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后很是不满这两人的态度:“你们笑什么?”
    “没什么。”容珂干脆不急了, 抚平袖子, 朝崔太后伸了下手, “太后继续往下说吧。”
    “如今有人胆敢给母亲下毒, 其心当诛。乾宁,不是我说话难听, 而是你自己也清楚, 发生这种事, 你的嫌疑最大。更何况, 承羲侯医术高明, 恐怕下毒也很是擅长,他又是你的人……”
    萧老夫人早在吴太后咯血的时候就站起来,听了崔太后这句话连忙道:“不是不是,没有, 铎儿之前给长公主说话是因为忠君, 并不是长公主的人……”
    “祖母。”萧景铎打断老夫人的话, “我确实站在长公主这一边, 你不必再说了。”
    许多人都惊讶地抬了抬眉, 在座的都是公主亲王,萧景铎敢当着这么多人这样说, 显然是要站队了。
    容珂现在的争议这么大,他还敢公开站队, 也真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急功近利。
    “你……”老夫人急得一噎,想骂萧景铎糊涂,又害怕周围的这些天潢贵胄,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忍下不提。
    夏太后正在礼佛,听说吴太后咳血后匆匆赶来,她进殿的时候刚好听到萧老夫人说话,夏太后的脚步顿了一顿,抬头扫了萧景铎一眼,说道:“珂珂和皇上本就是一体,承羲侯这样忠心护君,真是极好。”
    崔太后才懒得管这些,反正在她看来,这两个人都是要一网打尽的。她说道:“好啊,既然承羲侯也承认了,那看来,你们下毒的嫌疑越发大。乾宁,这一点你可认?”
    “我不认。”容珂摇头,看着崔太后说道,“若是会医术便要下毒,那你得把太医署和尚药局的人都抓起来,这都是些什么歪理?”
    “只是怀疑罢了,你着急什么?”崔太后说道,“来人,把武德殿围起来,挨个屋子去找可疑的东西。”
    说完之后,崔太后转过身,对吴太后说道:“母亲,我担忧您的安危,自作主张,您应该不介意罢?”
    吴太后似乎很是痛苦,眉毛死死皱着,脸上虚汗不断。尚药局的人正跪在吴太后身边请脉,和静郡主担忧地看着吴太后,听到崔太后的话,她冷冷哼了一声,道:“婶母已经安排好了,还装模作样来问我们做什么?”
    和静郡主的话很不客气,但是崔太后却不恼,笑了笑说道:“奉御还要给母亲治病,我们这些人就不要堵在这里,干扰几位御医了。来人,摆驾。”
    崔太后最先走,朝外面的那间宫殿走去。皇帝和容珂没动,其他人相互看了看,都不敢先动,而是伸手示意道:“圣人。”
    容琅回头看容珂:“阿姐,我们走吧。”
    “你先出去吧。”容琅没动,目光也充满不解,容珂又补充了一句,“我随后就到,你先走就好了。”
    容琅和夏太后一起走了,随后才是梁王这一辈的亲王公主,以及容珂的几个庶妹。几个公主以及一大串宫女走完后,容珂才往外走。
    “你怎么也被人盯上了?”
    “可能是我继母搞的鬼。”萧景铎说。
    容珂摇摇头,说道:“你这样,都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受了你的连累,才会有今日这一茬。”
    “殿下,你不必这样谦虚。”萧景铎笑道,“我们之间谁连累谁还说不准呢。”
    说话间,谁都没把中毒这件事放在心上,包括崔太后所谓的证据。
    走出吴太后的寝殿,外面接待宾客的正殿已经坐满了人。崔太后坐在最上面,看到容珂出来,她冷哼了一声,说道:“侍卫已经去找了,我们暂且在这里等一等罢。”
    容珂任由崔太后安排,一点不信任的意思都没有。过了一会,几个侍卫回来了:“太后,这是属下在一个宫女的屋子里找到的。”
    侍卫呈上来一个用纸包着的药包,崔太后让宫女接过,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这是什么?”
