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陆太妃被拖下去,秦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次大行皇帝被秦仪活活气死,即便没有求情之事,陆太妃也必死无疑了。她来或者不来,都没有任何改变。将此事料理后,众人之间又是一片死寂,哀伤得连一句话也不曾有。
    昨儿个得了消息开始,秦婉和宋夷光就一直在宫中,太皇太后也让两人各自回家去。才出门不久,宋夷光叹道:“你不知,那日柳木头让我回宫去,说是要我回娘家,我很是不解,他却十分强硬,让我险些与他闹气。当夜就闹出了秦仪逼宫的事,我在懿宁宫听得前朝震天的喊杀声,心中害怕得要命,心里恨死柳木头了,我当时就在心里说,但凡我有命活着,出去就要跟他和离。后来叛军进了宫里,卫珩和夏竟成率军来了个关门打狗,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计。”
    “虽是计策,但皇伯父还是没有受住打击。”秦婉叹了一声,心下伤感,她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颇为怪异,但却说不上来,低眉想了一阵,还是毫无头绪,只是叹道,“我如今倒是了无牵挂了,总归和我有梁子的人都或死或废,我也再无什么不平之处了。”
    经历过前世巨变,秦婉学会了不少事,最为要紧的就是向前看和珍惜眼前人。大行皇帝驾崩已然是事实,纵然心中伤感,但也无济于事,不如更为珍惜当下,远比耽于伤感重要。
    秦仪和陆太妃都是当日被赐死,当日逼宫之事那样沸沸扬扬,京中不少官邸都有叛军闯入,更不用说普通民居了。是以阖京上下对于秦仪这乱臣贼子都是无比愤懑,赐死旨意一下,众人无不拍手称快。
    大熙素有“父亡母在孝三年”的风俗,而这三年实则为二十七个月。但皇帝不同于百姓,倘若是二十七个月不理朝政,只怕举国生变,是以皇帝的孝期为二十七日。为大行皇帝守够二十七日后,秦桓行登基大典,尊大行皇帝为世宗,号“肃武帝”。又对诛杀秦仪叛军的功臣论功行赏,卫珩和夏竟成分别被封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和从二品镇军大将军,柳穆清也被册为正三品中书令。
    三人皆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然官至如此高位,加之三人妻室都是有封号的贵女,偏生这三人还都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一时在京中传为佳话。
    在论功行赏之后,朝中迎来了一场变革。当日秦桓秦仪争锋之际,朝中不少大臣都站了队,所谓成王败寇之理,功臣自是有赏,站错队的,自然就是阶下囚。只是好些看来与世无争的高官接连被发落,委实是让众人始料未及。
    一直到了腊月,这场轰轰烈烈的变革才渐渐进入尾声。这日秦桓在重华殿设宴,早早的就亲自领了卫珩等人往重华殿去,看了一会子歌舞,也就转头对卫珩笑了笑:“你且随朕来。”
    两人先后进了偏殿,秦桓示意卫珩坐下,后者连连称不敢,神色淡漠而阴冷,恰如一个将军该有的戾气。秦桓笑道:“叫你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同你说说体己话。此处唯独你我二人,你只当朕是你大舅子就是,何苦如此?”顿了顿,“婉儿临盆在即,你多陪陪她,女人生孩子皆是凶险,她又是第一胎,保不齐心中害怕,多多宽慰她,别让她有心理负担,到时候反倒招致不顺。”
    “臣明白,谢陛下关心。”卫珩只谢了秦桓,惹得后者笑盈盈的望着他,“卫卿于朕而言是居功至伟的功臣,若是没有卫卿,现下登基的就不知道是谁了。朕心里,当然是极为相信卫卿,也是感谢卫卿的。”
    他说得很慢,身为帝王,自然不会当众说出这话来,是以只有在人后才会说上几句。卫珩神色变也不变:“陛下是中宫嫡子,先帝亲封的太子,大熙名正言顺的储君,即便没有臣,如今继位的也是陛下,轮不到罪人秦仪。”
    一席话说得秦桓噙了几分笑容,笑容渐渐大了,他朗声笑了起来:“现在连卫卿也会说这等冠冕堂皇的话了,朕记得卫卿当年可是个不善言辞的主儿。”他负手而立,“卫卿成长了不少,现在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婉儿了,朕也放心了。”
