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酒酒上了公交车,寻了个座位,浑身无力地往座位上一瘫,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要爆炸了似的,明明之前困乏得很,现在又一点儿睡意都没了。
    徐阳的各种联系方式她早就删了,他们家后来又重新搬了地方,她刻意没去关注,两家家长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恩怨,但多少察觉了一些不对劲儿,当年也试图缓解过矛盾,可惜效果甚微。
    随着分开时间越长,两家走动也越来越少,之后就此不了了之。
    她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却不知道要跟谁去打听他的联系方式,又默默把手机揣回到口袋里,无声叹了口气,把头抵在车窗玻璃上,意识涣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脑袋跟着车子的节奏摇摇晃晃,最后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恍惚朦胧间,似乎听到一个稚气满满的声音在叫她:“酒酒,酒酒,你快来,我爸爸给我买了只小白兔,超级可爱!”
    她的眼前还是白茫茫一片,看不清说话的人,正疑惑不已,手上忽然有个力道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后拉住她的手就往前跑:“快点啊,我妈妈还买了胡萝卜,待会我们可以一起喂它。”
    跟着那人跑了几步,才看清面前是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穿了件白色短t恤和牛仔背带裤,很可爱。
    他还在兴致勃勃的讲:“明天是幼儿园分享日,我们把小白兔带过去给大家看看吧?把白菜和胡萝卜也带去,这样大家都可以喂它了。”
    陆酒酒还没回答,视线里又是一片云雾遮住了眼,拉着她的小手也陡然松开了,然后就听到了他的哭声,仿佛就在不远处,哭得撕心裂肺,好不伤心。
    她一下就急了,拔腿往前跑,可是跑了许久也没看到人,于是扯开嗓子唤他:“徐阳!”
    “酒酒,酒酒……”稚嫩的小男声一边哭一边回应她。
    陆酒酒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到小男孩站在一棵树下,细碎的阳光闪耀斑驳地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泪痕交错的小脸上,一看到她,哇哇哭得更是伤心委屈。
    “酒酒,小白兔死了,我的小白兔死了……”
    陆酒酒呆呆地走到他面前,看着那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徐阳用苍白细嫩的小手拉住她的衣摆,哭得可怜无助,她忽然也眼眶一热,心像针扎似的疼。
    “徐阳,没事的,没事的……”
    她只会木讷嘴拙地重复着这一句,终于也跟着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睁开眼的时候,是司机师傅叫醒了她,跟她说:“姑娘,车到底站了!”
    陆酒酒揉揉干涩酸胀的眼,浑浑噩噩下了车,她本来也是要坐到底站的,倒是不用担心错过站的问题。
    只是刚才的梦让她有些难受,胸口像塞了棉花又像堵了个石头,滞闷又沉重。
    没走多远,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瑶光。
    瑶光告诉她:“我刚把你们俩的小样都听了几遍,田诗的曲子不错,你的……”
    听他吞吞吐吐,陆酒酒顿时从失魂落魄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吓得脸色都僵了:“我……我的……有问题?”
    那边默了默,才说:“是的,有问题!”
    陆酒酒微睁了下眼,半张着嘴巴忘了合拢,一颗本就晃晃荡荡的心瞬间掉进了寒潭深渊:“哪里……不好?”她艰难的问。
    瑶光拉长了尾音‘嗯’了一声,似乎在为难地措辞,听得她越发惴惴不安,握着手机的指尖都在轻微地颤抖。要知道她才跟田诗大放厥词啊,这要一转身立马摔个狗啃泥,这脸就真的没地方搁了。
    又稍稍等了一会儿,那边的瑶光终于考虑好怎么开口,沉着嗓音说道:“陆酒酒,你这首《清风霁月》曲风真是大胆!”
    他这一句,听不出来是赞赏还是责备,陆酒酒一时不好接话,抿唇不语。
    瑶光微顿,继续说:“我听了两遍,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整曲不见清角与变宫,单以古琴为主旋律,也没有其他乐器稍加点缀,你知不知道,田诗的那首《川》是琴箫对吟,琴音激昂,箫声空灵,外加提琴打击乐辅音,倒真有四海奔腾,川流不息的波澜壮阔,她几乎把所有的技巧都体现在这首曲子里,这一曲定生死的时候,你曲风竟如此淡定,胆量着实不小!”
    “不过……”
    陆酒酒正待开口解释,忽又听到瑶光有扭转话锋的意思,立刻闭嘴,把手机更加贴紧耳畔,屏息聆听。
    那边的男人短暂的停顿之后,忽然低笑出声:“不过你这曲子也是奇怪得很,技巧不多,旋律也不见大起大落,但偏偏这清幽沉缓的调调很是勾人,清风霁月甚是贴切,细细听来,那月下白衣谪仙仿若就在眼前,遥遥而立,似远又近,让人沉迷简直无法自拔!”
