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男子在焦庄打晕,昏睡至此的,今晨才醒来,中途他曾喂我吃食,仅他一人。”男子仔细想了想,于样貌,就是普通男子的长相,形容不出什么特点来,非要说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的声音,与其样貌不符,略显粗沉,但这也算不上什么线索。
    听他这么说,温如意倒是记起来,今早王爷出门时,院外停靠的马车旁,的确有一张生脸孔,按这么推算,他们应该是昨天夜里到的。
    “他抓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在下不知。”
    男子说罢看着温如意,打量着她身上的装束,再看她手中的棍子,用他那惑人的声音道:“姑娘你是庄子里的人?”
    温如意低头看了眼今早刚换上的衣裳,与附近女子的打扮无异,温如意摇头:“我住在附近,今日我娘有事,就让我来送菜。”
    男子心中微松了一口气,与他而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等了一上午才等到隔壁有人,哪怕是一点希望他都要试试,也亏的是个住在附近的姑娘。
    想到这儿,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姑娘,你可否帮我。”
    这画面到了温如意眼中,倍感熟悉,不就是她惯用的伎俩之一,想要有所图时,会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害一些,没有杀伤力才能够降低别人对自己的警惕心,更何况他被绑成这样,加上这幅容颜,怎么看都是个受害者。
    温如意也给了他一个十分纯善的神情:“怎么帮你?”
    “这庄子内可还有别人?”
    “有啊,庄子内还有做活的人,不过眼下大家都在休息。”
    “姑娘可否替在下松绑。”
    温如意犹豫了下,没作声,神情里就是那意思,万一他不是好人。
    “姑娘,我真的不是坏人,你若不信,我也不勉强,可否劳烦你到附近的衙门里替在下报个案。”
    男子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没有过多纠缠让温如意替他这一个陌生人松绑,而是如最初那般请求她给自己报案,不浪费时间,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到衙门里,在自己被带离之前被官兵发现。
    温如意又犹豫了会儿才道:“那你叫什么,家住何处,我好和衙差大哥说,还有,这庄子和镇上离的有些远,来去也得个把时辰。”
    “我叫胥仪,焦庄人氏,你将我身上这玉佩摘下来……”话音未落,男子的话猛地顿住,神情有变,追问温如意,“姑娘可否告诉在下,此处何地?”
    “这儿是板桥镇,离莞城不远。”温如意随口说了一处地方,与清水镇这儿是两个方向,清水镇往南,板桥镇是往北的,距离京都城更近一些。
    男子听到之后,眼神都亮了。
    “姑娘,除了这玉佩,还有我所戴着玉萧,劳烦你将它也摘下,送到镇上的戚玉楼交给掌柜,之后再去衙门。”为了让温如意放心,男子还转过身给她看自己被绑的有多牢,双手是挣不开的,“我身上还有些银两,就当是给姑娘的报酬。”
    半刻钟后,没有客气的温如意手中多了一块玉佩和一个成色极好,雕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萧坠子,右手上还有一个钱袋子,沉甸甸的,少说也得有个十几两银子。
    “在下脱身之后,还会报答姑娘。”
    温如意没作声,拿着这些东西转而往厨房走去,打量了一圈后,拿了两个馒头回到柴房,放在了男子的怀里,郑重的点头:“我等会儿就去镇上。”
    “多谢姑娘。”男子看起来很感动,大抵是这半个月来,温如意是唯一让他觉得有些希望的人,这半个月里他睡的时间比醒的多,醒来时却也是昏昏沉沉的,根本没有求救的机会。
    “我得走了,要不然他们休息好了该找我。”温如意‘好心’给他从柴房另一边搬了个草垛子让他靠着,继而利落的离开了柴房,合上门后,对着门板上那一块用来补漏钉上去灰色板子,笑的格外好看。
    拿起手中的玉萧后,温如意笑的更好看了,指尖勾起串着玉萧的绳子,在半空甩了两个圈,转过身去,看到了站在前屋墙边的厉其琛。
    温如意脸上的笑意和那玉萧一样收的极快,将玉萧藏到手中后捏紧了,好似他看不到,往身后一藏,继而恢复了笑靥,朝他走去:“王爷您回来了。”
    厉其琛朝那柴房看了眼,视线落回到她身上,瞧着像是正儿八经讲道理的样子:“答应了他的事食言,非君子所为。”
    “妾身是小女子。”温如意朝他福了福身,理直气壮的很。
    范延皓走了过来,看这情形,大抵也猜到了些,温侧妃应该是与柴房那位打过照面,遂感慨:“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温如意心情好,想了想后先将那玉佩拿了出来,问他们:“值多少?”
