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刘安所言,饭要一口一口吃,提升工人们的月钱,本来就损害了作坊的利益,商户们本就不高兴了,若是再将月钱标准定得太高,难免引起不必要的反弹和争端。
    作为西州最大的官,李文柏不介意和这帮唯利是图的商户们好好斗斗,但前庭的百姓们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波澜了。无论如何,先将待遇提上去,别的,只能以后徐徐图之了。
    于是李文柏也不再犹豫,直接拍板,道:“好,那便按照刘兄的意思来,我马上拟诏令,今天下午就颁布出去。”
    刘安闻言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冠玉,你真的打算,政令颁布后,让朱江去说服那些商户?愚兄总担心,那朱江办不好这件事。毕竟他和那些商户之间……”
    刘安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说了,而是看了李文柏一眼。
    李文柏明白刘安的意思,笑道:“刘兄的意思,文柏明白。我何尝不知道,朱江那伙人,和那些奸商们往来甚密?正是因为朱江与商户们关系好,且又是首富杨邦的女婿,用他去说服那些商户,才最容易。若是让我出面,搞不好就是腥风血雨。商户们和施五不一样,前庭还有很多百姓需要这些商户们的作坊养活。留着,总是好一些。”
    这时,衙役来报,朱江来了。
    李文柏闻言,与刘安相视一笑。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文柏才刚上堂,朱江就来了。其目的,可谓是不言而喻了。
    朱江兴冲冲地走到公堂,见刘安也在,看了他一眼,就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抬头看着堂上的李文柏,笑着奉承道:“大人真是克勤克俭啊。怎么不多休息几天?这要是累坏了身子,可就是咱们前庭的损失啦。”
    不多休息几天?
    我这刚刚上堂你就急匆匆过来了,我要是再晚些天,你还不急死了?
    见朱江满嘴的口是心非,李文柏也不揭穿,笑着调侃道:“拿要不……本官再多休息几天?”
    朱江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的刘安先是笑了起来,“大人若是想再休息几日也无妨,府衙的公务下官可以代为照看。”
    朱江的脸一下拉了下来,斜睨了刘安一眼。
    李文柏知道朱江的来意,也不多绕弯子,直接说道:“朱大人,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本官说话算数,你现在就可以拿着本官的令牌,去大牢里把你那老丈人放出来了。”
    朱江一听,自然是千恩万谢,接过令牌,就打算走。
    “先别急,”李文柏又叫住了他,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把你那老丈人接出来后,要做什么吧?”
    朱江愣了愣,李文柏的话一下子让他想起了李文柏交给给他的任务。关于这个,他还没来得及和老丈人说呢。
    但现在还是先把老头子带出来更要紧,别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这,朱江连忙点头,“大人放心,卑职明白该怎么做。”
    看着朱江离开的背影,李文柏淡然一笑,心中清明如镜。
    他一点都不担心朱江敢阴奉阳违,他如今已经掌握了军权,不管是朱江也好,别的几个判司也罢,谁都不敢明着跟他对着干。他更担心的,是那个商户们不愿意照着政令去提升工人的待遇。
    ……
    政令拟得很快,午时过后就张贴在了前庭的两处城门口和府衙的门口。
    政令的内容不多,除了确定作坊工人月钱的最低标准是六百文,老弱体衰者四百文,以及工时固定为四个时辰之外,李文柏担心商户们拖延时间,还刻意规定了整改时间,勒令所有作坊,必须在月底之前,完成政令的要求。
    否则,严惩不贷。
    李文柏没有在政令上提过这“严惩不贷”,到底是怎么个严惩。他也不介意来两个作坊东家抗抗命,以身试法。
    杀一两个人,树立威信,这种事,他虽说不提倡,却也并不排斥。
    午休小憩了两炷香的时候,李文柏洗了把脸。
    然后叫来了李二,在他的陪同下,去了一趟府衙牢狱。
    在李二的引领下,李文柏走到了一处牢房门外。
    这里本来关押这罗武和杨邦俩邻居,现在杨邦已经被朱江领走,只剩下罗武了。
    牢房里有些阴暗,罗武跪坐在牢房的正中央,背部挺直,姿势很端正,脚下垫着一层枯草。午后的阳光斜照在他的后背和后脑,照亮了他那棱角分明的半边脸颊。
    李文柏在牢房门前站定后,罗武微微闭起的双眼猛的睁开,像是有一道寒光,投射而出。即便他跪坐在牢房中,李文柏依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人,可以随时破开牢笼,大杀四方。
    李文柏虽然不懂武术,但是他能看得出来,罗武,是他在大齐,见过的,武力值最高的一个人。无论是李二,或是三子,单打独斗,都不是罗武的对手,即便他现在瘸了一条腿。
    如果他的腿没有受伤,凭他的实力,积攒几年的军功,至少也是个都尉了吧。若是运气好,遇到好的将军赏识,前途还会更好。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啊。
    “大人,可是来给草民定罪的?”罗武冷淡的声音从牢房里响起,被阳光照到的半边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本官过来,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李文柏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卷白色的布帛。
    “什么东西?”罗武看着李文柏手里的白色布帛,问道。
    “还记得五日前本官说过,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公平吗?”