    卫珩静默不语,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愈发的沉稳,也学会了与人相处之道,唯独一点,他一直不曾变过,那就是秦婉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秦桓望着卫珩,笑意愈盛,隐隐透出了几分压迫来。当年太子秦桓素来以仁孝温和、礼义良善著称,从未有过这样的神色:“朕当婉儿是亲妹妹,秦仪伏诛,往后不会有人再欺负婉儿了,谁再欺负她,朕就要那人的命。”
    “臣也一样。”卫珩抬眼对上秦桓的目光,身上肃杀之意平显,半点不逊于秦桓周身威压,“往后谁敢欺负婉婉,臣也一样会要了他的命,不管他是谁。”
    “不管他是谁。”秦桓同样加上了一句,笑容满满的样子俨然是一个年轻帝王的温文尔雅。正说着,外面内侍总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陛下,和宁郡主找陛下和卫将军呢。”
    “你去吧。”秦桓淡淡说道,“朕一个人待一会儿。”卫珩颔首称是,临到卫珩出门之际,他又笑道,“卫卿还是朕的大将军。”
    “陛下也始终是臣的陛下。”卫珩转身向其一揖,开门出去了。内侍总管也进来,见秦桓笑意不减,低声道:“陛下……”
    “他不会说的,婉儿什么都不会知道。”秦桓微笑,“他保护婉儿的心思,在朕之上。”
    秦婉在外面刚站了一会儿,卫珩就出来了,将她纳入自己宽大的斗篷:“让你久等了,连鼻子都给冷红了。”
    “你同皇兄说些什么?”秦婉扭了扭身子,肚子大得好像一个圆球,显得身材愈发的娇小,“皇兄自己不出来?”
    “更衣呢。”卫珩随口胡诌了一句,将秦婉抱得更紧,柔声说,“咱们且先去吧。”
    能笑到最后,秦桓又怎会是个一路被秦仪逼到退无可退、甚至险些被刺杀身亡的太子?他是先帝亲自教导出来的,治国经纬、帝王心术无一不精,他不是鱼肉,他是刀俎,秦仪才是那案板上的肉,可笑他毫不自知。
    怀中的秦婉笑得很美,因为即将做母亲,她的笑容愈发带有母性的光辉,又因秦仪伏诛,她一直心情很好,让卫珩也很欣慰。大手抚着她后脑,卫珩在她额头亲了亲:“我的傻丫头。”
    他知道婉婉从来没有怀疑过秦桓,尽管到了现在,也依旧没有怀疑过。她太相信秦桓了,相信到了不会生出任何怀疑的地步。
    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在天家的男人身上,从来都是真理。如先帝可以坦然的舍弃儿子,如秦仪可以逼宫气死父亲,如秦桓可以坦然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作出他才是最无力的受害者的假象来。
    自秦仪逼宫之后,卫珩就觉得秦桓并不如看来这样的无助。一个能将逼宫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的人,真的会一步步被逼到绝境?答案不言而喻。何况此次对于朝臣清洗如此快准狠,说明谁是秦仪的人,他早就心中有数。
    直到卫珩在京中,不经意看到了本该被羁押在刑部大牢的总领太监,一切才算是都明白了。
    秦仪身边的总领太监从一开始就是秦桓的眼线,换言之,秦仪的所有计划,秦桓都是早就知道,甚至于一切的计划,都是秦桓有预谋引导秦仪定下的。可笑秦仪自以为自己能够顺利擒杀秦桓,殊不知秦桓在暗处讥笑他自不量力。包括秦仪命人刺杀秦婉、秦仪仿造玉蟾嫁祸卫珩、灭了胡十三满门……这一切的事,都是在总领太监的鼓动之下进行的,换言之,秦桓对于这些事,都是默许且推波助澜的,他一直站在暗处,笑看着秦仪自作聪明。
    他太了解先帝了,知道先帝疑心病一起就会令暗卫盯梢,愈发的推波助澜,令总领太监鼓动秦仪派人刺杀自己和秦婉,顺理成章给秦仪扣上一个刺杀储君的罪名,引得先帝不得不料理秦仪。最后顺势让秦仪逼宫之事引得先帝动气,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了秦仪身上,自己还是那个得人心的太子,乃至于皇帝。
    那张温文尔雅的表象之下,杀伐决断才是秦桓的真面目,为了皇位,即便是他视为亲妹妹的秦婉,他也可以坦然的利用。
    看着秦婉笑盈盈的模样,卫珩心中一片温软,只将她抱在怀里。正因为知道她不会怀疑秦桓,是以卫珩也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她。试问秦婉若是知道了秦桓如此狠辣,保不齐会如何作想,一旦坏了自己身子,卫珩岂不心疼?