    尚药局的一个医女上前,拈起一些药渣,放在鼻尖闻了闻:“似乎是马钱子。”
    “马钱子是什么?”梁王妃问了出来。
    医女的神色有些迟疑,她小心地扫了崔太后一眼,道:“是一味药材,只不过,种子有大毒,历来生长在南疆,中原并不常见,王妃不认识也是正常。”
    “南疆?”崔太后重复了一遍,这回包括其他人也都看向萧景铎,“承羲侯,我记得你便在南诏那个地方当过县官罢?”
    萧景铎应下:“是。”
    众人哗然:“南疆的东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弄到的。”
    这时候另一队侍卫回来了,抱拳说道:“禀太后,禀圣人,我们从树下挖出了这些药渣。”
    医女连忙凑过去,看了之后说道:“药渣里也有马钱子。中马钱子之毒后痛若断肠,这确实是吴太后的症状。”
    殿内的人都深吸一口凉气:“怎么会……竟然有人敢做这种事情!”
    “承羲侯。”崔太后看向萧景铎,道,“这里的人只有你去过南诏。朝中在剑南外放过,如今恰好在京城,同时还有机会接触到后宫的,也只有你。”
    萧景铎没有说话,萧老夫人听到这里腿都软了:“不可能,铎儿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他不会做,可是有人会做。但是能带回这种药的,唯有他。”崔太后冷冷说道,“煎药的宫女是谁,把她给我拉过来!”
    侍卫应声出去,吴君茹扶着老夫人,看着萧景铎,痛心疾首地说:“你为何要做这种事?你怎么敢!”
    “承羲侯一个外男,就算手里有南诏的奇毒,恐怕不敢,也不能下到吴太后的药炉里。”崔太后声音威严,目光也很是严厉,“乾宁,你在后宫手眼通天,手里还有银枭卫这只暗杀队伍,这种事情,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你气病了母亲不说,现在都敢亲自下毒了吗?”
    崔太后气呼呼地说完,一个宫女被扔了进来:“太后,熬药便是她在负责。”
    宫女被推倒在地,一停下来就连忙爬起来磕头:“太皇太后饶命,太皇太后饶命……”
    崔太后砰地一声拍了下凭几,骂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奴婢!你为何在母亲的药炉里下毒,还不快如实招来!”
    “奴,奴没有啊……”
    梁王妃说:“和她一个奴婢废话什么,直接拉下去打一顿就好,还怕她不说实话?”
    “不,求各位贵人高抬贵手,绕我一命。”说着,宫女用膝盖朝容珂爬来,“长公主,您不能扔下我不管,您要救我啊!”
    大殿里一片抽气声,大家立刻抬头来看容珂。
    容珂还没什么表示,萧景铎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对方想要抱容珂衣服的动作。
    “站住。”
    萧景铎的声音冷淡,眼神更是冰冷,宫女被激得浑身一颤,抬头去看容珂:“长公主……”
    这一切顺利的出奇,崔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站起来说道:“乾宁,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个宫女当众指认,看来,确实是你给母亲下毒。”
    容珂忍不住叹了口气:“莫非在你们眼里,我容珂要让一个人死,会用这样愚蠢的法子?既然你们这样看不起我,看不起银枭卫,我只好真的将他们唤出来了。”
    容珂抬高声音,道:“把东西拿上来吧。”
    殿门外立刻走进好几个黑衣银面的人,侍卫伸手想拦,对方“刷”的一声将刀半抽出鞘,侍卫立即被吓得倒退一步。
    殿内还坐着太后、皇帝和诸多亲王公主,他们却敢当众拔刀,可见有多么目中无人。这群人没有理会殿中之人,而是径直走到容珂面前:“殿下。”
    “把东西拿出来。”
    一个银枭卫上前来,双手呈上一个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包,打开之后,里是一堆微微泛黄色的粉末。
    和静郡主也从内殿出来了,站在一旁不知看了多久。看到这一幕,她忍不住问道: “这是什么?”