    李文柏静静的看了罗武一会儿,将手中的布帛轻轻扔到他身前。
    “这就是本官眼里的公平。”
    罗武眉眼微微一动,伸手捡起布帛,展开来看了两眼。
    他看得很认真,李文柏脸上泛着自信的笑容,不急不躁地等着。
    然后罗武又重新将布帛合上,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卑。
    “大人,草民只识得几个简单的字,大人这布帛上的文字……草民看不明白。”
    李文柏愣了愣,这才明白,明明布帛上没多少字,为什么他刚刚却看的那么认真。
    原来是看不懂。
    看来即使是一个内心如此强大的人,面对负载着圣贤道理的文字,还是会自惭形秽啊。
    “不打紧,本官念给你听。”
    说着,李文柏看了李二一眼,指了指牢门,命令道:“打开。”
    “大人这……”
    李二下意识看了一眼牢房中一动不动的罗武,脸上满是担忧。
    这罗武可远比三子之流可怕多了,要是突然暴起挟持大人,他可保不住啊。
    虽说李二很同情甚至是佩服同样行伍出身的罗武,但是罗武现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要知道,很多人,在必死之境,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李文柏知道李二的意思,但还是坚持,皱了皱眉,沉声道:“打开。”
    李二不敢违逆,只好打开牢门。
    牢门打开后,李二率先走了进去,站在了罗武的身侧,一脸防备的看着罗武。
    罗武有些意外李文柏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敢亲自走进牢房,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看向李文柏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钦佩。
    “大人就这么进来,不害怕吗?”
    李文柏笑了笑,“我怕死,但不怕你。我李文柏为官为商,自认无愧于天地良心,无愧于黎明百姓。你也是我治下的百姓,我为何要怕你?”
    罗武闻言,没有说话,低着头若有所思。
    李文柏伸了伸手,从罗武的手中接过布帛,介绍道:“这是本官今天刚刚颁布的政令。”
    然后当着罗武的面,将政令的内容原原本本念了一遍。
    政令很短,几句话就完了。
    空气很安静,光线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尘。
    “虽说六百文一个月有点少了,但这是目前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再给本官一些时间,作坊工人的月钱,还要再往上爬。”李文柏解释道。
    罗武低着头,安静的听了好久,突然抬头笑了起来。
    “若是大人早两个月来……”
    若是早两个月来,他的母亲就不用病死了。
    这是他想说的话,但终究却说不出口。他知道,这只是假设,他的母亲死了,他也走上了绝路。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过好在,李文柏没有失信,确实让他看到了所谓的“公平”。
    即便这是李文柏以个人之意志,强行扭转来的公平,但对于前庭百姓而言,已经是能够赖以为生的好政令了。
    “草民,替前庭百姓,谢谢大人。”
    罗武闭上眼,朝着李文柏,重重磕了三个头。
    李文柏没有避让,安静地等他磕完头,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再给你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你还会杀杨有德吗?”
    罗武的身体顿了顿,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罗武再次抬起头,看着李文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草民不敢撒谎,只求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杀了杨有德。
    李文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罗武,你本该有一番大作为的。”
    说完,转身走出了牢门。
    “大人。”
    身后突然传来罗武的声音。
    李文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疑问。
    “您是不是……遇刺了?”
    罗武说着,目光移向了李文柏的左胸口。
    李文柏愣了愣,眉毛轻轻一挑,有些意外地与身旁的李二对视了一眼,然后转头看向罗武。
    “你怎么知道?”
    话刚刚问出口,李文柏就后悔了。
    刚刚自己弯腰身后接下罗武手里的布帛时,动作有些大,拉扯了左胸口的伤口,脸上露出了一丝痛楚,动作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这点小动作,一般人或许无法察觉,但罗武是个练武的高手,怎么可能躲得过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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