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也不知道外祖家到底去了哪里,这几年他一直在找,竟然没有任何消息,让人很是失落。每次老叶氏问起,他都觉得难受。
    想到叶家,又不自觉地想到庶弟穆子望他们,那三人还活着吗?还是在哪个角落活着?
    如果说以前他对他们是恼恨的态度,那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见面,穆子期真拿不准自己到时会是何种心态?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看到再说。
    “真是奇怪,怎么突然想到这些?”穆子期撑着脑袋,忍不住失笑。
    “大概是快要成亲了吧?”他喃喃自语,“两辈子第一次娶媳妇,激动点是正常的事。”是的,在战争结束的消息传来后,唐昕大哥唐晖终于回来了,他一来回,两家停滞的婚事立马启动,日子就定在今年六月十八日,这是找人测算的好日子。
    想想他和唐昕同岁,两人都是二十三岁,在前世可能刚刚大学毕业,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日子。在这里,他们俩是大龄未婚青年,旁人知道他们没有成亲时,递过来的目光无不透着奇怪、不解之意。
    幸好他和唐昕都是那种心志坚定的人,不为外人所动,要不然他们早就顺应民意成亲了。当然,穆子期觉得这是唐昕坚持的缘故。而且这是在战争时代,大龄结婚的人很多,不过大多数集中在军中。
    想到军中,再想到陈香和刘延知,托上次在平福县遇到刘延知和袁二郎的福,他一直有和他们两个联系,就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半年都没有一点消息,有时两个月就有一封信。这次大夏胜利的消息传来,他就一直在等待两人的来信。
    升官是另一回事,他最想知道的是他们是否平安。
    穆子期站了起来,在屋内走动,今晚的思绪纷飞,不利于看账啊。
    他走动一圈,等心情平静后,这才重新看账,时不时就动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有疑问就打回去。
    他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价几何,项目的过程……这些他都懂,别人自然很难蒙到他。事实上,他们这种经过正规教育出来的毕业生,从初中起就有类似的实践活动,很少会有那种眼高手低、不通世俗的人。
    换句话说,想像以前的朝代那般,吏员就可以蒙蔽县官,那是极少发生的事。就算发生了,相信过不久也会被人查出来。
    想到都察院在官员中的恶名和威名,即便自己从来没想过中饱私囊或者尸位素餐,穆子期仍然心有戚戚。
    等到五月底,穆子期终于收到陈香和刘延知的信,知道他们双双升为营长,如今正好处于休假中,已经回到家中。
    他很是高兴,下个月就是他成亲的日子了,这次回家还能和他们相聚。
    “恭喜镇长。”江副镇长笑道,刚才驿站的人送信来,他正好在和穆子期说话,就知道这个消息。
    他没想到穆子期在军中还有人脉。
    “多谢多谢。”穆子期面带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咱们继续往下说,关于收购商想在这里开设作坊的事,咱们先不要答应,你先向县衙请示。至于我的意见,等看县里的回复再说。”那人见青梅果有利可图,就想在本地建一家小作坊,还想酿制青梅酒。
    战争结束了,预计酿酒行业会放宽。穆子期对此是没有意见的,毕竟本地有家作坊,只要不是那种污染大,对当地官府会有好处,起码税收能增多,拉动经济的增长。
    “还有今年税收的事,要下村加大宣传力度,告诉村民今年开始要收税了。”想到前面几年经常打饥荒,全国上下节衣缩食的模样,如今终于要收税了,心里不自觉地高兴起来。
    国库充盈,想做什么就容易许多,不像以前,办公费都是扣扣索索的,每次都要去财政部催促。
    “我记下了。”江副镇长一一写下来。
    ……
    等两人交接完工作,外面已经是夜幕降临,许多才不知何时把蜡烛点上了。
    “你是老人了,我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穆子期笑道。他后天就要回家成亲,他走后,自然是江副镇长负责全面工作。他这次能有四十五天的假期。
    *
    这次他回家是和严日初一起,李爱民和刘江忙于公务,不能请假,主要是不方便。至于贺礼,大家都说等他带着媳妇回来再给。
    这是穆子期的意思,千里迢迢的,他不方便运回去。
    至于唐昕,因为要备嫁的缘故,早在五月初就被唐晖过来接她回去了。
    “子期,你有没有发觉船的速度快了?”在船上的甲板散步消食时,严日初问他。
    “是快了,船长不是说过了吗?如今造船业有大发展,他们这些刚出厂的轮船采用最先进的技术,船速比以前快很多。哈,我巴不得它更快,以后回家方便。”穆子期笑了起来,听说现在出了一款机械表,以后看时辰更加方便。
    好不容易才在古代学会看时辰,现在出现机械表,他总感觉滋味难言。不过社会进步是好事,什么时候家家户户出现电灯就更好了。
    “我也想它更快,说不定以后两天就能回到家了。”严日初眺望着海面,阳光下,水面上波光粼粼,顿觉神清气爽,“对了,你和唐姑娘成亲后,会在府城买房居住吗?”
