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事件后,孔以凛整整叁个月都未曾出现。我依旧每天照常上课,阅读,闲暇之余看看电视。公寓里有一台功能完善的DVD,令人遗憾的是并未配备任何CD资源。某次偶然看到电视新闻那名开黑车的司机因杀人未遂,非法越境,肇事逃逸种种罪名在联邦法院被判死刑。其实以那名司机的罪过尚构不成如此严苛的刑罚,我知道这其中免不了孔以凛身后律师团的推波助澜。
    叁个月后,首次见到孔以凛,他又变了许多。成熟又凛冽的气质,已初具一个领导者的威严。从前威严这种特质在他身上很难看到,因为这个词总让我想到陈天珂,果然资本深厚的人气质总是相似的。
    原先交流本就贫乏,如此一来更是相顾无言。
    我无意与他讲话,他也仅仅只停留了一餐饭的时间,又匆匆离开。我猜他此行目的也不过是确认我是否逃跑。
    自那次见过面后,直到千禧年之前孔以凛都没再出现过。万圣节,感恩节,平安夜所有的节日都与我无关,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孔以凛是掉落我寂寞岁月里的陪伴,所以他才在我生命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千禧年的圣诞节晚上,我一个人偷偷跑到上城区的街心公园闲逛。暗处跟着不知几个警卫员。一路走来,电子显示屏上写满了“MERRYCHRISTMAS”各种挂满礼物和铃铛的圣诞树和写满心愿的小卡片。剧院和电影院音乐厅灯火通明,不远处的露天广场上几个大小不一的雪人歪歪扭扭地站在冰天雪地中。这一看便知是孩童们的拙作。
    不知是不是我神经错乱,手套围巾统统未戴,大冬天的跑到公园里挨风吹。一群孩子正围着一个假扮的圣诞老人讨礼物。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他们心满意足的拿着礼物跑开,又有几个孩子围上去。直到那圣诞老人手里再也没有礼物可发,他们才悻悻离开。
    我的目光追随着他们奔跑的身影,突然想起在圣德里那年的圣诞节,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孔以凛祖父的时候。当天晚上由于孔以凛祖父的关系我们暂住回翡城城中心的公寓。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冰天雪地,孔以凛牵着我的手沿着斯库尔极尓河畔往回走。在路过一家礼品屋时,店主正装扮成圣诞老人的样子吸引孩童兜售礼盒。我脚步迟疑,他问我是否喜欢。我能感受到当时他压抑的情绪,故摇头。但他却对我说,进去吧,你的圣诞礼物在里面。
    礼品屋里到处都是精致的摆件,但却只有柜台上那十几礼品盒是店主促销的范围,仅仅只需支付1刀就可随意带走一个礼盒。
    当时孔以凛问我想要什么,其实我说不上来。为此停留不过因为它新颖的促销方式。我对他说,我想要那些可以花1美元就可买到的礼品盒,并且想要他为我挑选。
    孔以凛随手挑了一个较大的礼盒。但打开礼盒后孔以凛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扭动,原因是:我们花了1美元拿到了一只巨大的奶瓶。那是我有史以来收到的最奇怪最廉价的礼物,并且出自孔以凛之手。
    但我喜欢它,因为这是连孔以凛都无法预估的surprise。(事后想想,那是送给孩子的礼物,有奶瓶也不奇怪。)
    回过神时,广场上已只剩我一人,方才还吵嚷着要礼物的孩童也不知所踪,那名站在雪地中假扮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已准备下班。
    我抬头望天空,哦,不知什么时候已下起了雪。
    圣诞节到新年的这段时间,天气有所回暖,虽未融化冰雪,但阳光恹恹已有回春之势。从巨大的玻璃窗前望去,广场长椅上的人们人手一杯咖啡悠闲地看着报纸,沐浴着冬日的晨光。
    新年过后,我终于不再终日无所事事,新的课程开始,城市运转,整齐的马路,繁忙的交通,麦加利大道步履匆匆的职场人,来往川流不息的黄色计程车。
    我独自在一方狭小的天地里循环往复的生活。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普京当选俄国总统,欧洲足球杯闭幕,克林顿卸任总统大选,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目标,理想的高中,向往的城市和大学,可我没有,离开孔以凛我不知何方是归处。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永远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活得麻木又浑浊。
    六月初,在25层的阅览室里我见到了爱莉尓,她穿着一件浅杏色的丝质衬衫,卡其色的雪纺裤腿裤。彼时我正在埋头思索一道难解的线性代数。
    “斐莲,你还好吗?”
