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毒国使臣接待夜宴就安排在御花园主会场,尉迟珩因着身上流着一半是身毒国的血,接待亡故的母妃族人排场十足。身毒国使臣此次来访,带了不少向大江国敬献的奇珍异宝,珍禽异兽,访者团更是携眷而来。谢德妃骄傲地坐在尉迟珩身边,并肩落座,给她足够的尊荣,李之雁坐在左边次位上,其余妃嫔以此入席,故而此番盛宴有家宴之意。御花园中沸反盈天,夜宴持续到了三更天。
    夜宴停歇后,与会使臣回驿馆休息,伺候的太监宫婢都各自回宫打点。天灰蒙蒙的,好似遮了一张浓色的帘幕,就在后半夜,宫中有人传闻在凤阳阁外看到黑影逡巡飘忽,那黑影一身御医打扮,全身湿漉漉的,好似刚从井里爬出来。宫中一时人心惶惶,闹鬼之说风传起势。
    后宫的传闻总是那么飘摇,犹如柳絮软软扫着人心,但凡心里有点亏心事,总免不得夜半梦回突然惊醒。
    琳琅在天井中投喂金鱼,石头堆砌成水塘,水面漂浮着嫩绿如盘的睡莲叶,红白相间的鱼儿在水草与嶙峋的假山之间穿梭,阳光闲闲地晒在水面上,泛出了碎金点点,这是个难得天晴的好节气。
    静如端来了安胎药,怀胎到了第八个月份,琳琅每天吃得安胎药比吃得饭菜还要多,邹佩衍根据每日诊脉情况,不断调整药方,琳琅的命几乎就是用汤药悬系着。
    琳琅喝了药,问道:“项大哥的事可有后续?”
    静如回道:“听说落了葬,只是民间那些谣言一时镇压不下去,又有外使来访,恐怕被人看了笑话,无法风光落土。”
    琳琅喝了安胎药,把青玉瓷碗递还给静如,掏出蝶恋花丝巾抿唇擦了擦嘴角,她波澜不惊地看着石塘中无忧无虑的游鱼。“那芙仪呢,皇上怎么处置?”
    静如从张希贤处着手旁敲侧击过,张希贤念在静如是贤妃贴身侍婢这层关系上,透露了点口风,静如道:“皇上前日去狱中探望过,却并未下任何指令处置。”
    琳琅冷笑,忽如一阵料峭春风,抽得心头一凛。“皇上的性子艰涩冷漠,他对芙仪不会留情,他不是不作处理,而是按照之前的处置罢了,任由她自生自灭。之前圈紧在嫣华宫这个牢笼中,如今辗转在大理寺天牢中,让她老死无依。芙仪筹谋杀死项斯,必定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她要求死,皇上反而不让她死,让她以最苟且的方式蹉跎至死。”
    静如茕茕立在风中,经琳琅一点破,倒也合情合理,叹息道:“杀人偿命,倒也畅快。大半生蹉跎在牢狱中直到身死心灭,才是最大的惩处,皇上当真是恨到了极处。”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暗生鬼(一)
    琳琅看水中游鱼追逐嬉闹,索性撒了把饲料,之前游玩的鱼儿顿时撒欢儿往鱼饲料处争抢。琳琅问道:“凤阳阁外闹鬼之事如何了?”
    静如回禀道:“宫中谣言四起,都隐隐晦晦在说是御医局的赵御医化作厉鬼找人寻仇。”
    “谣言风传,却无人露出马脚,并非人人清白,只不过这把火放得还不够猛。”琳琅拧眉凝视,波平如镜的水面因鱼儿争食泛起波澜。“看来要下一剂猛药了。”
    宫中陆陆续续有宫人离奇失踪,闹鬼传闻逐渐演变成厉鬼索命,关于赵永康在宫中与人结梁子的事不断残渣泛起,有人说,赵御医化作厉鬼,像所有害过他的人讨债,那些消失了的人,就是被拖到了水井中淹死。
    谢德妃主持后宫事宜,自然不容此等妖言惑众,她让宫闱局请道士捉鬼,和尚念经,甚至把凤阳阁外的百年古井封起来,但是到了第二日,井口照旧莫名其妙地打开了,宫人一天消失一个,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谢德妃将宫中闹鬼之事向尉迟珩回禀,尉迟珩稍作拧眉,在心里过了一遍来龙去脉,不以为意,以后宫之事自然交还后宫打理为由,把谢德妃打发回去了。
    谢德妃惶惶不安,没有圣心庇佑,这珠镜殿空有一地繁华,却荒凉如死寂的城池般。
    这一日,妖风四起,她心里冷得发毛,让春秾请了李昭仪和刘招容作陪,赶巧李之雁染了风寒不能过殿,她唯有与刘青佩大眼瞪小眼地在殿中闲聊。
    刘青佩见谢莺莺神色荒芜,平素最重颜色,如今两颊暗沉,丝毫不着脂粉,问道:“德妃姐姐,您日夜忧心后宫之事,瞧您的神色,似乎不太好呢?”
    “是啊。”谢莺莺叹了口气,身心俱疲,自从赵永康尸身重现以来,一直查访无踪,她以为此事就这么了结了,谁知居然赵永康死不安息闹腾起来。“本宫初掌后宫,居然出了这档子荒诞之事,于心不安。前几日面圣回禀,皇上让本宫自行处置,虽然明面上没有直说,但皇上的语气不善。”
    刘青佩胆子小,双手捧着热茶暖暖心,轻声道:“赵永康死便死了,有冤有仇,也该去找那邵文淑,在宫中闹遍了一整轮,都不见消停,可见他为人小气,生前与人结仇多,死后化作厉鬼一笔笔报复着。”
    谢莺莺本是找刘青佩来宽宽心,谁知越听越后怕。“谁说不是呢,他这遍寻无果,不知要害死多少无辜之人。也不知道他下一个会找上谁?”
