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骏扣好后备箱,上车系好安全带,回头看着副驾上睡眼惺忪的小双,微笑着摸摸了他的头发:“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董喜双点点头,把手指搭在眉间轻轻挥了一下,蔫蔫地嘟囔了一句:“yes captain……”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破开冬日清晨的寒风,沿着环路向西出城而去。
    天还没大亮,路上车不多,董喜双没醒透,腿上盖着毯子,怀里抱着早餐,眯着眼睛看窗外灰扑扑的街景。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喜欢上了跟萧骏在高速公路上开长途车的感觉。天地苍茫,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给人一种时间停滞的错觉,世界缩小到一个小小的车厢,车厢里只有彼此。小而完整。险象环生,又无比安定。
    他们遇到过大风,沉重的车身被吹得轻轻漂移,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了。
    也遇到过大雨,所有的车灯都打开了,雨刮器开到最大也无济于事,开着双闪慢慢在公路上往前蹭。
    遇到过团雾,车子穿梭在一团团浓厚的水汽中,视野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仿佛登临仙境。
    夏天往草原上开,见过流云快速移动的影子,也见过远处的暴风雨,粗粝的闪电从云顶连接到地面。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只要小双看过去,总能看到萧骏坚毅而平静的侧脸,他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船长,万事尽在掌握之中,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前,萧骏脱了外套,戴上墨镜,做好了长途驾驶的准备,两人沉默着,只有车子高速行驶时发出的白噪音,却更显得车内安静温暖,萧骏感觉到自己被注视,视线没动,只微微偏过脸来笑着说:“甜宝是在看我吗?”
    小双被抓了个现行,有点不好意思地调整了下坐姿,问他:“要听音乐吗?”
    他按开了车上的音乐,轻盈的女声和着吉他声响起,是他最近比较喜欢,常听的一首英文歌。
    萧骏的手指无意识地随着节奏点在方向盘上,太阳从身后的地平线上慢慢升起,红色的朝阳把眼前的风景照得一片透亮。
    曾经,在他的人生坠入谷底的那段日子,经常会开车去高速上兜圈子,那时常听的歌单被他随便取了个名字叫“六环”。为数不多的几首致郁系音乐单调地重复着。像他的心情一样,黑暗而压抑。
    而现在,歌单还是那个歌单,只是名字早就改成了“baby”,里面根据小双不同时间段的偏好塞满了不同风格的音乐。而他的小太阳就坐在身边,丝毫不掩饰对他的迷恋,时不时侧着身体靠过来,用温软的手指按摩他手臂上的肌肉。
    萧骏的心里一片沉静踏实的幸福,曾经盘旋在心底的阴霾早已消失不见,干净得像是从未曾存在过,他的灵魂被董喜双丰沛的爱意滋养着,根强叶壮,枝繁叶茂,强大到已经无惧任何风雨。
    路途遥远,小双又起得早,不一会儿就开始点头打瞌睡。萧骏按倒了副驾的座椅靠背,怕他睡冷了,还打开了座椅加热功能。
    一路上小双睡睡醒醒,时而跟萧骏聊两句天,时而默默地听歌看风景。
    吃东西的时候总是自己吃一口,再给萧骏塞一口,还体贴地把准备好的吸管插在功能饮料瓶子里一会儿喂他喝几口。
    偶尔看萧骏面有倦色,还会主动耍宝加贡献美色——抓着萧骏的手塞进自己衣服里,憋着劲儿问他摸没摸到新长出来的腹肌。
    在服务区休息的时候,跑到萧骏身后给他捏肩捶背,乖得不得了。
    下高速进县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董喜双不说不闹也不笑了,默不作声地看着车窗外。萧骏看了他两眼,伸手握住他的手说:
    “甜宝。对不起。”
    小双怔愣回看:“嗯?什么?”