    “宫里的赏赐,温侧妃觉得值多少。”
    玉萧的成色可比玉佩好多了,再者一个是藏在衣襟内的,这玉佩少说也值个几百两银子,那这玉萧,怎么也得翻倍吧。
    想到这儿温如意好奇起胥仪的身份来,宫里的赏赐可不是人人都能拿的,那位的长相如此,莫非出身不低,可也不会啊,若是出身高,适才他直接自报家门,让她去镇上联络人岂不是更快么。
    往回走时,温如意好奇:“王爷,他是什么人?”
    “看着不像是做粗活之人。”这样的样貌和肤色,怎么着也不会是普通人,温如意想到他的仪态,还有那比样貌更吸引人的声音,仰头看厉其琛,“莫非是个艺人?”
    京都城中有几位琴师颇受人追捧,温如意在清斋坊也见过,确实是很吸引人。
    进了屋,温如意见他没否认,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柴房中这一位,品貌端正,比清斋坊的艺人还要更出色些,入宫献艺受赏,莫非也是琴师?”
    斟了茶,温如意托腮看着他,没这么简单啊,有那闲情逸致,干嘛还把人绑在柴房里。
    厉其琛拿起温如意摆在桌上的玉萧,端详了会儿后将顶着一段的珠子往后拨,手指粗细的玉萧一段,磨圆的内径中,隐约可见几个字。
    再看那顶着的珠子,靠拢的那一面弧度上,也刻了几个字,但中间穿着绳子瞧不仔细,温如意取来了宣纸和墨后,轻轻一蘸,往宣纸上压去,一个“滢”字跃然纸上,中间空缺的圆圈是绳子穿过的地方。
    厉其琛的声音随之传来:“他是个戏子。”
    看着那虽小但清晰的字,温如意心中腾升出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她抬眸看着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太后娘娘的名字里,就带了个滢字。
    半响,温如意迟疑:“这是太后娘娘赏赐给他的?”
    厉其琛抹去珠子上的墨,低头摩拭着玉萧上所雕的图案,声音凉薄:“六年前他是游园班的大台柱。”
    说起游园班温如意便想起几个月前的宫宴,那天在戏园子内唱戏的不就是游园班的人,她早前听吴媚儿说起过,太皇太后酷爱听戏,只不过这两年听的少,以往每隔几个月就有戏班子入宫为太皇太后唱戏,游园班在京都城中久负盛名,入宫的频率也很高,一年下来得有个两三回。
    六年前先帝身体还健朗,王爷的年纪也不大,朝堂纷争没那么明显,宫中一片和乐,戏班子入宫逗了各位主子们高兴,赏赐自然也多,上百两的玉佩对她们而言并不算什么。
    只不过赏赐刻有自己名讳的东西,这就有些奇了,更何况,那胥仪是要让她拿着这两样去镇上的戚玉楼。
    倏地,脑海中闪过什么,温如意更不确定了:“这戚玉楼,是不是与京都城有关?”
    厉其琛看着她:“陆家。”
    温如意怔了怔,过了会儿,她的眼睛越张越大,她看着厉其琛,深吸了一口气。
    她有个大胆的想法。
    屋内安静了下来,温如意叩弄着小桌脚,先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继而陷入了尴尬中,尽管好奇心作祟很想求证下,但往大了说,先帝逝去还未周年坟头就冒了青,事关皇家颜面,不好直接开口。
    于是,温如意用略带感慨的口气道:“看来这位胥仪公子在京都城中很受欢迎。”
    厉其琛看着她,眼神微闪,温如意挺了挺腰杆,没毛病。
    许久后,明明是安静的屋子,温如意好像听到了他的笑声,是从他眉眼间散发出来的,并不明显,可温如意越发确定,他就是在笑。
    又过了会儿,他终于开口:“有些道理。”
    听起来他是毫不在意的,在揶揄她故意装不懂。
    这时屋外传来了云束的请示声,厉其琛离开后,屋内的气氛才恢复如常,温如意松了一口气,这样的问题着实是不好问的。
    ……
    天色暗下来时厉其琛还没回来,在柴房外的草亭内,温如意从范延皓的口中,证实了她那个胆大妄为的猜测。
    游园班由来已久,出过不少名角,普罗大众虽称他们为戏子,其中也有几位因才华受人尊敬,而这些名角,多为男子。
    八年前,游园班当时的台柱子因为年纪的关系退了下来,他的徒弟理所当然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了当时游园班的顶梁柱,就是胥仪。
    胥仪因其不俗的唱腔,过人的样貌,早在之前就颇受欢迎,做了游园班台柱子后更是忙碌,时常被京都城中的达官贵人点戏,一年多后名声传入宫中,专门为太皇太后安排这些事的公公,就将他们请入了宫唱戏。
    说好听些是献艺,说通俗点,大都是跑江湖卖艺的活计,不仅活儿要好,也得会做人,胥仪在这点上就比他师傅做的更得心应手,赏赐自然也不断,胥仪交给温如意的那玉佩,就是太后陆晼滢赏赐的。
    过了两年,有一阵子太皇太后身体不佳,游园班入宫的频率还是与往常一样,从那时开始,给太皇太后唱戏的胥仪,变成了给太后献艺。
    宫中妃子甚少出宫,原本能消遣的事儿就不多,听听戏赏赏花,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奇怪的,当时太后娘娘每隔两三个月召他们入宫,对众人而言,更不是什么值得特别去注意的。
    可恰巧的,陆晼滢就看上了胥仪。
    温如意微张了下嘴,抱着胳膊往亭子内靠了些,挡住吹进来的风,想了下后斟酌语句:“早就有联系了?”