    容珂拈起几粒细粉,放在指尖上看了一会,抬头去望崔太后:“这是什么,太后,你说呢?”
    崔太后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这我怎么知道?你别想转移视线,毒物马钱子就放在这里,你还想抵赖?”
    “太后竟然说不知道。这可是我派人从给太后办事的内侍手中替换下来的,你花了大功夫将这些粉末掺和到曾祖母药中,你真的不认识吗?”容珂将手中的粉末吹散,侧头吩咐道,“给圣人和各位叔叔、姑母拿过去,让他们也看看。”
    容琅想要拿过来细看,被夏太后拦住了,他只好远远看了一眼:“这究竟是什么粉末?”
    梁王让人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还拈了一小点在鼻尖轻嗅:“我怎么觉得,这像是什么石头磨碎了,并不是药粉?”
    “对啊。”崔太后说道,“天下毒都是出自药材,石粉还能有毒不成?”
    容珂敛起袖子不说话,萧景铎很自觉地站了出来:“天下毒虽然多出于草木,但是也不尽然。这是金刚石磨成的粉末,抱朴子有载,扶南出金刚,生水底石上,如钟乳状,体似紫石英,可以刻玉。金中之精者,世所言之金刚石是也。金刚石多用于刻玉,在寻常首饰店就可以寻到。金刚石极硬,同时极脆,在水中不溶,但是极为粘油,击碎后混入药、膳中,可以粘连在胃脏中,积年不化。这种石粉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效果来,但是时间长了,它会慢慢磨损胃脏,最后甚至将胃脏磨出血洞。”
    和静倒吸一口气:“那会怎么样?”
    “随着时日加深,会逐渐吐血,而且极为疼痛。”
    容珂接话:“崔太后,你的宫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种石头看着晶亮,买回来做首饰,图个新鲜罢了。”崔太后捋了捋袖子,淡笑着问道,“怎么,你们竟然还真信这种荒谬的说法了?不过是石头罢了,怎么会让人吐血,明明马钱子这种剧毒才是罪魁祸首。”
    萧景铎沉默了好久,然后说道:“马钱子是剧毒不假,只是,诸位医女好歹是尚药局出来的,莫非连马钱子中毒后的症状都认不出来吗?”
    这话医女很是不服,她站出来说道:“这是《本草》里记载的,中毒者痛若断肠,承羲侯莫要信口开河。”
    “马钱子,又名番木鳖,味苦,大毒。据载,鸟中其毒,则麻木搐急而毙;狗中其毒,则苦痛断肠而毙。若误服之,令人四肢拘挛。”萧景铎说完后,很是不客气地对医女说道,“你背错了症状。”
    苦痛断肠,那是狗中毒才会这样,这个医女学的一知半解,竟然把狗的症状安到吴太后身上了。
    容珂眨了眨眼睛,想笑,愣是忍住了。“依刚才所见,曾祖母虽然吐血,但并没有痉挛抽搐。这样看来,若不是《本草》有错,那就是这位医女诊断失误,曾祖母并没有中马钱子,而是被人混了这种无毒无味的金刚石粉。寻常人不会注意这种细碎的石粉,而且银针也验不出来,偏偏这是一种恶毒的慢性毒.药,非但会让人吐血不止,而且还极为痛苦,防不胜防。”
    容珂让人把金刚石粉拿到和静郡主面前:“和静,这几日曾祖母的汤药膳食都是经你之手,你来看看,你对这种石粉有没有印象。”
    和静皱着眉,拈起几粒金刚石粉,仔细看着,片刻后,她脸色苍白,叹道:“我曾注意过这种东西,当时我以为这是宫人们不用心,将土混到了药中,可是当时的宫女和我说,这是一味药。我还亲手将这碗药喂给了祖母……”
    “不可能。”崔太后冷笑着说道,“这些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言,谁知道真假?况且,这些金刚石是下面人见了新鲜,送进宫图个乐子,哀家并不晓得母亲这里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为了把玩,为何要磨成粉末?”容珂问。
    崔太后高高扬着下巴,并不肯回答,只是一口咬定:“荒谬。煎药的宫女明明白白指认了你,可见你就是她的主子,你还不承认?”
