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梁王。”颜知洲说道,“陛下不是不知道梁王图谋不轨,但是陛下从未想到过他竟能做得如此绝。陛下与妾困在殿内的时候陛下便懊悔地同妾讲,他这是在养虎为患。”
    颜知洲一想起辛戟便泣涕涟涟,那个一直疼她敬她保护她的人,从此以后就不在了。
    “梁王想做皇帝?”辛湄问道。
    “对,所以梁王并没有离开过长安。公主只需要看着,在这废墟之上,他还要加冕为皇上。”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辛湄哭道,“这是我父皇的江山,这是我和弟弟的江山,我不同意,我一定要去杀了他。”
    “公主,你要冷静。妾说了,陛下已经走了,妾与公主两个女子,一无所有,我们怎能斗得过梁王?”
    “可是我是父皇曾经金口玉言的皇太女,我怎么不能阻止他登上九五之尊?”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办法和恶人讲道理。更何况公主你,还没有梁王今日的权势。”
    “所以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这些事翻篇?”
    颜知洲捏紧了拳头,任指甲嵌入手心,说道:“公主,越王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你的意思是?”
    “等,”颜知洲回答道,“所以妾要同公主一起去清河。公主,纵然长安有你舍不得的一切,但是为了今夜的火光,妾代表今日所有的亡魂,请求公主,能以大局为重。”
    辛湄沉默了良久,一直不说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公主,到出口了。这边是荒郊,我们乔装后趁夜色赶去清河吧。”
    辛湄也哭得累了,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迈向哪里。
    她看见颜知洲赤裸的纤纤玉足,一路来被割的划的数十道深深浅浅的伤痕,触目惊心。
    连她这样一个外族女子都准备好用这一生来筹谋如何为今夜所有的亡魂洗雪冤屈。
    “若蒙公主不弃,这一路上,可唤妾一声‘姨娘’。”
    辛湄点点头,说道:“好,姨娘,我们一起去清河找外祖。”
    说完,她又朝着绥宫的方向三叩首,说道:“父皇,母后,迟迟无法斗过恶人。但若有一日迟迟再来长安,一定要风风光光地祭奠你们。”
    颜知洲也在旁边跪下,将头叩得血流不止:“谢君为妾葬天下,祸国之名又何怕?”
    清河。
    辛湄到清河的时候崔靖年已经辞官了,他见到辛湄时竟被吓得惊愕失色。
    “你还活着?”
    辛湄点点头:“绛娘娘带我逃了出来。”
    崔靖年的眼圈瞬间红了,他都想不到竟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自己的外孙女。
    “一路上,受苦了吧?”崔靖年问得平淡,竟不像是在问一个落魄的公主,而像是在风尘仆仆之后一句普通的问候。
    辛湄摇摇头,说:“先前,走几步,哭几步。后来也麻木了,就这样来了清河。”
    崔靖年点点头,说道:“着实是我崔氏一门的福泽,公主如今竟然还安然无恙。”
    “外祖,我父皇母后的葬礼,他办的怎么样?”
    “陛下和皇后,身后事确实体面风光……”
    一路上她也听说了不少消息,说是辛戡替先皇先皇后大操大办了葬礼后再加冕为帝。
    但是,他昭告天下的是,绥宫里那一夜的火,是匈奴寻仇所为。
    匈奴单于乌雅因为绥国而错失心爱的女子,于是一直在边疆上寻衅滋事。
    但是最后辛戟要出兵大漠了,匈奴慌张之下,只好铤而走险放火烧绥宫。
    这么轻易,就把绥国换了天地。
    那时候她问颜知洲,为什么辛戡把脏水泼到他们身上他们还不曾反驳。
    颜知洲似是而非地答道,因为辛戡笃定乌雅不会反驳,才把谎撒得如此有恃无恐。
    再后来,颜知洲才慢慢地同她讲,那段在月氏与乌雅之间的旧事,以及她被献到绥国为帝妃,乌雅穷追不舍的那一段岁月。
    “他们说的那个女子,是你?”
    颜知洲点点头,答道:“他来月氏做过质子,我与他有交情。但是,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那他纠缠你了没有?”
    “没有。那时候我叫克颜,他只是在我临行前给我取了个中原人的名字。”
    “就是你现在的名字?”
    “对。他说他也读中原的诗文,最爱《西洲曲》里那句‘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所以,他为我取名颜知洲。”
    辛湄静静地听着颜知洲的讲述,问道:“所以辛戡误打误撞,泼脏水的人偏巧什么都肯接?”
    “对,辛戡将罪责归咎于乌雅,可是乌雅偏偏遇到这种事最不愿反驳。所以如今,人人信以为真。”
    “可恶……”辛湄皱了皱眉。
    一路以来颜知洲觉得辛湄的接受能力比自己想象得要好,到最后都不怎么哭闹,但是相比于从前,她更喜欢她多些笑颜。
    想到这些,辛湄突然问道崔靖年:“外祖可知谋害我父皇母后的真凶究竟是不是胡人?”
    崔靖年听到这话,有些好奇地问道:“难道还有其他人加害陛下?”
    “若我说是我的亲叔叔,我父皇的亲兄长害了整个绥宫的性命只为得到今日的万人之巅呢?”
    崔靖年不语。
    辛湄也知道,崔靖年中庸惯了,如今遇到这么棘手的一件事,就算他想为了枉死的女儿与外孙,他也不会铤而走险一次。
    他失了女儿固然心痛,但是他不该拿整个家族的命运来为绥宫人沉冤昭雪。
    再说,若要手刃仇敌,本就不是他的义务。
    而是自己现在担子上的任务。
    “外祖?”
    “公主,臣一生忠于陛下。陛下蒙冤,臣此生再不涉足庙堂。”
    “外祖……不是复仇,不是现在。”
    “公主请讲。”
    “从此,您为司空大人,我为崔府舞伎冉猊香,不再是,绥国长宣公主辛湄。”
    “公主……”
    “大人,冉是圣人弟子中的大姓,是我意欲匡正天下礼法的决心;狻猊是龙子,可吞虎狼,是我意欲有朝一日斩尽那些狼子野心之辈;我最爱白梅,是因它零落成泥,香却如故。”
    “冉猊香,很好,不愧是我崔靖年的后人,无愧于大绥公主的风度。”
    “我欲十年磨一剑。”
    那是辛湄的九岁,她在那时候就一日日等待,等待冉猊香的十九岁,等待着,一直是她的江山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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