    刘青佩骇然道:“姐姐,该不会……下一个找到您吧?”
    谢莺莺勃然怒起,眼色凌厉觑她,“胡说什么!本宫不过是请他来请平安脉,哪这么容易结了仇,本宫可从没害过他!你这嘴没个把门,给别人听了去,以为是本宫害死了他!若真是如此,那她第一个就该来珠镜殿才是!”
    刘青佩连连颔首,涨红了脸,“妹妹笨嘴拙舌,姐姐大人大量千万息怒。妹妹只是听人说起,那赵永康为人睚眦必报,哪怕言语上有过得失的,他照样一个不放过。听说跟随他的吏目,因为常在药草上亏空了些银子,如今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还有盥衣局的宫婢,因着没给他洗干净衣裳,这会儿也不见了,总之统统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也却一个都没放过。”
    谢莺莺沉淀下来,这些传闻她都听说过,如今她掌管后宫,消息来源越发广泛,她自然是知道此事愈演愈烈。“那此事你说如何是好,本想找你和李昭仪商议,毕竟贤妃如今怀胎不理俗事,本宫这劳碌命担了这差事,要是一直稳不住人心,本宫这妃位也是岌岌可危。”
    刘青佩点头,她明白谢莺莺的处境,她又何尝好过她半分。她们这些重臣之女,入宫都是摆设,先头有贤妃占了座,如今李之雁算是稍稍冒出了头,但照样没有招过幸。她们这些宫人暗地里都猜测过,皇上在男女之事上专一得紧,华山此去只认一条路。唯有等着贤妃福薄了,她们才有机会分一杯羹。
    刘青佩喃喃不解说道:“到底是谁害死了赵御医?冤有头债有主,他也该去找真正害他之人才是。莫非……”
    谢莺莺着急道:“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说。”
    刘青佩咽了口唾沫,神神秘秘道:“妹妹听说,这死人化作厉鬼往往有冤屈散不去,所以总在亡故之地逗留。他能报复之人,都在那个范围之内,因为他无法出井口太远。如果咱们能够替他了解心事,他就能脱身再入轮回了。”
    谢莺莺听后慎得慌,“可……本宫真不知该如何为他化解,本宫只不过……只不过是杖责了他十下,不至于来找本宫索命吧。”
    刘青佩言尽于此,也闷声摇头,用了点荷花酥,便直言告退了。
    谢莺莺心神不宁,这阵子恍惚得很,跟刘青佩闲话了一个时辰,越发恍惚,迷迷糊糊好像看到大殿中有黑影飘过,吓得她惊叫春秾。“春秾!春秾!哪儿去了!”
    春秾听了谢莺莺疾呼,匆忙从殿外快步小跑进来,“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谢莺莺哆哆嗦嗦地抓过春秾的手,指着偏殿背光处的帷幕角落,“你看到没!哪儿有个黑影,穿着湿漉漉的衣服!”
    春秾顺着谢莺莺指的方向看,“哪儿?”
    谢莺莺惊恐得上气不接下气,颐指气使道:“快去看!”
    春秾毕竟女儿家,胆子也不必拳头大,颤颤巍巍往背光处走去,原以为只是谢德妃看岔了眼,日夜深思游荡罢了,谁知地上真有一摊水渍,这可就吓得她惊魂不定,呜呼唉了一声。“娘娘……有水渍。”
    春茗熬了安神醒脑的菊花枸杞决明子茶进殿,见谢莺莺和春秾皆是一副懵圈的样子,不由心惊。“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谢莺莺别过头,不敢看背光处的阴影。“有鬼!宫中有鬼!”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暗生鬼(二)
    春茗赶紧把菊花枸杞决明子茶递给谢莺莺安神,“娘娘,这宫里已经驱过鬼了,还贴了道长的驱鬼符咒,您千万别自个儿吓自个儿啊。”
    “赵永康阴魂不散……阴魂不散……”谢莺莺失控地一手推开花茶,“你俩谁都不许将此事传出去,赶紧去备些蜡烛香冥,有多少备多少,晚上再煮些柚子水,本宫要沐浴。”
    夜半黑黢黢的天,凤阳阁外闹鬼之后,连太监打更都绕路走,水井旁枯草肆虐生长,风一吹,呼啦啦地草低矮,犹如乱葬岗般荒凉。
    谢莺莺把心揣在掌心上,一手抚摸着胸口,生怕心跳出胸腔子,就这么活生生给吓死,另一只手紧紧拽着春秾的手。
    主仆三人在凤阳阁水井外,点了两支蜡烛,摆上了四盘瓜果点心,备了一堆冥币。春秾用手巾擦了擦石板,抹掉了石板上青苔,谢莺莺顾不得尊贵身份,双膝直挺挺地跪下去,低声暗语道:“赵御医,有怪莫怪,本宫对不住你。跟你赔礼道歉,你人死事了,本宫准备了许多香烛冥币烧给你,你在底下随便花,千万别再来上面了。”
    阴风蔓延,忽如一阵,诡异的邪风吹熄了蜡烛,谢莺莺一屁股瘫倒在春秾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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