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祚明今天戴着他的单框眼镜,取下来擦了擦,诚实地道:“事实是他本来就不用理你们,你们这一组也没有什么计划,你们只需要配合他行动就好了。”
    秃鹰告状不成,无奈地叹了口气,归祚明又道:“我们这边会尽力周旋,但杨悦不在,双方的火力差距太大,只能做到拖延时间,再给你们一个小时够不够?”
    他怎么知道够不够?秃鹰心里刚嘀咕完,就听到前方的杨悦打了个响指,然后他的唇舌不受自己控制,自动溜出一句回答:“够了。”
    归祚明戴上单片眼镜,对这样的发展表现得一点也不诧异,平静地道:“我知道你有你的计划,你的计划你一个人也足够完成,但我们不是你,我们做不到全知全能,你至少要给我们透露一点方向,我们才能做到尽量不给你拖后腿。”
    他这番话可以算是谦恭到极点,秃鹰还归自己管的那部分脑子都惊呆了,“为龙小队”仗着出身,除了杨论道什么时候这般彻底地服过谁?
    杨悦沉吟了一秒,点点头,秃鹰的嘴巴又自发地动起来:“可以。”
    这就是同意公布他的计划了,通讯器两端的人们都屏气凝神,归祚明身后的光头佬和马洛同时望向他;秃鹰咽了口口水,偷偷地拽紧拳头。惟有小矮人无知无觉,还在乐呵呵地东张西望。
    也就在此时,三人终于到达了城市中心,那幢地标般拔地而起的大厦近在眼前。
    杨悦抬头望了眼大厦,手指动了动。
    “我不能在两三万人的城市里找到隐姓埋名的监狱长,我也没必要找到他。”
    “我有更简单的办法。”
    …………
    ……
    尚特可勒船长没有派出所有的护卫舰,虽然他被马洛和归祚明的一搭一唱激怒了,但他毕竟是位有经验的老兵,并不会被情绪影响判断。
    对付一艘小小的“蜂鸟g20”,十二艘“鹞鹰500”不够,二十四艘呢?三十六艘呢?
    “出动三支十二建制的小队,”尚特可勒船长强抑怒气,对大副下达了新的命令,“让他们自由配合,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将‘蜂鸟g20’击落!”
    “是!”大副即刻把命令传递下去,船长的强硬态度让主控制室内的所有船员都受到了鼓舞,一个个同仇敌忾,表现得干劲十足,就连通讯员都对着高空中的虚拟图像挥了挥小拳头。
    尚特可勒船长单方面切断了和“蜂鸟g20”的通讯,再次走到舰桥的尽头,眼也不眨地盯住外面的实时战况。
    只见深黑色的宇宙中点缀着一颗颗星子,远处还有仿如女神飘带的美丽星云,在这样梦幻般的背景下,三十六艘“鹞鹰500”分别从“亨利三世”剩下的三个出口飙射而出,分头向“蜂鸟g20”发动了攻击!
    这次“蜂鸟g20”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动反击,它好像失去了那种料敌机先的神技,而是利用它娇小的体型来回闪躲三十六艘“鹞鹰500”,绕着“亨利三世”庞大的身体跟它们玩起了捉迷藏。
    白色的激光光束在太空中频繁闪烁,前一道光束尚未在人的眼帘内完全褪色,新的光束又接踵而至,久而久之,尚特可勒船长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由激光交织的白色光网,似极了蜘蛛辛苦织出来的蛛网,那艘可恶的“蜂鸟g20”就仿佛被蜘蛛瞧中的猎物,如同一只真正的蜜蜂般灵活地在蛛网的空隙间穿梭。
    相比前两次正面交手的干脆利落,这场迂回的追逐战几乎耗尽了所有人的耐心,主控制室内的船员们先还一边工作一边每隔五分钟向外面偷瞄;三十分钟后,偷瞄的频率降低至十五分钟一次;一个小时后,船员们专心致志地工作中,突然想起来回头望了眼,内心哀嚎,怎么还没打完啊!
