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们心惊,已经有人猜到了太阴的头上。
    “莫不是那个下界的神女?”
    “不知道。”
    ……
    幻夜森林里发生的一切,当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站在最高的山脉,招摇山顶峰上约见了羲上。
    那里离神界最近。
    羲上下来见他,震惊于他的变化。
    “羌无,你怎么……”
    羌无看着他,嗤笑,“我不再是神了,不是在你预料之中吗?”
    羲上淡淡垂了眼角,“不瞒你,凡世水患那一次,我让她下去确实是为了让她能见到你。”他说,“但那是因为你们的缘劫到了,因缘墙上已经出现了你们的名字。”
    “所以呢?”他问。
    羲上忽然看着他,“羌无,无爱无欲怎么能做一个神,你和她都需要修行。”
    羌无笑了,语气嘲讽,“好华丽的借口。”
    “你在凡世玩弄人们的恶念欲望,问问你的心,你真的只是为了维护天地秩序吗?不,你更多的只是在消遣。”羲上目不斜视的淡淡道:“凡尘的人以前淳朴良善,可并不像现在这样,恶念渐渐增多,四处流窜。”
    “千百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别用这样的借口。”羌无抬起眼皮,似乎觉得好笑,“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善见城如果想染指其他疆域,我只能提醒你做的稳一些。”
    羲上皱紧眉头看他。
    “你把她送到了我这里来,永夜之地退散了。”他笑了一声,“那你有没有在因缘墙上看到,我会——”
    后面的几个字被风吹散在招摇山顶的云雾之中,羲上没有听清。
    但他觉得这个被恶操纵的神明,已经不会再听他解释什么了。
    ……
    太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竹林的小木屋。
    但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在桌前看到了一封信,心底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将信封拆开看,上面不过只有十个字——回善见城,别等我,别找我。
    眼前浮现出他苍白虚弱的模样,太阴忍不住替他心酸,总在想他是不是害怕分别,所以一个人去了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想要偷偷死去。
    这个想法折磨的她痛不欲生,她当然没有听他的话。
    找遍了这里所有的地方也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后,她走出了这一片山水墨画般美好的地方。
    山间的薄雾在身后飘散,竹海经风一吹在她身后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脚下的步子始终不曾停顿——前方似乎被夜色渗透,回神时她已经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周围是无尽的夜色。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外出,怎么会走到永夜之地来?
    太阴回头,才发现身后的那片天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光点,似乎是一个单独被人隔离出的小世界。
    森林里有月光从浓密的枝叶间隙落下来,她还是在往前走。
    夜色深处,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蔷薇丛旁边,他背靠着巨木,单腿曲起撑着自己的胳膊。她在月光下看见他的指尖滴落腥红的液体,一个比拳头略微大些的东西被他攥在手中。
    走近了,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回过了头。
    太阴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的头发很长,是深蓝色的,瞳孔里流转着邪性的光,他此刻垂着眼看她,神色奇异,似乎有痛苦和愉悦两种情绪同时在眼中交织闪过。
    “你说你去哪里不好。”他说。
    太阴怔住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分明还是以前那个人。
    但眼神和气息已经全变了。
    见她在原地顿住,他慢慢站起身,太阴看见了他指尖的血珠还有他手里正在跳动的东西,目光不由自主的就移到了他的左胸上。
    那里有一个令她难以挪开视线的凹陷伤口,似乎是被人五指穿透而过造成的。
    她捂着嘴,堵住了那一声惊呼。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毫不在意的用手抚过左胸的伤处,那里重新变得完好如初,只是塌陷了一处,分明是少了些什么。
    “你选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运气真不好。”那颗跳动的心被他丢进蔷薇丛里,长出了一朵血红艳丽的花,他的指尖穿过她的发丝,落在她的后颈,“这个时候,你应该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
    ☆、双城之战
    太阴仰头看着他苍白的脸, 眸中闪过惊异, “你怎么——”
    他的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平淡无奇, 眼底却似乎夹杂了一抹炫惑的艳色,“还不知道我是谁是吗?”
    在永夜之地看见这样的他, 太阴哪里会猜不出他的身份, 她死死盯着他,“你是执掌黑暗的神明羌无?”