    萧景铎说道:“方才宫女唤殿下为长公主,从称呼上便差了。永和宫和公主府的人,都以殿下相称,并不唤长公主。”
    崔太后一噎,说:“这又能说明什么?她分明就是……”
    “都行了!”大殿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宫人们连忙转身跪拜,崔太后也闭了嘴,扶手行礼。“母亲。”
    吴太后由人扶着出来了:“你们一个个的,还真是能耐了,都盼着我死呢!”
    这下其他亲王公主也不敢站着了,纷纷跪下:“不敢。”
    “你们有什么不敢的。”吴太后还是气冲冲的样子,崔太后想要说动吴太后,唤道:“母亲……”
    “你闭嘴!”吴太后极其不客气地骂了一句,她胸脯上下起伏,待终于平静下来,看向容珂说道,“你随我过来。”
    容珂和崔太后都罗列了证据,但吴太后只唤容珂。崔太后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句,现在还被晾下,脸色已经极为难看。和静想跟着进去,却被吴太后喝住:“你就在外面等着。”
    容珂随着吴太后进内殿,殿外的诸人相互看看,都低头陷入沉寂。崔太后高高站着,目光最为阴沉。
    寝殿的门被关上,吴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上坐到塌上,容珂跟到垂帘前,就停住了:“曾祖母唤我何事?”
    吴太后坐在塌上歇了一会,问道:“你说的事情,是真的?”
    吴太后的身体向来健朗,而现在却仿佛一夜衰老,就连声音也苍老嘶哑了。容珂听到这句话,叹道:“曾祖母,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吴太后活到如今,大半辈子都在后宫里沉浮,不知看过多少后宫女子崛起又轰然倒塌,这些争宠和陷害的手段,吴太后只需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吴太后虽然一直呆在内殿,但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却一点都没漏,只论容珂和崔太后各自的表现,吴太后也能猜个大概了。
    吴太后沉默,她当了这么多年至高无上的太后,从来都是别人厮斗,小心地拉拢她,吴太后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成了后宫斗争的筹码。
    “你能从崔太后宫里拿到证据,原来我们还是小看了你。崔氏机关算尽,却连自己的宫殿都看不好,真是好笑。”吴太后哑声笑了,笑了一会,声音陡然转厉,“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都是知道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将计就计,在最后关头反将一军。我还真是养了些好儿孙好后辈,我的儿媳用毒杀我,想让我受折磨而死,而我的曾孙女,明明发现了一切,却按兵不动,顺势而为,最后得个一箭双雕。你们还真是出息!”
    容珂停了好久,才缓慢地开口,打破满室沉默:“曽祖母,在您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从小您就一心向着和静和江安王,那些是您的亲生骨肉,我自知拼不过,便不做奢望。可是后来呢,向卉她险些杀了我!你还是一昧偏向向卉,莫非在您心里,我的性命,连向卉这个外人都不如?”
    吴太后想说什么,却被容珂打断:“我知道你想说向卉她怀了孕,她孩子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了吗?亲疏有别,容珂明白,既然如此,那成王败寇的道理,也希望曾祖母一并记下。”
    容珂说完转身就走,显然不想再做停留。隔间外挂着一道珠帘,容珂伸手掀开帘子,哗啦一声任由珠帘坠下。
    五光十色的琉璃珠左右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容珂的身影隐在琉璃珠帘后,看起来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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