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顾忙举手示意,服务员说:“过来把你的猪耳朵端走。”
    这话怎么越听越别扭呢,小顾挠挠头,把猪耳朵端了过来,一脸无奈样,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连远一些桌子上的客人也是摇摇头直笑。
    樊香正对着临窗那个女孩,却发现她仍是面无表情,好像没听到这个冷笑话似的。
    不过猪耳朵真是很好吃,吃得出来加了香油、辣椒、醋及酱油调的味,咬一口个咯崩脆,让樊香忍不住口舌生津。
    心想老祖宗怪不得发明这个成语呢,实在是因为嘴里舌头周围不断地生出唾液来,完全是生理性的,不受控制啊。
    三人每人都要了一大碗米饭,真是风卷残云,第二份菜没上来,一盘凉调猪耳朵就被吃光了,连配菜的青辣椒、葱丝都被吃得一丝不剩,三人这才放下了筷子,等着热菜上。
    冷不防从门口蹿进来一个人,拿起他们吃光的盘子,舌头伸得长长的就舔了起来,樊香看得目瞪口呆。
    还是严主任先反应过来,不过他也没想到在省城的饭店里会遇上这一幕,被惊得都有些口吃了,“你你你去一边!”
    这时小顾也反应了过来,看那人一脸头发像乱草一样披散着,身上的衣服用几缕干草捆着成片状,他也不好下手。
    这时,那人已舔完了盘子,恋恋不舍放在桌子上走了。樊香看向那个盘子,真被像水洗了一样干净,可想到刚刚有人用舌头给它洗礼一番,心里有些翻腾。
    小顾问服务员,“你们饭店怎么回事?怎么能放这种人进来?”
    服务员翻个白眼,懒洋洋地说:“放心,你们不吃干净她是不会进来的,诺,你看那桌的不就没事?”
    她指的正是那一个女孩单独坐的一桌。也是,那三个菜还好好地放着,那个女孩此刻把脸望向了窗外,看不清表情。看来她等的人还没来。
    虽然服务员这么说了,可他们真怕下一个菜吃完那人又冲进来舔盘子,干脆挪到了靠墙的一张桌子上。
    说到刚才那事,严主任有些唏嘘,“不是饿得狠了,谁能干得出这样的事呢,算了吧。一会儿我们吃完干脆把盘子放一边,眼不见为净。”
    热菜很快就上了,猪头脸肉果然很香,比一般的肉更筋道,连酸辣土豆丝里的酸与辣恰到好处,吃着爽口脆香。
    眼睛余光中,樊香发现那个女孩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头伏在了胳膊上。这是等急了吧,他们过来也有半个小时了,女孩等的人还没有到。不过也是奇怪,这年头吃的东西这么珍贵,竟然还有人连请吃饭还不急着来的。
    可等到他们吃完饭,连装菜的盘子也被外面的那个人舔过,那个女孩再也没抬起头,一直那个姿势动也没动。
    樊香觉得不对劲,她很怕那个女孩是否突发急症,问严主任,“你看那个女孩怎么回事?我看到她半天都没动了。”
    奇怪的是,不管是吃饭的人,还是饭店里的服务员,都对此视而不见的样子,好像那里没有一个人趴了有一会儿了。
    樊香暗中也问花朵,“那个人怎么样?”
    花朵儿给了一个意料中的回答,“生命体症在减弱。”
    樊香急了,准备过去看看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要不要送去医院。
    严主任伸手拉住了她,轻声说:“我估计那人是自绝于人民,别过去。”
    自绝于人民,是那些地富反坏右自杀的另一种称呼。樊香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里的其他都视而不见。
    可那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会犯什么罪呢?如果真有罪,她怎么可能有条件来这里吃饭?
    知道严主任是好意,可樊香觉得,这个女孩本身是黑五类的可能较小,最多是受了长辈或者其他人的连累,不然她估计不是被关着,就是在劳动改造,哪有机会出来。
    每个生命都是大自然的恩赐,不管如何,让她看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在眼前她做不到。
    她挣脱严主任的手,却又在迈出脚步前停了下来,她一个人不可能把这个女孩送进医院。但看饭店里人的反应,连严主任都让她不要管,其他人更不会去沾惹这个麻烦。
    突然,樊香灵机一动,跑到饭店门口大叫:“这里有特务!”