    又不知过去多久,通讯员接到一个内部通讯,说是向船长的公民终端发了讯息久久没能得到回应,她左右望了望,找不到大副,只好自己小跑着上了舰桥。
    “船长,”她轻声唤道,“有位怀特先生给您留了口讯。”
    尚特可勒船长转头看她,脸色铁青,也不知是被“蜂鸟g20”上的那两人气到如今余怒未消,或是被这胶着的战局火上浇了油。
    通讯员哆哆嗦嗦地转述道:“怀特先生提醒您不要忘了今天的晚宴。”
    晚宴?尚特可勒船长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抬腕看了眼时间,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对那位怀特先生殊无好感,正想交代通讯员帮他拒绝,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你在这里看着,”他吩咐通讯员,“战局有什么变化立即通知我。”
    通讯员不敢说“不”,于是乖乖代替船长留在了舰桥的终端,巴巴地继续看外面“鹞鹰500”和“蜂鸟g20”玩一群老鹰抓一只小鸡的游戏。
    尚特可勒船长大步走下舰桥,他决定去参加怀特先生的晚宴,当然不是为了和他一起打桥牌,而是想让他说服负责人改换航道。以他老兵的直觉,他认为这件事绝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简单,“蜂鸟g20”必然还有后手。
    尚特可勒船长从主控制室出来,乘坐专属电梯不断下降,眼前忽然由暗转明,就像是穿越了大气层,由“亨利三世”顶层的工作区进入中层的乘客区。
    “亨利三世”这艘宇宙飞船与别的宇宙飞船有极大的区别,其中一个区别就在舱位的设置上,虽然也分为头等舱、二等舱、三等舱,但三种舱位并没有完全的隔绝开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亨利三世”的特殊性,能登上这艘船的人就算只买得起三等舱的船票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他们或许财力有限,却无比向往头等舱的大人物,而大人物们也很享受这种不带恶意地仰慕。
    所以“亨利三世”中层乘客活动的区域是一座城市,三等舱是城市边缘,二等舱接近城市中心,头等舱则是城市中心那幢最高的大厦。
    怀特先生的晚宴在头等舱中举办,尚特可勒船长的悬浮车以最快的速度横掠整座城市,他拉升高度,直接降落在二十七层的顶楼天台。
    天台上停满了琳琅满目的豪车,尚特可勒跳下车,把车钥匙交给泊车的服务生,顺便问明了宴会所在的楼层。
    他独自下楼,在电梯里思考着如何说服怀特先生,他认为怀特先生的钱来历不甚清白,像这种人通常是最怕死的,他有把握争取到怀特先生站在他这边。
    “叮”,宴会楼层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尚特可勒却没有看到想象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景,他只看到一个十几岁的青少年。
    那个很瘦很白的少年,已经能看出俊美的轮廓,加上这一身诡异的气质,让他似极了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吸血鬼。
    尚特可勒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眼睛看到这个吸血鬼少年,大脑立即发出警报,右手飞快地摸向腰后。
    然而还是太晚了,因为少年向他举起了一根手指。
    …………
    ……
    “我不能在两三万人的城市里找到隐姓埋名的监狱长,我也没必要找到他,我有更简单的办法。”
    “我要接手这条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一朵娇花和亲爱的sadtango给我的打赏!!!