    听他说完,陆酒酒瞠目结舌,好半晌才缓缓挤出一句:“瑶光老师……您真是太厉害了!”
    说完又觉不妥,好像将他的夸赞全部应承了下来似的,慌忙又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听一下我的曲子,就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想到了什么……这太神奇了。”
    仿佛灵感来源的那晚,她所看到月色里的任平生也被瑶光看去了一般,竟可以如此生动具体,使她不得不信高山流水,曲解人意这一玄妙说法。
    瑶光笑了起来:“不是我厉害,是你的曲子确实有灵气。但这次毕竟是网络票选,网友里有多少懂音乐的我们都不知道,你这样一首毫不炫技的曲子,说实在的,有点兵行险招啊。”
    “嗯……我知道。”陆酒酒推了推眉心,静默半秒,说:“但这首曲子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写出来的时候那种无以言表的心情只有我自己知道,必须是它,即使有再好的也非它不可,哪怕最后会被判出局,也绝不后悔!”
    她说得铿锵有力,视死如归,瑶光闻言微怔,静默几秒忽然在那头哈哈笑了起来。
    陆酒酒被他笑得一头雾水,纳闷不解:“老师,我说错了什么吗?笑点在哪里?”
    “抱歉抱歉。”瑶光止住笑,解释道:“本来只想吓一吓你的,没想到你如此决绝,无所畏惧,我准备好的一番安抚说辞反倒无从开口略显多余,因此觉得好笑。”
    听了他的解释,陆酒酒也难为情地咳了几声,下意识低下头,赧然表示:“其实……怎么可能不害怕,我比谁都想赢她。”
    “那现在有几分把握?”瑶光问。
    陆酒酒思忖一秒,茫然地摇头:“就像您说的,这是网络票选,有多少懂行的我们不知道,不确定因素太多,所以说不好。”
    瑶光轻笑了一声,在那边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陆酒酒没听清,不明所以地问:“您说什么?”
    “没什么。”
    显然瑶光没有要复述一遍的意思,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后,只意欲不明地说了一句:“没事的陆酒酒,每个创作者都有特性,你的特性早就闪闪发光了,别人会看到的!”
    陆酒酒虽然没参透他话里的别有玄机,但其中包含的安慰鼓励她还是能听出来的,挂了电话,沉闷抑郁的心情也明朗雀跃了许多。
    讲着电话,人已经上楼走到了自家门口,结果还没拿钥匙开门,汪家珍突然‘呼啦’一下从里面冲了出来,把陆酒酒吓了一大跳。
    她连连后退,刚要皱眉抱怨,汪家珍看到她又直扑了上来,厉声质问:“一直给你打电话怎么总在通话中?”
    “和,和朋友聊工作上的事啊,怎么了?”见汪家珍一副天塌下来了的惊恐表情,陆酒酒也有点被吓到,不解地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汪家珍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造孽哟,徐家小子自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存稿终于被我败光了,作死作死啊,又赶上年底各种对账结账,头疼,可能以后不能准时晚8点更新,但是我会努力保持日更的,加油加油,小菊花,你是最胖的orz~~~
    第58章
    陆酒酒长这么大, 人生也算是经历过一些跌宕起伏,但说来幸运, 亲朋好友间生离死别的事她还真是一次都没遇到过。
    因此汪家珍这句话乍一出口,一时间, 她仿佛连脑子都不会转, 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明白其中意思, 随即浑身一软, 站都站不住。
    汪家珍立时伸手扶了她一把,心知他们从前感情好,突然得此噩耗必定受不了。
    于是一边轻拍她后背安抚,一边简要叙述事情经过:“说是一个人把房门反锁割腕了, 幸亏你徐阿姨发现得早,人已经送到二院去了, 我刚得到消息就给平生打了个电话,让他在那边帮忙照应一下。”
    陆酒酒被吓得直喘粗气,稍稍回神, 才抖着嗓子问:“人……人怎么样了?”
    “人没事,你别慌。”汪家珍搀着她往电梯口走:“平生说好在送得及时, 伤口缝合了,输了血,修养调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到此, 陆酒酒终于大松一口气,虚脱无力地往电梯内壁厢上一靠,拍着胸口, 嗓子还是有些微颤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然而她这边刚把心放回肚里,殊不知那边整个医院都突然乱成了一团。
    话说任平生得到消息之后,徐阳的手术基本已经做完了,人被推去了病房。他同主治医生了解了基本情况之后给汪家珍报了个平安电话,结果刚挂电话没多久,就听病房那边传来嘈杂混乱之声。
    他跑过去一看,里面已经乱了套,输液的小护士一脸懵懂地歪倒在地上,徐阳的病床上空无一人,而徐阳父母慌张无主地似要往外追,正好撞上往里闯的他。
    他没好气的问:“人呢?”
    徐爸爸语无伦次道:“跑…醒过来…把护士推倒…跑…跑了!”
