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觉山最疑惑的地方就是,他觉得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南掸邦内部的人员,且与老谭并不相识,或者更严格一点来说的话,是老谭并不认识他,所以他在已知周觉山的动向的前提下,无法正面通知老谭,故而,最终只能采用这样迂回的方式,铤而走险,在周觉山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人真是个外人,他又为什么能够对南掸邦内部的军火武器库与监控镜头如此清楚?
    这两个条件似乎互相矛盾,但事实又确实发生了,这一切让他一时间有些费解,想不明白。
    “算了,这件事搁置再议,汤文,你先去帮我查查看军区附近的公路上来往的车辆。看看有没有哪辆车在最近三天内频繁地往返于军区北坡与户莱寨之间。”
    军区北坡,就是修建军火武器库的那一片山头。户莱寨位于山脚下,是与这片山头直线距离最短的一个村落。如果对方确实是外来人士,每日要驾车往返于军区与山脚下,那么这条公路上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汤文立正敬礼,“是!”
    另一边,冯力也站了起来。“团长,我呢我呢?”
    “你去联系一下工作于军火武器库的其他管理员,看看老谭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有什么频繁的走动,包括军区里的士兵、医生、护士,以及他外来的亲戚、朋友或者同乡。”
    调查也要分两个方面,一主外,一主内。汤文为人理智,思路清晰,所以在日常工作中,他更适合做整理资料、搜集线索的工作;而冯力是个社交爱好者,虽然智商不高但情商高,类似于这种需要打点人□□故的事情交到他手里,则可谓如鱼得水,相得益彰。
    “是,团长!”
    冯力也领命,出去了。
    诺大的一楼客厅,须臾间,就只剩下在思和周觉山两个人了。因为今天武器库那边出了这样的乱子,所以全军戒严,院子外面还有重兵把守。
    夜里,窗外缥缈倾泻的月光,晦涩缱绻,唯有时不时的蝉鸣声搅扰着寡淡的宁静,带来些许的生机,簌簌惬意。
    在思探头,望了望窗外的巡逻兵,她起身,关上门窗,拉上窗帘,开始仔细地开车检查卧室里是否有监听或监视设备。
    周觉山端起一个茶杯,扫她一眼,“怎么了?”
    “我刚刚有发现。”
    在思走回来,整理了一下桌面,随后又夺下周觉山手里的茶杯,一起收拾到一边,整张桌子上,只留下那份从军火武器库里顺出来的出入登记本,她将本子摊开,翻到了被“某人”撕掉的那页。
    那个家伙似乎很聪明,先她们一步,捷足先登,把所有的信息源都切断了。
    但他千算万算,似乎没算到一个常识性的问题。
    “这是一本每五年才一更换的登记本。老谭平时写普通人的名字,都是用黑色中性笔,只有遇到私藏军火的那个家伙,才会用蓝色圆珠笔。”
    所以,除了老谭刚刚所提过的这个月的第一页第三行之外,这登记本上还记录了许多前几个月甚至几年前的出入记录,上个月、上上个月还有上上上个月……深蓝色的名字屡见不鲜。
    而遍观这份登记本,这所有的深蓝色名字,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在思大声,刻意一字一顿地说道,“南掸邦军少将级别长官,胡一德。”
    第六十二章
    她话音刚落。
    周觉山脸色一沉。
    他骤然放下杯子, 捂住了她的嘴。担心地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回头低声地道, “你那么大声干嘛?生怕别人听不见?”
