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禹丞没有半分自尽的意思,而是沉默的用匕首把手指划破了。接着,就就着指尖的血,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休书两个字。
    “喻祈年,有妻吴文山。因常年在外征战,生死不保,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愿吾妻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立约人:喻祈年
    写完之后,他换了只手,将休书奉到皇帝面前,再次一言不发的跪下。
    皇帝接过来一看,差点没让眼泪掉下来。他看着宋禹丞淡漠的脸,哑着嗓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绝对是宋禹丞写过最好看的字。比平时给他送的奏折,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尤其是吾妻和吴文山这五个字,更是大气深情到了极点,不用想也知道,平时私下里是练了多少遍。
    那吴文山素有才子之名,宋禹丞练着,多半是想要有机会讨他欢心。然而万万没想到,最终却是在休书上写出来的。
    皇帝几乎不敢去想,宋禹丞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写这些字。
    他的外甥,堂堂长公主之子,分明应该好好娇宠着长大,锦衣玉食,可现在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更不知道打了多少仗。
    至于那句年在外征战,生死不保,更是刺得皇帝心口发疼。这孩子才多大,竟然就做好了随时为国赴死的准备。可他这个做皇帝的,却又是如何对他的?
    为君,他没有帮自己的臣子照顾好家眷。为长辈,他亲手把宋禹丞养废,养成现在这幅只懂打仗,不懂其他的纨绔模样。
    “祈年,是舅舅对不起你。”皇帝拉着宋禹丞的手,眼圈都红了。可宋禹丞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对宋禹丞的愧意,越发到了顶点,连带着对太子的愧疚,也更深。
    宋禹丞说:“不是您对不起我,而是您要对得起天下百姓。是祈年放肆了。”
    皇帝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伸手把宋禹丞拉起来,抱在了怀里。
    “祈年,你放心,舅舅一定给你给说法。你喜欢吴文山,舅舅帮你把他找回来。”这样纵容的话,皇帝以前不知道对宋禹丞说了多少次,可唯有这次是真心的。
    然而却被宋禹丞拒绝了,“不必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走了便走了,舅舅要是不累,祈年就跟您一道回宫吧。原本您不叫我,我也得回来一次。倭寇那边的麻烦不小,这次出海,祈年也画了新的海图,怕别人说不清楚,得自己当面和您说。”
    “好好好,都听你的。”分明自己都难受成这样,却还是想着要平定倭寇,这样的宋禹丞,怕不是说什么,皇帝都会答应。赶紧命人起驾回宫。
    至于之前差点被宋禹丞掐死的七皇子,也只是命太医好好医治。多余的话,也没有问。
    他的确喜欢七皇子,但是这一次,也真的和他生气了。宋禹丞可是在为国守边城,拿命在拼,可他平时最欣赏的七皇子,却干脆偷起宋禹丞的人来了!
    简直不着四六到了极点!
    越想越觉得生气,皇帝决定等事情都结了之后,一定得好好审审七皇子,且不论他安插人手在宗庙的事儿,就先问问为什么吴文山失踪了,所有的线索却全都指向他就好!
    七皇子府距离皇宫不远,因此不过一会,宋禹丞和皇帝就回到了皇宫。进了上书房,宋禹丞没有太多废话和解释,先拿出新的海图放在皇帝面前,细致的说着自己这次出海的见闻,包括他了解到的倭寇的情况。稳重的模样,就仿佛之前在七皇子府,恨不得杀了七皇子,鲜血写就休书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皇帝知道,宋禹丞的心里,绝对没有那么平静,就连他说话的语调都是颤抖的。分明还处在极大的悲伤当中。可即便如此,他也强行忍耐,并且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倭寇上面,可见这孩子对他有多忠心。
    连最喜欢的媳妇儿丢了,都能先暂时放在一边。
    皇帝越发愧疚到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到宋禹丞面前,哄他开心的笑一笑。
    “大人,这样欺骗一个老人,您不会觉得羞耻吗?”看了半天的戏,系统终于忍不住开口吐槽了宋禹丞。
    什么处在极大的悲伤当中,那都是扯淡的。眼下的宋禹丞,分明是兴奋到了极点。
    至于他表现出来的那些截然不同的隐忍,也不是因为心痛欲绝,而是因为他高兴。毕竟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休了吴文山那个王八蛋,回去以后迎娶太子。
    然而宋禹丞的脸皮厚度,却远远超过系统的想象,他非但不因为系统的吐槽而感到惭愧,反而还试图正大光明和系统商议,等回容城之后,他给太子带什么礼物比较好?
    “都没有正式告白过就在一起了,这次把上京这头的事情彻底弄好了,就赶紧回去补上。我家云熙值得最好的!”