    萧骏单手驾驶,没有回头:“是我无形中给你压力了吧。其实真的不用想那么多,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可以去寻找一个对家人伤害最小的解决方式。”
    小双翻手跟他十指相扣,沉默了片刻:“……不是,我只是……”
    萧哥太好了,太爱他,心里容不得他受哪怕一丁点儿的委屈。
    往村子里的路没路灯,偶尔还有曲折颠簸的小路,萧骏开得稳而慢,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小双的父母和姐姐守在院门口等了很久的样子,三个人都冻得鼻尖通红。萧骏下车打了个招呼就开后备箱往外搬东西。
    小双被妈妈拉到堂屋里问一路上的情况,吃了啥,饿不饿,锅里温着特地做好的饭菜就等着他们进家门呢。
    董喜双嗯嗯地虚应着。他在走神,眼睛无意识地盯着萧骏。
    萧骏捧着大包小裹,盒子袋子,从院子里走进屋放下东西,再默默折返。他身高腿长,贵气天成。然而神态沉稳自若,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这孔旧窑洞和黄土夯的院子跟他有多么的格格不入。
    东西满满当当地堆了半个堂屋,萧骏拎着最后两盒子各种参片虫草花胶燕窝被爸爸和姐姐簇拥进来。
    “你们两个娃娃,咋搬了这些东西回来!”小双爸爸惊讶地看着一地东西。
    萧骏笑着回说:“都是小双特意买的,因为开车拉东西方便点。”
    董喜双还在看他,眼睛和心都止不住酸热。其实所有的东西都是萧骏细心准备的,爸爸妈妈姐姐,每个人都想到了,什么东西怎么吃怎么用还特地手写了标签一一贴好。
    “甜宝,愣啥呢,招呼你同学来吃饭吧?”姐姐看他在发呆,轻声提醒他。
    他一早说了会带个城里的同学回家过年,家里人却没想到是个这么标致体面的小伙子。
    董喜双看着眼前的几张笑脸,张了张嘴,不知怎么突然哽咽了,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告诉爸爸妈妈,告诉姐姐,告诉隔壁三大,告诉所有认识的人他是谁。萧哥这么好,简直是他最大的骄傲,为什么要藏着呢?有什么可遮掩的!
    他捞了一把,没捞到萧骏的手,改而抓住了他的衣袖,抖着声音说:“爸,妈,姐姐,这是萧骏,是我……”
    萧骏的大手轻轻地盖住了小双冰凉的手,声音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叔叔阿姨好,我是董喜双的朋友,我们是一个宿舍的。”
    小双愣愣地抬头看他,萧骏看过来,目光温柔深沉,一下子就安抚住了他混乱的心跳。
    小双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改口道:“妈,他不是我朋友,我认了他当哥了,以后……以后你就当多了一个儿子好不好?”
    萧骏的心脏和他覆在小双手背上的手一起,猛地收紧了,心上窜过一阵悸动的热流。
    他的傻小孩儿,真是一点委屈也不想让他受呢。
    “哎!好,好。”小双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你们都是好孩子,累坏了吧,快来吃口热乎饭……”
    吃过了饭又简单聊了几句已经是半夜了,小双妈领着他们俩到西屋催他们赶快休息。
    这里是小双以前住的地方,还保留着原样。
    屋子不大,打扫得干干净净,但长久没点过火了,烧了小半天也还是凉渗渗的。
    一张老式铁制单人床,淡绿色的漆掉得快光了,床头的铁管磨得锃亮,一左一右拴着两个红绳编的手镯,看尺寸像是不足岁的小娃娃带的,上面还坠着一颗颗小小的桃木撅。
    萧骏逗着问他是谁的,小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自己小时候戴的。
    床旁边一个木头的旧写字台,边角都磨秃了,抽屉把手还是老式的金属贝壳样式的。桌面上压着块玻璃砖,底下衬着几张奖状,和小双小时候的旧照片,萧骏拿手机认真地拍了下来。
    床对面的墙上从头到脚贴满了小双的各种奖状,因为贴上去的时间有先有后,材质也各不相同,褪色褪得斑驳花哨,倒是有种不经意的设计感。
    萧骏站在墙前一张张欣赏,带着不自觉的笑容,仿佛在透过这些奖状想象小双小时候的样子。
    小双妈拎着一壶热水进来给他们洗漱用,又去打开小双床上的电褥子开关,关心地说:“甜宝,要不还是让你大去你三大家找宿吧?你同学开了这么久的车,挤着睡不安稳。”
    小双正在从包里往外掏睡衣,闻言回头看萧骏。
    “没关系的阿姨,”萧骏接过水壶放在木头脸盆架上,“在学校停气的时候我们也都是挤一张床上的,习惯了。”
    “那好,要是睡得挤明天再换。”小双妈给两个孩子关好了房门出去了。
    乡下和城里不同,没月亮的晚上,一入夜关了灯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在城里待惯了的人适应不了这种黑,总会觉得眼前发花。
