把你爹给诱入包围圈,叫孔侍郎把他给逮起来。”
    甜瓜总算不笑了,皱着眉头道:“你这小姑娘,真是我见过全天下最讨厌的小姑娘,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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