    第三十五章 愚蠢
    “咦?”杨悦难得开口发出了声音。
    他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 原本是计划绑架“亨利三世”的头等舱贵客逼船长妥协,却不料船长亲自出现在面前。
    尚特可勒船长身穿白色的船长制服, 杨悦还怕认错,指尖贴住他的太阳穴, 迅速浏览了一遍他的记忆。
    确认以后,他满意地收回手,转身走进宴会大厅, 尚特可勒船长呆着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宴会大厅里静得落针可闻,秃鹰高踞在乐队所在的高台,旁边是抱头蹲地的乐队成员, 自动追踪人声的麦克风无措地环绕他们飞来飞去。
    台下的头等舱客人们也不复往日的优雅, 一个个恨不得将自己蜷缩成团,像冬天里的鹌鹑般把头埋进毛里瑟瑟发抖。
    小矮人倒立在天花板上, 手里和秃鹰一样拿着枪,轻松自若地来回巡逻。
    杨悦和尚特可勒船长一前一后走进宴会厅,大部分人的余光都偷瞄过来,人群传出小小的杂音, 还夹着半声欢呼。
    或许有人以为船长能够拯救他们,那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尚特可勒船长目不斜视, 眼里始终只有杨悦一个,忠诚得近乎虔诚。有几位头等舱贵客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大概又把尚特可勒船长当成了造成他们如今悲惨处境的内奸。
    杨悦懒得理他们在想什么,这些人现在对他毫无用处, 他们识相点就最好别来烦他,李慰不喜欢死人,也不高兴他把太多人变成白痴。
    他只是随手一抛,一条隐形的“绳索”立即套到其中一个男人的脖子上,勒得他脸色紫涨,眼珠和舌头都突了出来。
    杨悦慢慢地往回收“绳索”,想起上一回他这么干时李慰还在身边,不禁面露温柔,脸上的神色与他手上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其他人因此吓得更厉害,以为这少年以凌虐为乐。再加上他比骷髅时期稍微长了一点点肉,初步显出俊美的轮廓,过瘦的体形和惨白的皮肤又给他增添了一种诡异的魅力,如魔似妖,总之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那个被扯出人群的正是怀特先生,杨悦在尚特可勒船长的记忆中发现了这个人,虽然想不通他为什么使用本名,但种种迹象表明他有可能就是死狱的监狱长。
    怀特先生与尚特可勒船长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同,为了参加晚宴,他换穿一身黑色的丝质晚礼服,没有戴眼镜,半秃的脑袋打理得锃光瓦亮,等杨悦将他拉到近处,他已经被勒得口歪眼斜,涎水顺着嘴角不停地往下淌。
    杨悦厌恶地把他甩到地上,几次伸手去按他的脑袋都按不下去,手指像有自我意识,就是不肯碰那个油汪汪的秃头。
    算了,他烦躁地想,反正也不急这一会儿。
    他在高台附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招了招手,尚特可勒船长立即坐到他对面,杨悦闭上眼睛,思维轻而易举地入侵对方的大脑。
    基因解锁就像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那件事”过后,他对自己异能的掌控程度更是一日千里,孩童体态尚且受困于成长综合症,恢复正常体态则完全没有了束缚,越来越得心应手。
    换到不久前,他还没有信心在不伤害马洛的情况下逼他效忠自己,所以只能威胁和说服双管齐下,对付尚特可勒船长却没有那么麻烦,他试着直接操纵对方,也不担心把人玩坏,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尚特可勒船长是位意志力坚强的老兵,杨悦在他脑子里搅风搅雨,他的面部表情也跟着发生变化,一时咬牙切齿一时皱眉拧鼻,随着双方拉锯的激烈程度,连杨悦的额头都出现了汗珠。
    杨悦专注地为尚特可勒船长洗脑,地上的怀特先生却缓过气来,他假装心脏病发作,抬手按压胸口,忽然从衣襟里取出一把枪!
    怀特先生蜷在杨悦脚下,他的位置处于视觉死角,高台上的秃鹰和天花板上的小矮人都没能及时发现他的小动作,居然让他偷偷摸摸地抬起枪口,蓦地扣动了扳机!
    那颗子弹飞快地飙向杨悦的心脏,就在子弹头将要触碰到他胸前衣襟,该刹那,杨悦倏然睁眼。
    他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眼白,只有两个深黑色的漩涡,子弹被这两个漩涡盯上,竟在半空中骤停,须臾,掉转方向倒射了回去!