    徐妈妈跟在后面痛哭,颤声补充道:“他…他有抑郁症,医生,一定要快点找到他,不然他又要做傻事了!”
    任平生一听哪敢怠慢,转头往外跑,路上遇到的医护人员都被带动着帮忙找人。
    他转了几个病房,并未看到徐阳的身影,忽地顿步,扭头朝医院监控室跑,路上听到别的医生建议广播找人,慌忙制止:“家属说病人有抑郁症,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不要广播,万一被病人自己听到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
    于是其他医护人员继续闷不出声地找,任平生到监控室看监控,工作人员按照他的指示调了相应时间段,相应病房的监控记录,终于在视频里看到了徐阳逃跑时的身影。
    然而继续往下看,任平生只觉头皮都炸开了,身后一阵阵冷汗直冒。
    徐阳去了医院顶层的天台——
    他没多想,当即掏出手机拨打119和110,等确定那边马上会出警之后,夺门而出,直往天台狂奔。
    同一时间,似乎医院楼下已经有眼尖的行人发现了顶楼天台边缘坐了一个人。
    双手撑在两侧,双腿垂在外围边缘,垂着头静静盯着楼下,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往下俯冲,看得人心惊肉跳。
    很快,楼下便聚集了乌泱泱的一片人海,楼里的人得到消息,医护人员夹杂着看热闹的病人或家属也都一窝蜂跟着往天台跑。好在保安科的人在楼道口设了防护,只放了一部分相关人员上去劝说,剩下的都被拦了回去,没有引起混乱。
    任平生帮着徐爸爸搀着徐妈妈走在最前面,还没靠近便听到徐阳冷声道:“你们别过来,别逼我……”
    所有人当即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徐妈妈更是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阳阳…你快下来…别吓妈妈……”
    “阳阳…有什么事…你下来说好不好…下来跟爸爸说……”徐爸爸也极尽柔下嗓音,甚至带着微微乞求。
    可徐阳始终仿若未闻,还是低垂着眼眸看着楼下若有所思,仿佛在思考着要用什么姿势跳下去。
    徐妈妈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支撑不住瘫坐到地上,哭喊道:“阳阳…你别傻呀…你看看妈妈…看看妈妈……”
    这句话她不断重复了好多遍,撕心裂肺,痛苦哀求,听得任平生眉头紧拧,死死咬住牙关。
    要不是现在徐阳坐在那样一个危险的位置,他铁定要冲上去揍这小子一顿,被医院处分也得狠狠揍他一顿!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任仲齐身为院长,也不遗余力地一直从旁规劝,无非是些毫无新意且不能打动人心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何必非要走这一步?看看你的父母,养你多不容易,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你走在他们前面,你忍心吗?不觉得残忍吗?”
    他话音刚落,徐阳终于把头偏过来,看向这边,却不是被任仲齐的话打动,而是看到楼下消防员在拉开气垫充气,蹙眉不悦的问:“你们……是谁报的警?”
    众人面面相觑,见他情绪有了波动,皆露出忧心忡忡又不敢轻举妄动的神情。
    “是我!”
    任平生脸色也十分难看,脑袋一热便往前跨了一步,吓得众人倒抽一口气,有几个医生甚至偷偷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服,提醒他这个时候不要强出头,万一这人真的被刺激得跳了下去,你这职业生涯也跟着完蛋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徐阳在看到他之后,神情微顿,不悦之色缓缓消退下去,竟然轻扯了一下嘴角道:“是你……你是帮酒酒治腿的那个医生?”
    “是我!”任平生没什么情绪地又重复了一遍。
    偷偷观察到他提到陆酒酒时眸色明显更加晦暗的时候,任平生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点,不知有用没用,但这个时候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不容多想,任平生微举双手,一边商量一边悄悄挪动一步,看到徐阳面露警觉之后立即停止道:“徐阳,我知道,如果你真的去意已决,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你的决定,你放心,我们也不会阻止……”
    他话未说完,后面众人皆是一震,实在忍不住小声骚乱起来。
    这这这……哪有这样劝的?
    要完要完,他这医生怕是干到头了!
    搞不好还要惹人命官司!
    任仲齐也一个劲儿朝他咳嗽使眼色,任平生视若无睹,也管不了那些,他看到徐阳脸色明显有了一丝愕然,不给他过多细想,紧接着又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聊聊,你临死之前,对父母,对朋友有什么未尽之言,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却没有做的事,离开以后,有没有什么需要别人帮你完成的遗愿……”
    他停顿一秒,徐阳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之前的警惕防备微微放松了一些,他见有效,心中一喜,于是更加怂恿鼓励的说:“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人生在世,谁都不想带着遗憾离开对吧?父母未享天伦便让他们白发送黑发,剔骨剜心之痛,没有一句宽慰,你于心何忍?曾经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决裂断交,而今诀别之际,就没想过见一面,好好说句对不起再走?”
    徐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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