    宋禹丞越想越兴奋,甚至打算应付了父爱爆棚的老皇帝以后,晚上就和系统来一场秉烛夜谈。
    可被他单方面喂狗粮喂一脸的系统,却只能抛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表情包,并且疯狂的怀念起原本心里只有任务的宋禹丞,虽然这个任务,是支线任务。
    然而被系统屏蔽的宋禹丞却并没有多郁闷,反而眼底多了几分温柔之色。
    自家这个未成年有点呆又爱操心的小系统,终于恢复平时的欢脱。
    虽然宋禹丞不知道也从不追问它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就变得经常忧心忡忡,但是这并不妨碍宋禹丞担心它。
    在宋禹丞心里,即便是像他和太子这种伴侣,之间也是可以保留这种小秘密。只要这个保留是善意的,那多一点神秘感,无伤大雅。
    这是相处之中,最普通的尊重。
    这么想着,他有把注意力放在了哄皇帝身上。宋禹丞明白,只有彻底让这个皇帝放下对他和太子的戒心,他才能好好在容城发展。
    照现在的发展来看,皇帝这头应该没问题,剩下的,就是把上京这几个有野心的皇子互相之间的表面平静打破。算算时间,自己安排的人,应该也开始办事了。
    至于那个现在不知踪影的吴文山,宋禹丞相信,他跑不了多远。然而有些事,也会凑巧到了让习惯了万事算计到了极致的宋禹丞也预料不到。
    谁能敢想,吴文山从宗庙里逃出来以后,竟然一路奔着尨城去了。没错,吴文山在狠狠坑了七皇子之后,第一打算就是投奔太子。并且还有十足十的打算,能够说服太子收留他。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怎么办,我外甥难受了,我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星星都给他。
    宋禹丞:不用这么客气,让我叫你一声老丈杆子就行!
    第100章 第三次分手(34)
    吴文山是真的有恃无恐, 并且还颇有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就连莺妃自己都不知道, 吴文山手里,有能治莺妃和七皇子于死地的把柄。
    这事儿, 在这个世界上, 除了莺妃, 就只有他吴文山知道。就连七皇子自己都不晓得。至于皇帝, 更是早早就被瞒在了鼓里。
    七皇子,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如果吴文山没有猜错,宋禹丞的父亲喻景洲,才是七皇子藏的很深的那个真正生父。
    因为只有这样, 才能解释喻景洲为什么一直心有反意, 却能始终按捺, 甚至连和长公主所出的嫡子都舍给了皇帝,无所谓是不是被养废。
    不是他在乎宋禹丞的命, 而是因为在喻景洲的眼里,宋禹丞根本就不是他的长子,七皇子才是。至于这天下,也无所谓他反不反, 因为皇帝早晚会亲手交到他自己的儿子手中。
    当然,这都是吴文山的推论,空口白话,太子定然不会相信。但是吴文山有证据。
    当初吴文山和七皇子走得很近的时候, 曾经意外发现了一样东西,是喻景洲的兵符。而还有另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就是喻景洲随身带着的荷包里,藏着一张莺妃的小相,观其颜色,是最近两年的。但是众所周知,嫔妃长居深宫,喻景洲又并非是可以行走后宫之人,他是如何得到莺妃近年来的模样,这就十分让人疑惑了。
    最后还有一个巧合,那就是不仅是七皇子,包括莺妃后来生的两个公主在内,活下来的,全都是喻景洲再京期间怀上的。死掉的,或者意外流掉的,都是喻景洲离京时候。
    那么总结到一起,最后得出的结论,就非常有趣了。
    吴文山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会对他这个把柄很喜欢。因为吴文山始终认为,太子绝对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愚孝,而是在隐忍。
    现在皇帝偏心七皇子,不争才是真正的争。像其他皇子那么蠢蠢欲动的,全都是傻子,只有太子这样的,才是真的有心机,能够成就大事。而且尨城地处偏远,也方便他隐藏。至于宋禹丞……吴文山自认为,只要他能到了太子身边,就早晚能挑拨得太子弄死宋禹丞。
    所以,吴文山在逃离上京之后,做得第一个打算,就是去投奔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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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文山到底也算是个才子,当初在书院的时候,庞学杂书也看的不少。而其中有一项,就是易容。凑巧就在现在用上了。