    并不知他在想什么,秦婉歪着头看他:“这是怎了?是不是皇帝哥哥欺负你了?”
    “怎会?”卫珩只笑,还未说完,就有一双大手扶住秦婉的肩,吓得秦婉险些叫起来,转头见是秦桓,撅着嘴躲在卫珩怀里:“皇兄吓唬我。”
    “哥哥吓你做什么?”秦桓好笑,屈指敲她小脑袋,目光缓缓移到她圆滚滚的肚子上,骤然噙了几分笑意,“待婉儿生了小外甥,哥哥送婉儿一个大礼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哥哥不是善茬~
    144
    包子
    当日宾主尽欢, 并不知道秦桓和卫珩之间的谈话, 秦婉倒也格外欢喜, 但因为孩子越发大了, 压迫着肚子,到底也吃不了多少,只吃了小半碗粳米饭就不要了。不少人向卫珩敬酒,后者担心着秦婉身子,只吃了几杯就不再吃了。一直到了二更,宴席才渐渐散了。秦桓以消食为名, 亲自将秦婉和卫珩送到了宫门, 才嘱咐道:“你二人小心一些去,卫卿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府上陪婉儿吧, 待婉儿生产之后,再去当值也不迟。”
    卫珩轻轻“嗯”了一声,秦婉临盆在即, 他当然不能放下心来。随着秦婉月份的增大, 他有时也不安稳起来,就想到夏昭华生产之时那被端出的一盆盆血水,愈发的不愿离了秦婉。现下秦桓再次说出这话, 卫珩沉吟片刻, 还是拱手施了一礼:“谢陛下美意。”
    “何苦说这些?”秦桓微笑,见秦婉打了帘子望出来, 也是笑了笑,“去吧, 婉儿等急了。”又对秦婉温和一笑,“这些日子就好好养胎,别动了胎气。哥哥明儿个指几个有经验的接生女官来,早早备下,免得到时候发动了手忙脚乱。”
    “多谢皇兄。”秦婉抚着自己圆乎乎的肚子,笑得羞赧。卫珩谢过皇帝之后,也就上了马车,缓缓驶了出去,待马车彻底淹没在夜色之中后,秦桓才呼出一口气来,转身回了寝宫。
    马车晃晃悠悠,很快就将秦婉的瞌睡给勾了出来,歪在卫珩怀中打盹。卫珩则将斗篷罩在她身上,默默的盘算了许多事。自从和婉婉相识以来,已然足足过了三年。初识之时,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怀着自己的骨肉偎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他想过或许能凭自己的努力,让卫家摆脱不被天家待见的命运,但也不想,自己能够在朝中大放异彩,更能结交如柳穆清、夏竟成一样的鼎盛家族的世家子。
    当时的他,甚至没有把握能够胜过温一枫。温一枫生性阴毒,当日将秦仪视为弃子之后,便急不可耐的将其踢开了。倘若当日温一枫一念之差,继续为秦仪充当军师之职的话,只怕秦桓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在秦仪身边安插探子,遑论一步步走到总领太监的位置、甚至于左右秦仪的想法。到时候,谁胜谁负,都还是未知之数。
    不动声色的将秦婉抱紧了些,卫珩低头,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生生将秦婉给吻醒了。她睡眼惺忪的问道:“怎么?”迎上卫珩含着促狭笑意的双眸,秦婉顿时恼了几分,旋即道:“你这样坏作甚?”还未说完,卫珩忽的低头吻住秦婉,他口中还有稀薄的酒意,秦婉似乎也有些醉了,身子软成了一滩泥,挣扎着推开卫珩:“你坏,才睡醒你就这样欺负我。”
    “若是当日,婉婉先遇到温一枫,婉婉会喜欢他,还是喜欢我?”卫珩不依不饶的抱她坐在自己膝上,柔声问道,眼底涌出的笑意让秦婉又羞又恼:“孩子都快生了,你还问这等混账话。即便我先遇到他,我也是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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