    在思挑眉,微笑着拉下了周觉山的手掌,嘟囔了两句, “对呀,我就是怕他们听不见。”
    周觉山嘶了一声,气扼,抬手, 用拇指扣住中指, 弹了一下在思的脑门儿。
    眉心中间被人弹红了一片。
    在思好疼, 皱眉, 鼓鼓嘴。周觉山也发现自己力道使大了, 连忙忏悔, 蹲在地上, 低声下气地跟她道歉。
    在思不依,咬了他脖子一口, “我话都没说完,你那么着急打我干嘛。”
    周觉山尴尬地笑笑,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那你还想说什么呀。”
    在思撇嘴,眼珠一转,勾了勾手指,示意周觉山再凑过来重新仔细地看看。
    页面重新翻回到上个月有深蓝色圆珠笔笔迹的那页, 她拿了放大镜,仔细地照了一下,其实,除了胡一德的名字之外,后面还跟着一点铅笔的痕迹。
    铅笔写下的名字,已经被人用橡皮早早地擦掉了,在思对缅文的认识程度只停留在初级阶段,像这种字体小、笔迹又不清楚的文字,她也就分辨不太出来了。
    但让她可以完全确定的是,这以前一定是写有名字的,而且每个月都有,每一次还都紧跟在胡一德名字的后面。
    她刚才之所以那么大声,确实是她故意的,在思认为,如果说胡一德真的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那他刚刚为什么不派人把整个登记本都拿走,而是还留下来一部分,他难道就没想到这登记本会暴露他以前的行踪?
    “你觉不觉得,这里面可能有诈。”
    “什么意思?”
    “我觉得,说不定,胡一德只是这起跨国走私军火和毒品案件里的一只替罪羊啊。”
    刚刚劫走老谭的那个人,故意把这个登记本撕毁一部分,又故意留下一部分,大概率就是考虑到在思和周觉山心思缜密,很容易就能发现到登记本每个月都会出现的深蓝色笔迹的问题。
    她猜,那个人之所以想让周觉山他们发现到胡一德,就是想刻意地暴露他,让周觉山和在思在心里认定了胡一德就是始作俑者。那们一旦日后毒品案被公之于众,国际警方通缉起来,除了胡一德之外,其他人就能够很好地隐藏起来。
    周觉山扶膝,站了起来。
    他敛眉,在客厅里缓缓地踱步,“你的意思是说,胡一德可能只是这起案件里的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我不确定,他也有可能是头目。其实这二者并不冲突。也有可能是他的手下出卖了他。”
    走私军火她不懂,但搞制毒、贩毒的这些人,图的都是一个利字,哪有什么义气可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自打缅甸种植罂粟的这一百多年来,百姓的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毒枭的生活却一个个富可敌国。
    杨金秀、坤沙、陈玉龙、罗星汉、魏学刚……
    这几十年来,金三角的主人换了又换,哪一个也没能一直在毒圈里屹立不倒。
    因为赵骏的缘故,在思对这些毒枭的名字也一直如雷贯耳。
    胡一德被暴露出来,其实很容易就能解释,他要么是被上级抛弃,要么是被手下背叛。
    周觉山点头,坐了回来,“我们现在先整理一下,按照你的推理,现在牵涉到这起跨国走私毒品案件的重要人物,除了老谭之外,应该一共是露出了三个人。”
    第一个是胡一德,第二个是劫走老谭的人,第三个是被老谭用铅笔写在登记本上面后来又被人拿橡皮擦掉的人。
    在思同意,随后又想了想,“但是你说,这两个没有露过面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周觉山敛着眉头,再度翻看着出入登记本,“有,而且可能性很大。”
    在劫走老谭的这件事中,第三个人获利最多,再加上稍微分析一下就能发现,其实第二个人所做出的所有行为也都是在为那第三个人服务。
    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再加上周觉山先前跟汤文谈话时对这起事件中那第二个人的具体身份的具体推理,他更多的还是相信,那个人应该是一个外来人士,而不是南掸邦军区内部的军官和士兵,那么有关于胡一德的身份被登记本里的深蓝色笔迹暴露出来一事,应该就很好定性了。
    势必是手下人背叛了他。
    不是上级抛弃他,所以胡一德就是幕后黑手没错。
    在思发现周觉山一直眼盯着那登记本上的铅笔痕迹,也不看别处,低头翻找了一下,将放大镜递到周觉山手里。
    “你再仔细看看,你能看出来这写的是什么字吗。”
    周觉山摇头,“不是缅文,也不是汉字。”
    他以前为了卧底的工作学过很多种语言,对英语和泰文也一样精通,但在放大镜之下,他可以很肯定地说,这后面的铅笔字不是以上任何一种文字,应该是一种代号没错。