    “暂时不买,我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还不如先租房,主要是我们两人各在一处地方,买了房子,平时照样是媳妇一个人住,照样不安全。”穆子期摇摇头,他住在镇衙宿舍,唐昕住在医院的宿舍,和方教授住在一块。
    等成亲了,估计她还会和方教授一起,最多是换个大的房子。
    这种事情他们先前只讨论过一次,对于住所不是很看重,除非他们有孩子,或者老叶氏跟来。
    “府城这学据说要建立女学了,嘿嘿,等以后我成亲,我就想办法调到府城,然后和圆圆在府城定居。”严日初挺起胸膛,“老师哪里都缺,圆圆不愁找不到职位。”自从穆圆圆答应嫁给他后,这一年多来,两家慢慢走程序,如今已定完亲。
    穆子期瞪了他一眼,念在他被逼着让步的份上,他就不打击对方了。
    民间有习俗,说是一家里同一年不能办两场喜事,所以今年穆子期成亲,穆圆圆就只能等到明年出嫁。为这,他对严日初的态度比以前要好。
    两人说着说着就说道季无病的事,纷纷羡慕妒忌恨。
    “无病就是好哇,他如今在夏国大学一边在研究所跟着白教授学习,一边在大学里教书,身边有娇妻爱子,简直是让人妒忌!”说起季无病的事,严日初面露羡慕。
    他和穆子期还在担心夫妻两地分居的事呢,人家季无病在阳城这个繁华的城市把小日子过得好好的。
    穆子期有些期待:“不知道无病的孩子长得如何?像不像他?”去年六月底,季无病的大儿子出生,洗三、满月、百日酒……他们都错过了。这次他回去,只能赶上小家伙的周岁宴席。
    去年春节严日初和穆圆圆定亲,穆子期回去时,正好碰上小家伙生病,仅匆匆见过几次面,他左看右看,都没看出小家伙长得像谁。
    “反正无病和弟妹长得好看,小孩子无论长得像谁都会好看,就像你和唐姑娘一样。”严日初瞅了瞅穆子期,又道,“当然,我说句实话,你不要告诉唐姑娘,其实我觉得以后你们的孩子长得像你会更好看一些。”
    “别想激怒我。”穆子期想打人了。
    严日初嘿嘿一笑,突然想起什么,就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在城里的商铺租出去了,这次换了个大方的,一年的租金有六十两。”
    穆子期一听,挑挑眉,淡淡一笑,故作淡然地回道:“好巧,我也刚换了租户,一年的租金有七十两。”他当初买的铺子挨近府衙,相当于市中心,所以就算城市还不够繁华,想租出去还是很容易的。
    当然,当初定亲时,这间四百平方的商铺早就被他当做聘礼送给唐昕,只是唐昕接手后,一直没有去府衙改名字,按照唐家的意思,这间商铺迟早会带回穆家,改不改名都一样。只是后来老叶氏坚持,穆子期和唐昕这才去改了名字。
    为这,唐昕对老叶氏的感情更进一步。
    “怎么能这样?”严日初很是惊讶,“没道理啊,我们的商铺挨着一块儿,为何你的租金比我多?”