    萧骏怕小双睡燥了踢被子,上床前把电褥子关掉了,此刻两人紧紧拥抱着裹在被子里,屋里一片漆黑,空气沁凉,越发显得怀里抱着的人鲜活温暖。
    “萧哥……”屋里太静,小双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像在呢喃。
    “嗯——?”萧骏语气戏谑,故意逗他:“不是说认了干哥哥了吗?怎么还连着姓叫呢?重新叫。”
    小双红着脸不出声。
    倒不是没叫过,别说哥哥,他被诱哄着逼迫着叫过的亲密称呼,说过的羞耻情话多到数不过来,只是那终究是在床笫之间耳鬓厮磨的时候,平时最多没人的地方小声喊喊老公,还羞得红通通软绵绵,简直让萧骏爱不释手。
    在小双心里,哥哥这个称呼,是比叫老公还要甜蜜,亲昵和羞耻的。
    他叫不出口。
    萧骏故意逗他:“干弟弟,怎么不叫呢?你这张小床又窄又旧,一翻身都乱响,你也不想我今晚把它弄塌了吧,快叫,不然我就亲你了。”
    小双做了半天的心理斗争,终于嗫嚅着小声说:
    “哥哥……床是不是太硬了,你会不会不适应啊……”
    棉花絮的褥子睡久了又厚又重,直接铺在床架子上的木板条上,比学校的床还硬。
    萧骏低声笑了下,不逗他了。他一只手臂紧搂着小双,另一只手隔着睡衣在他的腰背上来回抚摸:“不会,我不挑床,而且我很喜欢这里。”
    他吸了口气:“这里有你的味道。”
    “什么味道?”小双抽了抽鼻子,只闻到淡淡的柴火味儿。
    “说不清楚,就是你身上的味道,独有的,很甜,我很喜欢。”
    小双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被萧骏抱在怀里的那次。那时他中了暑,脑子昏昏沉沉的,浑身都难受得不行,却唯独清晰地感受和记住了萧骏的味道。
    来自健康男性的阳刚体味,混合着不知什么洗浴用品的淡淡香气,还有一点烟草的余味。
    “我也喜欢你的味道,第一次闻到就喜欢了。”
    萧骏声音低沉温柔:“那是什么时候,是你摔伤那次吗?”印象中那是第一次抱着小双,他惊叹于怀里人的瘦小轻盈,那时他的身体就已经先于意识对小孩儿产生了强烈的反应,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梦遗。
    “不是,更早一点。军训的时候,我晕倒了。”
    萧骏的手停住了,在黑暗中张大了眼睛。
    那时罗星棋刚出国没多久,他正像戒毒的人产生戒断反应一样,整夜整夜失眠,对世界失去所有感知,整个人都挣扎在崩溃的边缘,靠着仅余的一点意志力维持着表面的正常。
    “那时候你好像很辛苦,总是不开心,晚上躲在营房外面的楼梯上抽烟……我每天看着你,心疼得不得了……”
    董喜双不知道萧骏心里的惊涛骇浪,情潮翻涌,只觉得他抱着自己的手更紧了些,耳边的心跳变快了。
    “那么早,你就已经喜欢我了吗?”萧骏的声音在发抖。
    “还要更早。”小双在他怀里蹭了蹭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开学报道那天,我刮到了你的车……”
    ……
    “为什么,那天你甚至没看到我长什么样。”萧骏心中震动,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一见钟情,也总是要“见”才行啊。
    “我也不知道。”小双把脸埋进萧骏怀里,舒服地叹了口气,有点困了。
    “只是觉得你好温柔,又温柔又踏实。”
    温柔?萧骏错愕,无论初见还是深交,萧骏从没有从任何人那里收获过类似的评价。他所有的温柔都深埋在心底,留给了一个不可能的人了。
    “太温柔了,让我想起秋天家里割完麦子后扎起的大麦垛,我小时候经常躺在高高的麦垛顶上看天上的云彩发呆,麦垛又厚实又软和,还香,就像你一样。”
    萧骏心里五味杂陈,又甜蜜又沉重,还伴随着酸涩的愧悔和锐利的心痛。
    “后来呢?”他眼眶酸涩,忍不住偷偷亲吻小双的发顶。
    “后来……”董喜双已经快睡着了,半梦半醒地说:“后来我回去就失眠了,老是想你跟我说的话,想你握着我胳膊的感觉,心跳得睡不着……”
    “再后来……嗯……就认识你了,每天都觉得更喜欢你,更更喜欢你……更更更……”
    他口齿缠绵着,更了半天,话没说完就睡着了。
    萧骏却难过得睡不着,跟小双的勇敢和执着相比,他是那么的愚蠢和懦弱,他何德何能配得起小双比太阳还热烈的爱意,比月亮还温柔的深情呢?他错过太多太多了,想起过去带给小双的种种伤心,他甚至有种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弥补的感觉。
    要是真的有时空穿梭机就好了,他想穿回去,打晕那个忘记了小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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