    老谭没读过几天书,连老谭都能记得住的代号,应该也不会过于复杂。但如果要一直像他们这样没头没脑地琢磨八成也找不出什么,反而要浪费大量时间。
    “这铅笔字的事儿先放一放。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胡一德就是跨国走私军火和毒品的幕后元凶了,当务之急,是阻止这些军火和毒品进一步的扩散与泛滥,找到胡一德犯罪的证据,联系国际刑警组织,尽早地将胡一德捉拿归案。”
    “嗯。”在思也明白周觉山的意思。“但是你想到办法了吗?毕竟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无论如何,胡一德还是地方民族兵的要员,想要动他,前提是他们还要跟南掸邦军更高级别的长官们打点好一切。
    而且周觉山应该比在思清楚,胡一德在走私一事上从不主动露面,也从不出国,走私的事儿都是由他手下的马仔负责,且他手下马仔一级一级使用的都是假名,每一级别又都有严格的管理制度,等轮到最底层的马仔,甚至很有可能都并不知道胡一德是他们的老板。
    想抓胡一德,谈何容易……
    夜更深了,万籁寂静,风一吹,深山里的树叶沙沙作响。明月如镜,夜如衣,不知不觉间,连茶壶里的茶水都凉透了。
    周觉山拿起茶壶,倒出一点残渣,走到窗边泼掉,“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什么?”
    “是什么你就不要过问了,以后后续的事情,你都不用再管了。”
    他放下茶杯,两手撑着窗子的边缘,透明的玻璃窗外是一片深暗的夜幕,浩瀚的星空无边无际,人眼虽然能看到的山与树的尽头,但却绝不是夜的尽头。
    黎明,虽然就近在眼前。
    然而黎明之前,最是黑暗。
    在思微怔了几秒,像是没反应过来,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中央的椅子上,长睫微微地霎动,手指紧揪着裙摆。
    周觉山看她一眼,转身,阔步走上了二楼。
    “你是只让我别管胡一德这一件事,还是要我对于你以后的所有的决定和经历……都别管了。”
    周觉山脚步一滞。
    他心沉了一瞬,缓缓地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在思正站在他下一级的台阶上,微风吹拂着她耳边的碎发,她仰望着他,眼眶泛红,晶莹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
    “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就明人不说暗话吧。”她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和态度,她知道,有些事,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究要发生了。
    周觉山移开视线,用舌尖顶着上颚,打了个响,“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所以呢?”
    “以后的事情你也帮不上了,不如,趁早考虑一下,要不要抽空做点儿别的?”
    沉默,深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良久过后,在思颤抖着握紧双拳,咬唇,强忍着泪水,“那不知道周团长有什么高见?”
    “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当一个记者。有原则,有干劲儿,聪明,逻辑清晰,能吃苦,眼界开阔,爱与陌生人打交道,你天生就是一个做记者的材料。”周觉山这辈子很少会佩服哪个女人,俞在思是一个,或许也就是那唯一的一个。
    他看看她,往下走了一级,尽量地与她平视,“但是别再做战地记者,太危险了,也别再去正在打仗的地方,哪怕只是伤着、碰着,我也都会心疼的。”
    在思忍不住掉泪,举手挥了过去,手掌却停留在离他的脸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悬着不动……
    “你打吧。”周觉山站定如松,语气淡淡,连躲都没躲。
    “我也想打。可是,我下不去手……”
    她哽着嗓子,仰头看他。
    周觉山猛地低头,将在思拉进怀里,吻住了她。唇齿交叠,骤风暴雨般的雨疯狂肆意地落了下来,他像是恨不得将她吞了,死死地拥着她不放。
    他也舍不得,他怎么可能能舍得。他tm爱惨了她,他还没跟她结婚生孩子呢。
    “不会是永别的,你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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