    “我怎么知道?”穆子期摊开手,很是无奈,“铺子都是我媳妇在管理,依我看,应该是我媳妇的口才好吧,你当初又没问。”自从唐昕去府城工作后,她就慢慢把两家商铺重新修缮一遍,去年开始出租,所得的租金早就超过了当初买下来的银子,收回了成本。
    “早知道我就把铺子给唐姑娘帮我管理了,免得我还要跑去府城。”严日初懊恼,随即打起精神,很快就抛在脑后。
    知道穆子期一日没和唐昕成亲,他就一日不想麻烦对方。他偶尔要去府城办事,不想麻烦,早就把铺子放在中介那里,所以要给一部分佣金中介,价格比穆子期少其实也算正常。
    穆子期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两人略过房租的事,很快说起其他同学的婚事,比如张铭、李爱民他们。他们这两人也在今年定亲了,姑娘的年龄都在十六七岁,估摸着明年才能成亲。
    现在的姑娘,一般是十九岁甚至二十岁才会出嫁。
    *
    回到明州府,刚踏入家门口,穆子期就看到整座院子开始装扮,房屋整洁干净,大红的喜字贴着,就是堂屋的杂物颇多,老叶氏忙得团团转,整个人却显得喜气洋洋的。
    屋内还有一些眼熟的下人在走动,看样子应该是从季家那边借过来的。
    亲人相见,自是一番亲热。
    “这下好了,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想让三郎写信再催你,就怕你说忙于公务不能回家。”老叶氏拉着穆子期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不可能,再急的事也没有我成亲的事急。而且,嘿嘿,我可不敢。”穆子期的话说得坚决。要知道他和唐昕再不成亲,老叶氏就该对唐家有意见了,只要是双方都是大龄未婚青年,她又急着抱重孙子。
    “你当然不敢。”老叶氏摸摸他的脸,皱眉道,“不好,人都瘦了,连皮肤都没以前光滑了,大郎,你这几天可要好好休息,万万不能再熬夜。”
    穆子期低咳一声,瞥见穆圆圆偷笑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我一个大男人,皮肤滑不滑有什么要紧?”前不久为了交接工作,他的睡眠时间少了点,加上一路赶路风尘仆仆,晚上一想到成亲,就老是高兴得睡不着觉,整个人的状态自然会差一些。
    他觉得自己的脸蛋长成这样已经算是可以了,想想前世青春期,青春痘一直伴随,这一世,不知是油水少还是积极锻炼的缘故,他的脸一直处于光滑状态,所以有些和他不对付的,暗地里会偷偷叫他“小白脸”,这让他很是无语。
    “不行,做新郎官当然要看起来精神。”老叶氏很不赞同,大孙子成亲,她就希望这场婚礼能做得完美,尤其是大孙子,出现在人前更要比以往显得精神才行。
    对于老叶氏的要求,穆子期常年在外,心怀愧疚,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就连忙应下来了。
    “对了,奶奶,我现在能去唐家看看吗?”想到一个多月没见到唐昕,他心里很是想念,穆子期就赶紧问出口。
    “不行,婚前不能见面,这是习俗,不好打破,免得招来不好的事。”对于这些,老叶氏看得很重。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尽管如此,穆子期还是有些失望。唉,如果在现代就好了,有手机或电脑可以联系。
    “等过几天就能看到了,到时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老叶氏不忍看他失望的模样,就安抚说道,“不到十天的时间,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旁边的穆圆圆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都是大姑娘了,还笑得这般大声。”老叶氏摇摇头。
    穆圆圆赶紧收敛笑意,朝穆子期挤眉弄眼。
    穆子期觉得吧,这一定是为了报复他刚才坚决拒绝严日初送自己回家的行为。
    “快去洗漱吧,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吃的。”老叶氏拍拍他的手背,“等你休息好了,就该忙起来了。”