    樊香这话一说,饭店里的人好像樊香是传染病源一样,带着厌恶嫌弃的目光离她远远的,只留下严主任、小顾还有那个趴在桌子上的女孩在她附近。
    严主任带些责备地看着她,“哪里有特务?”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樊香会冲动地做出这样的事,小顾更是被樊香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得嘴还没有合拢。
    忽啦啦,都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帮人,一下子围住了饭店,为首一个人身姿挺拔,很有威慑力,问:“刚才是谁在说有特务?”
    这是杀过人的人才带的杀气,在未来见过不少类似人的樊香心想,好像一不小心她闹的事有些大。
    不过,救人要紧,她指着趴着的那个女孩,“报告同志,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人坐在窗户前,点了一堆菜,却一直在往窗户外瞅,一口都没吃,我们吃完了她还在这里,连头都低下去了,肯定是在窥视我们军队的机密!”
    连小顾也觉得,还是樊先进觉悟高,他都没想到这点呢。这年头,大家都吃不饱肚子,更别说有油水的菜了,谁一个人点了这么多菜,连动都不动?这肯定是别有企图啊。
    他也举举手,“我们来吃饭前这人已在这里了!”
    两个带枪的人一左一右包抄了那个女孩,一人一条胳膊架起了她,大家这才发现她毫无反应,一人道:“队长,她已昏迷。”
    带杀气的那人一挥手,“全部带走!”
    那个女孩被抬上了一辆车。饭店里的人,包括吃饭及服务人员,都被人带上了一辆绿色的卡车,卡车车厢周围是手指粗的栏杆
    很快,卡车后座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帆布,车里面一下子黑了下来。感觉就像运猪崽一样,樊香苦中作乐地想。
    有人惊恐地问:“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我只是去吃个饭,什么也不知道!”
    “闭嘴!不许大声喧哗,不许交头接耳!”
    事情真是大了,好在那个女孩既然被抬上了车,估计也不会让她轻易死去了。而他们这些人,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不过,他们这些人与那个女孩素未平生,原来也从未有过接触,应该也只是去做个记录,应该是这样吧。
    樊香安慰着自己,还想,幸好她让花朵儿把写给程伯绍的信收了起来,不然这一番忙乱,说不定要丢了呢。
    第61章
    被樊香猜测的女孩,已经被人直接送进了医院的急救室, 为首的人命令道:“这个人可能是个特务, 窃取了我们军队的秘密,不论任何方法, 把她救活!”
    急救室主任一脸冷汗,“初步检查是中毒,不过你们送来的很及时,毒性还没完全扩散开, 我们一定会把她救活!”
    “这个秘密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多个人知道,就多了泄密的危险!”
    急救室主任心想,谁愿意知道秘密啊,又忙表态, “我亲自参与救援,其他参加这次救援的人员都不允许回家,两人一组互相监督, 直到你们认为可以再回复正常生活。”
    “我会派人协助你的!”
    急救室主任想, 比起监视, 协助这个名字是好听些。协助就协助吧, 这样他们这些医护人员更能说得清楚。
    另一边, 樊香乘坐的卡车终于停了下来,她也终于重见光明,和大家一起下了车。严主任走在她身边悄声说:“实话实说。”
    被身边持枪的士兵用力地看了眼,“肃静, 保持距离,不许交头接耳!”
    樊香没想到她叫了一声特务影响会这么大,她只是情急之下的一声叫,没想到不但她,连严主任也被牵连来到这个地方。怪不得饭店里的人看着女孩有问题,却都当没看到。
    不过严主任的实话实说是要她真的实话实说呢,还是要她把之前他对她说的那句自绝于人民不要讲出来。
    她很想这么问问,但看着旁边虎视眈眈的士兵,还是没问。大家也被分散带走了。
    问樊香话的是一个身穿旧军装的四十来岁中年男人,看着倒挺和气,问的问题则很细致。
    除了像那次被人告发看□□时问的问题外,还问她为什么来到省城,又为什么去那个饭店,她怎么起的疑心,当时和同行吃饭的人说了她的疑惑没有,严主任和小顾又是怎么回答的。
    特别是后几个问题,被反复盘问。
    樊香来到这里是受首长接见的,并不是坏事,想到严主任说的那句实话实说,她选择相信他是选择不要说假话。想想也是,如果说假话,几个人的口供不一致,那才是更添麻烦,就把事情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只是她隐瞒了想救那个女孩的心思,一口咬定她觉得那个女孩行踪可疑,而她是领袖思想忠实的学习者,实施者,并且深受组织及领导关怀,怕万一会对集体有损害,丢失了什么秘密,这才大声叫有特务。
    说到这里,她装出一付沾沾自喜的样子问:“同志,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不是特务啊,我是不是正好捉到一个特务?这些胆敢偷窃我们秘密的家伙,抓到一定要重重处罚!”