    怀特先生充满希望地开了那一枪,手上的后坐力尚未消尽,旋即看到子弹反转回来,他躲都来不及躲,子弹“噗”一声钻进他的眉心。
    尸体应声倒地,眉间的弹孔缓慢流出红白相间的浓稠液体,人群吓得集体往后缩,有几位女士发出恐惧的抽泣声,男士堆里甚至传出一股浓烈的尿骚味。
    尚特可勒船长就在此时起身,敬礼,他看起来神智清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除了脑中已经深深扎根了要忠于杨悦的暗示。
    杨悦眨了眨眼,黑色漩涡恢复成正常的眼睛,他盯着倒地的尸体看了许久,懊悔无比地想,他好像又做了一件对李慰不利的蠢事。
    …………
    ……
    李慰相信这个女人是杨悦的母亲,因为他们实在长得很像,杨悦还没有进入青春发育期,孩童总是像母亲多于像父亲。她轻易就在这个女人脸上找到了杨悦的脸型,杨悦的眼睛,或者还有杨悦的鼻子和嘴巴。
    “您好,”她礼貌但戒备地打了声招呼,虽然她相信这个女人是杨悦的母亲,但杨悦的母亲出现在死狱里,她也不会傻到马上就对人家挖心掏肺。
    杨悦的母亲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戒备,表情仍是淡淡的,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矜傲,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叫杨珊,职务是联邦科学院的常务副院长,还有另一个职务你可能听说过……我丈夫姓勃朗特,是新上任的联邦总统。”
    饶是李慰有了心理准备,这一连串惊雷仍然把她砸得头晕目眩,她下意识地朝杨珊冲过去,副监狱长也没有拦她,李慰跌跌撞撞地穿过杨珊的身体撞在了桌沿上。
    是全息投影,她想,思路的岔开让她找回几分神智,低下头,双手扶住桌沿粗重地喘息。
    杨珊的全息投影穿着白大褂,她本人应该还在联邦科学院的办公室内,安坐在她宽阔的书案后面,冷漠地睥睨这位无辜的女孩儿。
    “杨悦是我和我丈夫的独生子,乔治是我丈夫收养的孩子,我为他对你做的事感到抱歉,不过你已经收回利息了,不是吗?”
    李慰感觉到自己在耳鸣,她沦陷在仿佛永无止境的白噪音中间,心脏绞疼,血液从头部抽离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可就算这样,就算她根本不想听清杨珊的话,她说的每一个字依然能够像雷鸣般在她耳边炸响,如重锤般一下一下捣中她的胸口。
    她呼吸困难,听见杨珊续道:“我丈夫以间谍罪追捕你们不是为了乔治,而是为你拐走了杨悦,这是个误会,很遗憾我到现在才有机会解开这个误会。如果你愿意原谅我丈夫,原谅他作为一个愤怒的父亲有一些不当的举止,并且签下保密协议,我可以即刻赦免你的罪名,将你放出死狱,恢复你在曙光大学的学籍。对了,听说你是文思学院政治系的新生,我代表我丈夫邀请你毕业以后到总统府任职。”
    曙光大学,文思学院,政治系,李慰茫然地抬起头,她有多久没有想起这几个词,她踏入校园不到一天,然后就是新生派对,然后,她的一生仿佛都被改变了。
    没有仿佛,她想,从她在黑暗的地下室张开眼看到比她自己更弱小无依的杨悦起,从她和杨悦杀人逃亡起,她就知道未来不会再是她十八岁以前天天做梦的模样。
    而她从未因此后悔。
    “不。”她喃喃道。
    “什么?”杨珊似乎没有听清。
    “我说‘不’,”李慰提高了嗓音,“我不会签什么保密协议,我也不会回去上课假装自己还是个普通的大学新生,我不会原谅总统滥用职权,也不会在杨悦亲口向我承认之前相信你说的任何有关他的事!”
    她气喘吁吁,胸口急剧地起伏,赤脚踏着冰冷的地板,脸上印满副监狱长肮脏的鞋印,然而她高高地昂起了下巴,表现得比总统夫人更矜持,更骄傲。
    “至于我的罪名,你忘了宪/法第五修正案了吗?‘非经大陪审团报告或起诉,联邦公民不受死罪或其他重罪的审判;非经正当法律程序,联邦公民不得被剥夺生命、自由或财产。’”
    李慰嘲讽地对杨珊笑了,她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很蠢,她知道答应杨珊的提议对她更有利,反正她可以逃出去以后再反悔不是吗?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她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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