    当然不可能百分之百换脸,但是改变自身的外貌和气息,逃脱追兵还是可以的。
    然而吴文山没有想到的是,宋禹丞很早就对他严加防范,他那点小伎俩,不过都是宫里玩剩下的,对于宋禹丞留下的五个暗卫来说,更是毫无质量到了极点。
    因此吴文山从离开宗庙开始,就被宋禹丞的暗卫盯住了。
    没有管他,不过是想要看看他到底要去哪里。
    等看到吴文山去往的方向是往容城的时候,这几个暗卫还心生好奇,误以为吴文山是跑了想要投靠宋禹丞。
    “不对吧!这吴文山怎么想的?分明恨咱们爷恨得不行,怎么会往容城去?”两个跟在吴文山身后盯梢的暗卫,对视一眼,眼里皆是疑惑。
    “很古怪,先别惊动他,你回去告诉爷,我留下跟着,看看这个吴文山到底想做什么。”
    “好,那你多盯着点。他去容城这一道,估计可消停不了。”那准备离开的暗卫,语气里尽是嘲讽之意。
    另外一个也很快明白他话里潜藏的意思:“放心,就算是假的,也挂过咱们家爷的名字,我绝对不会让他做任何出格的事儿。”似乎想到前一阵子,吴文山被调教之后看他们的神情,两个暗卫顿时都有一种快要吐出来的感觉。
    不过到底还是正事要紧,他们很快就分开,各办各的。
    然而他们这里忙的不行,宋禹丞那头在上京安排下来的人,也开始忙活开了。
    只能说吴文山跑的恰到好处,他临走这么一坑,相当于把所有的锅都推给了七皇子。甚至还让皇帝和七皇子之间,多了一重无法解开的心结。
    没有办法,这人吧,当你喜欢的时候,就是一叶障目。可当你不满的时候,任何一个小小的错漏,都会变成心思深沉的深渊。
    对于皇帝和七皇子这对父子来说,就更是这样。
    之前由于对宋禹丞的愧疚太深,即便宋禹丞表示以后和吴文山一刀两断,皇帝也依然决定要帮宋禹丞找到吴文山的下落。
    当然,这次的找,就不能大张旗鼓的找,而是要悄悄地找。毕竟郡王妃丢了,对于宋禹丞来说可是一件极为丢面子的事儿。即便经过宋禹丞七皇子府那么一闹,几乎人尽皆知,但是皇帝依然希望宋禹丞能够尽可能的少受伤害。
    可皇帝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查了一圈之后,不但没有查到吴文山的下落,反而查到了各皇子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尤其是七皇子,恨不得只要能和他扯上关系的,都会安排一个眼线盯着。只是这些眼线,不能靠的太近罢了。至于其他的皇子,虽然不至于像七皇子这么有恃无恐,但是手脚之间也不干净。
    查到最后,竟然出了太子和宋禹丞,皇帝身边,就没有一个干净的人了!包括莺妃那些后宫妃子。
    这种感受,顿时让皇帝气愤极了。但是事关重大,牵扯太多,他又必须徐徐图之。如此一来,就更加憋气了。唯有在想到太子和宋禹丞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些许的安慰。
    他到底,还是有两个好孩子的。
    “回来了?东西送到了吗?祈年今天看着情绪怎么样?”见自己派去给宋禹丞送东西的侍从回来,皇帝赶紧追问了一句。
    “回陛下的话,郡王爷看着哪都好,可……总让人觉得不对劲儿。”那侍从皱着眉,好像不知道怎么说,但是眼圈多少有点泛红
    “怎么说?”
    “就是还和以前一样,性子直白说话爽利没什么架子。可就是和以前太一样了,反而让人觉得怪难受的。”
    “那跟着他来的喻家军呢?”
    “都守在宫里头的校场那头,郡王爷这几天一天不落的带着他们训练。我听宫里的侍卫们说,这些喻家军都练得太狠了,可奴才瞧着,郡王爷自己比喻家军这几个练得还狠呢!”
    “伺候他的嬷嬷怎么说?”
    “这……”侍从斟酌了一下用词,“两个伺候的嬷嬷说,郡王爷这两天,就又清减了不少。”
    “太医去瞧过了吗?”
    “瞧过了,只说郡王爷是心病。”
    “心病……”皇帝念叨着这两个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心病,皇帝自然明白宋禹丞的心病是什么。无外乎是吴文山和容城的倭寇。可他现在这幅模样,皇帝却着实太不放心了。
    这么想着,他打算亲自带人去看看。可刚一进校场,就被迎面而来的肃杀之气震住了。
    这是他在大安其他将士身上,看不到的那种气势。坚不可摧,锐不可当。那是唯有从最严苛的战场里爬出来的战士,才会有的气质。
    皇帝看着带队练兵的宋禹丞,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突然觉得,即便是好意,自己这么困着他也是不对的。
    “陛下,不行就让小郡王回容城吧。”跟着来的暗卫,也忍不住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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