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时呆呆点了下头。
    孙尧很难形容这是什么样的表情,就仿佛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灰了,她唇颤几下,好像有话想问他,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孙尧脑子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忙描补道:“我是说,秦先生有空会给你电话的,他谈公事要经常开会,万一被咱们中途打断了不好。”
    看着对方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孙尧合上门,揉了把脸。他把刚才自己说的话反思了一遍,明明是滴水不漏的说辞,他偏生有点不安。
    手指从联系人列表里一路滑到最后,给一个没备注姓名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秦先生,瞒过去了。”
    第43章
    秦深不在,何有时也没耽误了复健。
    安格斯的诊所里大多是外国护士, 却也入乡随俗, 给护士们放了一个月的年假。诊所里的护士走了一半, 剩下的也会在这周离开,二月底才会回来。
    何有时甚至想着要不要瞒着秦深把手术做了, 等他回来了就能健健康康地去见他。
    算了算时间, 年前恢复不了,又怕秦深回来后生气, 只能压下心思。
    那一本厚厚的企业管理她翻完一遍, 才堪堪过去十天,笔记写了半个本子。期间秦深只来过两个电话, 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要是一个人住得闷了就回家去住半月,好好等着他回来。
    何有时问他:“合作的事怎么样了?”
    秦深笑了,扑向鼓膜的气音弄得她耳朵有点痒,像他在耳边说话一样:“怎么, 怕我破产?放心,破产了也能养得起你。”
    何有时没心思跟他闹, 听出他声音疲惫, 没再问些沉重的话题, 便聊这几天发生的趣事,用撒娇的语气。
    二月初, 年味越来越足了。有天复健回来, 何有时路过楼下进口超市时瞄了一眼, 一向价格高冷的超市都开始搞促销活动了。
    她也没兴趣去逛,随便买了几样能当早餐的零食就回家了。
    可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是有道理的。以前一个人过久了,多的是法子自娱自乐。这才分开十天,她就变得无所适从了。
    她每天关注着智宜传媒的股价,半个月里股价连日下跌,今日首次出现了十字跌停板。买盘观望,看样子还会跌一阵子。
    拌猫粮的时候,恰巧听到本市财经新闻的播报:“……业内人士称,智宜传媒近年来的发展态势不容乐观,此次德国知名游戏开发商agame的撤资可能导致智宜传媒陷入融资困境。”
    “近年来,智宜集团屡次投资电影失败,主控的几部电影均以惨淡票房收宫,影视娱乐板块的收入同比缩减20%,互联网娱乐投资领域表现平平,其手游及pc游戏市场却持续火爆。此次与agame的合作破裂,对集团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据悉,智宜集团正在考虑收缩商业版图,或将考虑债务重组。”
    媒体采访的公司发言人不是他,也不是江呈,而是一个中年男人,无论财经记者提问再怎么刁钻,那人脸上的笑都没变过半分,像个假人。
    她不认得是谁。
    何有时切了个台。不是秦深,余下的就都没了意义。
    夜里八点的时候接到了秦深的电话,响了两回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她习惯这个时候补觉,免得晚上直播没精力,在看到号码的一瞬间就精神了。
    接通后喂了好几声,对面都一言不发。
    “秦深?”
    一直没人应。何有时脑子里各种不好的猜测滚了一圈,秦深才吱声:“你听到了没有?”
    “什么?”
    隔着电话看不到表情,只听出他声音温柔:“这是蛙鸣声,听到没有?”
    何有时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死活没听到什么蛙鸣声。
    “你仔细听呀,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嗡嗡嗡嗡的。”秦深给她描述了好久。他说话腔调跟平时不一样,像在跟她撒娇似的,咬字不太清楚,一句话还要重复说个好几遍才行。
    何有时听他描述了好半天,腾得翻身坐起,“秦先生你喝酒了?”
    哪里有什么蛙鸣声,明明是他耳鸣的声音。
    秦深沉默了一会儿,没辩解喝没喝酒的问题,“你又喊我秦先生,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连名字都喊得少。”
    他声音极低,倒也没有控诉的意思,听上去却觉颓丧。
    何有时被噎了一下,从善如流喊了一声“秦深”,又问:“你在哪儿?”
    “在……”秦深停顿了下:“在酒店。”
    何有时好气又好笑:“怎么醉成这样,应酬时身边没人跟着么?”
    “累,这几天特别累。”
    两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最后秦深大概是没力气说话了,就一个劲儿地喊她的名字。
    有时。
    有时。
    有时,你在听没有?