    成亲是一件大事,就算穆家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可事到临头,零零碎碎的事情依然很多,作为正主,穆子期也要跟着忙起来。
    “我知道了。”穆子期又问起陈香和刘延知的事,知道他们两人如今一个在县里,一个在清溪村。
    “明天陈香和瑞珠就会来帮忙,他刚回来不久,我就让他先在家里休息半个月,瑞珠等了他这么多年,总要好好团聚一下,说说体己话。”吃饭时,老叶氏如是说。
    穆子期能理解,想到陈香从军七年,如今成为营长,虽说比不上那些成为将军的,可作为一介白身,这样子也是很不错的结果了。最最高兴的是,他能平安归来。
    他相信,瑞珠对于这个结果也是满意的。
    “那以后陈香继续留在军中,瑞珠会去哪里?”穆子期忙问道,他们县里的饺子馆几乎都是瑞珠在管理,以后瑞珠随军的话,饺子馆交给谁?总不能关闭吧?他们如今在县城一家独大,每月的净利润达到十四两左右,虽说是饱和了,可到底是一份收入。
    “等他来了你再问吧,我还没和他们说过这事。”老叶氏摇摇头,这段时间,她的主要精力都花在穆子期的婚事上,其他事情无暇顾及。
    穆子安去年落榜,今年复读,照样是读初三,今年七月就要中考,处于关键时刻。穆子清在夏国大学,他运气好一些,现在还没有被分配去实习。所以看来看去,只有穆圆圆能帮上忙。
    “行,等他来了再说,我们都好多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陈香变成何种模样?”穆子期满怀期待。
    结果,等第二天中午,穆子期真看到陈香,却鼻子一酸,差点掉了眼泪。
    陈香比穆子期大五岁,算一算,今年是二十八岁,他的五官变化不大,就是整个人看起来很瘦,就像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穆子期看着他脸上的那道疤痕,整个右脸颊被划了一刀,看得出当初的伤口很深,经过缝合后,伤口看起来还是不平整。
    这是表面上看到的,被长袍遮住的身体还不知有什么伤痕呢。
    两人相互对视了许久,说了几句话后,到书房时,还是忍不住抹了眼泪。
    穆子期不觉得难为情,对于陈香,他的感情是很深的,两人一起长大,一起经历种种磨难,陈香就像他的兄弟一样。即便几年未见,可两人之间感情却没有变得生疏,所以陈香一哭,他也跟着掉眼泪了,恨不得抱头痛哭。
    “大郎,别哭了,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到底是经过战场历练的,陈香率先止住眼泪,他扶着穆子期的肩膀,笑中带泪,“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大郎,你长大了。”
    分别那年,十六岁的穆子期,面容还有着几分稚气,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青年,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气质温和,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看起来就是读书人的样子。
    “你看起来成熟了。”穆子期擦擦眼泪,心里很是坦然,继续打量陈香,又捋起他的袖子看看,果然,夏天的衣衫轻薄宽大,他的胳膊上有着大小不一的疤痕。
    “别看我脸上和身上有疤,其实我是幸运的,没有缺胳膊少腿,比把性命丢在战场上的战友们,我是个幸运儿。”陈香的神情很是认真,“所以你们都不要伤心,能有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满足了。”
    穆子期摇摇头:“你不是神枪手吗?怎么身上有这么多伤口?”
    “有些伤口不是在偷袭战中被伤到的……总之,情况很复杂,一言难尽。”陈香叹了口气,“我们军中的武器比大金先进,射程又远,可他们卑鄙啊,无所不用其极,又老是串通当地的百姓,时不时给我们搞出一些麻烦,大金的百姓愚昧,很多滑稽的话都听,我们怎么解释都没用。刚开始吃了不少亏,我脸上的伤就是那时留下的,后来将军们吸取经验,伤亡就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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