    那名中年男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下,“谢谢你的配合了,樊香同志,请在这里签个字。”
    樊香知道这是程序,在本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试探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下午我和省委办公厅的李同志约好的时间在下午三点半,会不会来不及?”
    “等会儿问完情况你就可以走了,现在麻烦你在这里再等一会儿。”中年男人说完出去了。樊香这才放下心,看来她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果然,等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那名中年男人过来冲她握握手,“樊香同志,麻烦你走这一趟,现在可以出去了。正好我们有车要去市区,顺便送你回去吧,这样也不耽误你和李同志的约见。”
    “和我一起吃饭的严主任和小顾呢?”
    “他们过来了。”
    樊香望去,可不是,严主任和小顾正朝这边走来。见到樊香,两人加快了脚步。
    “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走吗?”
    “行,你们这边请。”
    跟着中年人,三人走了出来,发现外面是条路,一辆吉普车正在路边停着。看到他们过来,司机鸣了下喇叭。
    “行,这辆车要去市区,你们过去就行了。”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上了车,发现车上就司机一个人,都没再说话,被送到了他们吃饭的饭店附近。
    待三人下了车,司机冲他们摆摆手,调头回去了。
    小顾摸摸脑袋,“我怎么觉得这辆车不是来市里有事,而是专门送我们回来的呢。”
    他的话打散了三人之间有些凝固的气氛,樊香也觉得不好意思,“对不起啊严主任、小顾,如果不是我那句话,你们可能也不会跟着被带走问话。回去后我请你们吃饭压惊。”
    “樊香同志啊,别的不说,你种植的蘑菇得多做些。你这个人啊,不光是个经受得考验的先进,还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有樊香原来的问话,严主任知道她估计是想救那个女孩,难得在那么匆忙间想出了那个主意,还不露一点痕迹,别人知道了只当她是先进,比别人更积极,而不会想到其实她是想救人上。
    那还是个陌生人呢,她就冒着风险想办法去救,如果是她的朋友呢?
    见多了夫妻反目,亲人间翻脸,看到这样一个人,会觉得如果有这样的朋友也是件很难得的事。
    “我也是一直觉得您不光是人民的好干部,也是值得结交的朋友。”樊香爽朗笑起来,没让严主任有芥蒂就好,他作为朋友也是不错的人。
    就听严主任说,“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现在陪你一起去见李同志,如果你有不好拿的东西我们替你捎回去。”
    既然来一回省城,多与省革委会里的办事人员接触,这是件好事,再帮樊香拿东西,更是一举两得。
    有小顾在,樊香也不好问严主任被问的时候怎么回答的,三人一起去见了李同志。
    他已经把上午樊香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一个座钟,一袋木耳,沈首长说的当月的困难补助也带了过来。还说以后的补助随她的粮油一起转过去。
    最后给的是去省图书馆看书的介绍信,樊香看到上边写着,“兹有樊香同志去你处进行调研,请予接待为洽。”下面盖着省革委会鲜红的大章。
    格调也高了呢,不是去看书,都成调研了,能说不亏是省革委会嘛,连介绍信也开得高大上。
    “我到时候去图书馆应该去找谁?”
    “我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您要看书直接去图书馆就行,里面有管理员,把介绍信给当班的人就行。”
    这样正好,樊香想起一个问题,“我估计要看几天书,能不能再帮我开个介绍信我好住宿。”来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情况,也没在清水县开。没有介绍信,这时候是住不成店的。
    “这个您不用担心,严秘书已经吩咐了,我一会儿就领您去招待所,您只管住就行。”
    她所有的要求都被满足,樊香心情很好和严主任及小顾再见,并请他们把座钟及木耳带回去。
    分别之后,小顾问:“严主任,我们因为樊先进受了一场虚惊,为什么您还说她是值得结交的朋友呢?”
    小顾一直跟着自己,办事得力,口又严,很得他心,严主任也就多说两句,“你没有听到樊香开始的话,她看到那个女孩趴着不动,其实想去救她。但我怕她是自绝于人民,劝她不要去。”
    “如果是我,我也不敢就那么上前,怪不得店里的其他人都跟没看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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