    一声声喊她,呼吸清浅,低醇的,炽|热的。透过电流传过来,温柔地落在她耳边。
    他喊一声,何有时应一声。应到最后坐不住了,趴在床上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很多人说过她名字好听,但能把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喊得温柔缱绻至此的,却只有他一人。
    “开视频好不好?”何有时问他。
    秦深没犹豫,开了视频,画面上首先出现的是个玻璃花房,随后镜头一转,看到他的脸。正坐在露台上吹风,穿着一件薄呢大衣,不太暖和的样子。
    才十几天过去,他好像又瘦了一圈,明明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喊她,却照样绷着张脸。要不是镜头离得很近,能看到他眼神不如往日清醒,何有时怕是都发现不了他喝醉了。
    好像拿着个操作手柄,她在电话这头远程指挥他关上落地窗,回屋,盖好被子,睡觉。
    视频电话秦深忘了关,何有时也舍不得挂。他睡前在床上架了个小书桌,挪到自己胸前,手机贴边放,镜头直对脸,没说两句就睡着了。
    他大概是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黑眼圈有点重,埋在蓬松的羽绒被里,只露出一张脸,竟叫人生出身体荏弱的错觉。
    何有时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当晚的直播都晚了一刻钟。凌晨一点多她做完直播,镜头里已经看不到他的脸了,乌漆墨黑一片,只有通话时长是亮着的,大概手机掉被子里了。
    何有时心中暖软一片,对着屏幕亲了一下,挂掉了电话。
    这个晚上她睡得不沉,胖橘跳上床钻进她被子里,大概是热得不舒服,在被子里挪来挪去的。何有时半梦半醒中想着,澳洲现在是什么季节呢。
    这么个思路刚在脑海中浮现,梦境霎时通通散去,何有时后知后觉地记起一些细节来。
    他在露台上打电话的时候,穿着薄呢大衣,开口说话时嘴边会有雾气。睡觉时盖的是一床羽绒被。
    国内冬天,澳洲现在应该是夏天才对。
    何有时思绪尤其缓慢,冥冥之中想到了什么,没顾得上往下深想,打开手机去查国际天气。
    悉尼今日气温18到29度,天气晴。
    她不知道秦深去了哪个城市,多查了几个。
    堪培拉,15到31度,晴。
    墨尔本,16到34度,中雨。
    这样的温度不需要穿呢大衣,盖着羽绒被怕是会热个半死,更不会说话时嘴边有雾气。
    何有时脑子糊涂得厉害,行为却冷静。前段时间秦深忙得厉害,有几封邮件是她代发的,用的是他的私人邮箱,何有时还记得密码。
    她登陆邮箱,查上一次的登陆时间和ip。再拖出ip百度。
    时间,两天前。
    登陆地点,中国,a市,电信。
    有一条线索渐渐清晰,从秦深走的那天起就一直隐隐她压在心底的猜测和不解,终于有了个合理的解释,再清晰不过地告诉她事实。
    *
    何有时一宿没睡,一点点排除所有的可能。
    可能是他的邮箱有秘书最近两天登陆过;比如他去的地方不是悉尼也不是堪培拉,而是澳洲别的城市,兴许下了一场雨,陡然降温;又或者他已经飞到别的国家去了,孙尧的行程表却没更新过。
    还有什么可能,何有时想不到了。
    天快亮时实在撑不住了,迷迷糊糊睡了两个钟头,醒来后头脑彻底清醒了。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秦深一个人会呆在哪儿,何有时脑子里闪出的头个念头就是半山公寓。
    她去找。尽管小区出入严格,以前的来访记录里却多次出现她的名字,报出户主密码,押下|身份证就能进去了。
    公寓里却没人。何有时摁了十分钟的门铃,没人开,门前地毯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看样子很久没人来过。
    公寓外边有个小花园,她一路从山脚走上来,腿疼得厉害,在花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拿出手机给孙尧打电话。
    开门见山地问他:“孙尧,你们秦先生现在去了什么地方?”
    孙尧淡定自若:“还在悉尼呢,还有半个来月就回来了。”说完又试探性地问了句:“有时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何有时声音轻松:“我想他了。昨晚上收拾好了行李,打算订后天的机票飞悉尼,给他一个惊喜。你把他住的酒店位置发我手机上。”
    何有时宅在家里两年,活得中规中矩,却从来不代表她不会说谎。事实上,她说谎的造诣算得上是炉火纯青了。刚从家里搬出来住的那段时间,她活得糟糕极了,害怕见人害怕交流,恐惧外出,想让爸妈安心就得假装自己过得很好,靠的都是一个个谎言。
    连生她养她的父母都能瞒得过,遑论外人。
    “别、别……”孙尧干笑:“你一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秦先生得多担心啊。再说这都快过年了,秦先生再有十天半月就回来了……”
    何有时沉默,孙尧絮絮叨叨说了五分钟,她一直没说话。在孙尧以为自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人劝退了,正要总结两句把这问题遮过去的当口。
    何有时来了一句:“你别瞒我了,你告诉我秦深现在在哪。你不说,我就去问江呈,问安叔,或者问李医生。他身边的人我认识得不多,就你们几个,你们瞒着我,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孙尧一下子傻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我先问问李医生吧。秦先生现在不能受刺激,我问问能不能带你去。”
    他果然没走。
    何有时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凌晨时假设的几种可能全是自欺欺人。他没出国去,让孙尧编了个说辞就轻轻巧巧骗过她,甚至连这十几天给她拨的三次电话,号码都是86打头的,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软件。
    绞尽脑汁就为了瞒她。这种心情,用百感交集都没法形容。
    她哪儿也没去,就坐在花园里等孙尧回电话。
    今日最低温已经跌破5度,半上午,连阳光都白惨惨的。没坐一会儿,冷意就从脚尖慢慢攀爬到膝盖,手脚都冻得没了知觉。
    坐了半个小时,孙尧才回她:“李简说行,我开车去接你。”
    何有时报出地址,僵着手指挂掉电话,想站起的时候滑了一下。她低头去看,才发现地上的雪籽铺了薄薄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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