    “爱莉尓!”我抬头看去,意外之余的惊喜,但更多的是疑惑。“孔以凛同意你当我家庭老师了?”
    爱莉尓笑了笑。“是你的父亲告诉我你在这儿。”
    “什么?”
    “他是个大忙人,若非他主动打电话给我,我找不到这儿。”
    我不明白为何陈天珂会主动联系爱莉尓,自从上次我那样决绝后,他竟还会分出心思来管我的死活?他应该知道爱莉尓当过我的老师且我们的关系相当不错。派一个我亲近的人当说客?
    “他希望你把我带走吗?”
    “不,他什么也没说。他只告诉了我这个地址。”
    我默然。“伯森还好吗?”
    “在学校,一切照常。”
    “你不是来带我走的吧。”如若真是如此,爱莉尓此刻也不会这般气定神闲的坐在我的面前。
    “抱歉斐莲,我现在还无法带你离开,即使我能带你离开这里,你也逃不开孔以凛的眼线。离开这里之后你未成年仍需要上学,生活,每一样都需要用到你的身份。除非你的监护人愿意以非法拘禁罪的方式起诉他,但看样子你的父亲似乎并不愿意那么做。”
    意料之中,陈天珂当然不会为了我把自己的侄子告上法庭,更何况他们的产业之间还有无数千丝万缕的联系,何须为我一个不在乎的女儿得罪孔以凛。
    爱莉尓揉了揉我的头发。“别那么悲观,我已尝试联系你父亲帮你准备出国的手续,让你前往英国读书。那里文化深厚,历史悠久,无语言障碍。等一切准备好,我便带你离开。”
    当天,我和爱莉尓约定:一个月后,10点在25层的图书室碰面。
    然而,我足足等了两个月都未等来爱莉尓。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变故。
    8月末,首次见到了快一年多未见的孔以凛。他已不复当初年少时那样清俊柔和的气质,整个人凌厉十足,他的祖父早已不是压在他身上的无形大山了。
    他坐在办公椅上,漫不经心的翻阅文件。
    我深知他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手眼通天,爱莉尓久久未曾出现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见过爱莉尓?”他状似随意的问我,连眼都未抬一下。
    我心下一紧,但我知道,他既已如此问我便早已知道答案。“是。”
    他停下翻动的手指,抬头看我。“哦?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医院吗?”
    “她怎么样了?”我没想到孔以凛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连自己的亲人都能下得去手,爱莉尓又做错了什么?仅仅因为她两个月前曾与我见过一面?
    他冷笑一声。“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不是我。”
    除了他还有谁?我不相信这只是一个意外,偏偏就在两个月前约定带我离开的时候。但我知道,孔以凛从不屑说谎。
    “说说,她与你说了什么?”
    我心下打鼓,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爱莉尓为我安排出国的事,但他显然不知道我们私下约定的事,否则也不会对我如此心平气和。
    “没有,她只说让我等到18岁,到时为我安排申请大学的事。”
    他盯着我的眼睛问。“是吗?你猜我查到了什么?一个多月前为你申请英国留学的档案。”
    “我真的不知道。”我急切辩白。小时候偷吃一袋零食都会脸红的我,没想有一天也能在孔以凛面前把谎言说的如此真情流露。
    孔以凛起身走到我面前,沉默的看了我片刻。轻微点了下头。“好,但愿你不敢骗我,否则你知道下场吧。”
    起身离开前他对我说。“总有人因为你的离开而受伤,你该知道自己是个多么不受欢迎的人。如果你的父亲真的在乎你,就不会放任你在我这儿无动于衷。”
    “承认吧,除了我没人会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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