    “不。”他摇头, 唇边忽然泛起寒凉的笑意, “我不再是神了,这副模样的我,是妖魔。”
    他的手从后颈探出抚向她的脸, 她一下子不敢动了, 因为他微凉的指尖就落在她的下巴,脖子上,太阴忽然瞧见他俯身凑近了自己。
    紧接着,便见他不胜迷惑的皱眉,喃喃,“你说, 我明明已经没有心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然后他低头, 唇几乎就要贴上来。
    她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是不害怕的,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很轻微的一个动作,让他的唇成功停在她面前不过两三寸的地方。
    太阴听见那唇间溢出了一声冷笑, “不情愿吗,夫人。”
    夫人这两个字他咬的极重,语气阴沉,讽刺一般,“嫁给我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太阴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你冷静一些,我知道你现在状态有些不好……”
    “呵……”他轻轻嗤笑,忽然把她抵在那棵巨木上,低语,“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教你感受爱别离,怨憎会,凡人有的所有情感和悲喜我都教给你了,你正慢慢修成正果,我却从神修成了魔。”
    他终于还是吻了上去,动作狠厉,“你说,是不是很不公平?”他眼底有暗红色的光波流转,“羲上派你来的,是吗?”
    她皱眉,在他唇齿间模糊的回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吗?”他笑了,忽然伸手扯开她的衣襟,“那就再也别回善见城了。”
    太阴惊诧的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教你做我们早就该做的事情。”
    夜色无边的森林里,他一把拉过她将她压在月色遍洒的草地上,她伸手推拒了几下,右手勾到了旁边的蔷薇丛,上面的花刺将她的手扎的鲜血淋漓。
    但这样的伤痛在眼下并不算什么,因为身体深处的痛远超于它,她在地上躺着,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他背对着光,阴影下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
    眉眼妖艳,欲潮翻涌。
    确实已经不是那个无爱无欲的羌无了。
    眼前的月光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在那样的浪潮下渐渐失去意识,他壁垒分明的胸膛紧贴着她,但那里已经没有任何跳动的痕迹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月光似乎转了一圈,他才抽身而退。她醒了过来,却感受到眉心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不远处就是天阙的水,她爬过去看,形容狼狈,双脚几乎难以并拢——水面上印出一张苍白的脸,她在水中看到自己的眉心多了一个黑色的诡异印记。
    她几乎是瞬间便认出了那是什么——那个只有书里才出现过的黑暗烙印。
    被黑暗烙印的人,去不了极昼之地。
    她再也回不了善见城了。
    回头,他半靠在巨木上,脸上的情潮还未完全散去,“不是喜欢夜晚吗?”他半眯起眼朝她优雅微笑,“那就永远呆在这里。”
    她静静看他,那样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剧烈的情绪,良久,她艰难的站起了身子,被扎破的手扶着路边的树,模样狼狈的慢慢往回走。
    背影孤独萧索。
    直到走出那一片森林。
    他始终没有拦她,因为他毁她毁得彻底——折断了她的翅膀,强占了她的一切,他知道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了。
    ……
    后来的太阴果然在永夜之地的边境处搭了一个小房子,不大的洒满月光的庭院,长满了漂亮的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屋子里收拾齐整,干干净净,虽然里面并没多少可用的东西。
    这是一段只有她自己的岁月。
    直到永夜之地向善见城发兵。
    太阴在永夜之地看见匡玉的时候,不可谓不震惊。
    因为她是眼看着匡玉曾被善见城的诸神流放的,他能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是那个人把他救出来了。
    匡玉看到她时也很震惊,他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永夜之地遇到一个没有神力的神。
    而且这个神还参与了当初流放他的全过程。
    说起来永夜之地那时早已战火连天,却唯独这里像一片没人敢打扰的世外桃源一般,匡玉看了看她眉眼的印记,只略作思量,便猜出个大概。
    “没有心的人,也能爱人吗?”他沉寂半天,哂笑,“也是,没有心的人,毕竟还有灵魂。”
    她的血在夜风里嗅起来甘美而香甜,匡玉的瞳孔亮了起来。
    他想,有这个女人在,永夜之地怎么可能翻得了身。
    大概羌无座下那几位魔神也是这么想的。
    否则后来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
    战火逼近善见城的时候,除羲上之外的四位主神均在历劫,其余诸神力量尚不足以保全极昼之地,羲上只得向外界的灵族求援。
    随着越来越多的族群加入,战火推了十几年,羌无没有再踏入幻夜森林一步,他麾下九位魔神骁勇善战,尽管对方的外援越来越多,但被夜色笼罩的族群还是几次兵临善见城下。
    直到羲上召唤四位主神之后,差距才逐渐拉开。
    羌无放出了匡玉,不死国的子民加入这场战争时,局势发生了倾倒性的变化,善见城被攻破,匡玉带着他的子民屠了城。
    天阙的水被染成红色,他们来到城中央可以一览下界的天台,扶桑树下流经而过的天阙水中升起一个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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