    当初范延皓查到这些事时,惊讶程度并不亚于温如意,但如今却很平静:“两年前春狩,他假扮太监,陪在太后身边。”
    “……”温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信息量有些大啊。
    “一年前,游园班的台柱子换了人,胥仪以抱病之名回了焦庄,在焦庄呆不过两个月,他又回了京都城,住在京都城内一处别苑,未告知别人,今年一月,从京都城回了焦庄。”
    温如意靠着扶栏缓缓坐下,所以,太后这是金屋藏娇?
    此时就不是什么大胆的猜测,而是推证,先帝四月初驾崩,而他是一月离开,四月末时宫中传出太后娘娘有身孕的消息,当时说是已有两个多月,二月里有的,而在消息传出之前温如意入宫时,太后就有了迹象,她在刻意隐瞒将怀有身孕的时间往后退,实际上,消息传出来时她起码是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早前在听到那消息时温如意就吐槽过,先帝病重成那样怎么还能有房事,皇家的做派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现在想来,不是坟头冒绿,这得是头顶青烟,绿帽垒三高了。
    草亭内陷入了寂静,过了会儿,消化了这些消息后,温如意问:“先帝不知道吧?”
    范延皓微点了下头。
    温如意没有继续问下去,王爷会知道这些,恐怕是早就在查这些,而对太后来说,腹中的孩子就和□□差不多,风险大,却还暗藏了莫大的诱惑,如今这形势下,她若生下个皇子,有陆家在,小皇帝的皇位才叫岌岌可危,可若被曝出孩子非先帝血脉,这后果……
    想到这儿,温如意猛然一震,那天戏园子中她险些推倒太后酿成大事那日,想借此栽赃嫁祸的人,是太后自己。
    温如意的后背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为她的图谋,也为她的狠心。
    过了会儿,温如意转过身看柴房的方向,戚玉楼,陆家,所以他求救的对象,也是太后。
    ……
    夜深时厉其琛还没回来,温如意因为想的事情多,也有些睡不着,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屋外终于传来了动静,不大的屋舍门被打开时,由外卷入了一股凉风,吹到了床帏这儿,布幔晃动。
    厉其琛一进来就看到她靠坐在那儿,床畔的桌上点着灯,枕边放了一本游记。
    温如意闻到了一股烟油味,似乎是从什么炼场内出来,在厉其琛洗漱过后,这股味道依旧隐隐存在。
    “范大人今天与我说了一些关于胥仪公子的事。”温如意靠着他,双腿曲在被窝里,仰头,“王爷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厉其琛把玩着她的长发:“三年前。”
    温如意微动了下,这么早。
    “三年前佛光寺大典,母后身体抱恙,她代为前去,斋戒七日,胥仪假扮太监,跟随了五日。”
    饶是能想到些什么,温如意听了之后还是很惊诧,范延皓口中的狩猎还是佛光寺大典之后的,换言之,这样的事不止一回。
    “那谋反一事?”
    四目相对,厉其琛的目光看起来很平静,温如意却是了然了,这些事都是相连的,栽赃嫁祸也好,谋反也罢,有前因才会有后果,莫须有的罪名都是为了掩盖太后腹中那个非皇家血脉的存在。
    其实面前有更妥当的办法,只要孩子没了,胥仪和太后之间的事就成了一笔无证之帐,你要算,我也能狡辩,更何况牵扯诸多,不会真的拼个你死我活。
    可野心呐。
    温如意轻轻握紧了放在怀里的拳头:“王爷抓他来,是要带他回京都城?”
    “嗯。”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厉其琛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身,双手正好放在了她握拳的腹间,轻轻抚过平摊的小腹,忽然提了句,“药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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