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秋方才领悟罗菡的深意:她在上午开局,控制涨幅与跌幅,完成了对他的愚弄。等她榨干了他的筹码,就让他一下午都沉浸在别人的交易量中,坐以待毙,束手无策。
    之后几日,他无力回天,惨败收场。
    偏偏夏知秋的反抗精神数一数二。
    他找到了自己的“师父”——公司里一位老牌基金经理,张霄宇。
    倘若放在平常,夏知秋不会这么草率地轻举妄动。但是,年关将近,投资总监时刻盯紧了排名,夏知秋不愿意拖累全公司,只能找张霄宇商量对策,而张霄宇一听“罗菡”二字,只觉危险,扭头就找上了领导,报告了来龙去脉。
    夏知秋与姜锦年都被约谈。
    夏知秋一人揽下了所有责任。
    然而,领导总在盘问姜锦年。她一开始还不明白,后来,后来她才恍然大悟——她是罗菡亲手栽培的员工,堪称罗菡的“嫡系”。所有人都知道,罗菡抢到了什么资源,就喜欢分给姜锦年。
    想通了这一点,她一下子就懵了,又记起傅承林曾经的嘱咐:“罗菡要是出了事,你的首要任务是撇清关系。”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领会了傅承林的意思。
    反观夏知秋呢?
    他从不站队。
    他的安全性在于,他跟所有人都合不来,谁都骂,谁都讨厌,能力超群,我行我素。岂徕股份原本是一只好股,被人恶意操纵,才会三翻四次地跌停。
    所以,夏知秋没错。
    姜锦年愈发惊慌,解释道:“我不知道罗菡的计划,我也没想到她还能……介入证券市场,她的执照不是被吊销了吗?”
    某位领导的男秘书一笑,给她沏了一杯茶。
    期间,桌上的东西掉了,男秘书弯身去捡,领导笑着调侃:“小李,你小心喏,别碰到姜助理的腰,假如你碰到了,我都护不住你。”
    男秘书快速退后,眼神戏谑。
    他们什么意思?
    姜锦年陷入沉思,半低着头,她穿着女士西服,衬衫紧贴着身体。男秘书时不时侧目,瞟一眼她诱人的曲线——本来嘛,他没往那个方面想,要怪就怪领导吧,因为基金大幅度亏损,他们怀疑起了姜锦年。再加上姜锦年挤走了同组的老花,她里应外合的嫌疑变得更大了。
    老花曾在领导面前哭诉,自称:他有一个女朋友,交往三年多了,感情稳定,见过父母,马上就准备结婚。他为何要骚扰姜锦年?他在酒局上逢场作戏,最多和小姐们讲句玩笑……越雷池的事,昧良心的事,他对天发誓,一件都不敢做的。
    他还说:他被傅承林恶意威胁。
    傅承林此人,老奸巨猾。与他合作时,几乎讨不到便宜。
    思及此,某一位领导就叹气:“小姜,你要说实情才行。你的同事为什么走了,你比我心里明白。”
    姜锦年回应道:“我每一个句子都很真实。”
    她再翻旧账:“您刚才那个摸腰的笑话,我觉得一点意思都没。”
    男秘书半点不恼,笑问:“姜小姐觉得什么好笑?”
    姜锦年站起来,直言不讳:“莫名其妙的猜忌,不分场合的调侃,男同事性骚扰完了自食恶果还被人同情,这些,才是真真正正的好笑。”
    她从领导的脸上看到了不耐烦,投资总监在轻轻摇头,夏知秋还蹙眉咬着一根手指,思考他操盘时犯下的错——他可能压根听不见外界的交谈声。
    她忽然觉得特别累,坚持下去,是为了什么呢?她的努力不被肯定,黑锅替人背着,功绩被人冒领,那领导还拐着弯贬损她一句:“你们总监坐在这儿,都没你气势足,你也别做经理助理了……”
    领导正准备说:假装自己是个总监吧。
    姜锦年便接话:“好啊,我不做了。”
    她含泪咬定:“我不做了。”
    像是赌气,更像是决意。
    室内骤然安静。
    夏知秋抬起头,世界清净了,没人在叨逼叨,他正高兴呢,就见姜锦年站在门口,告别道:“我任职两年,承蒙罗菡指点,她确实帮过我很多,夏经理也是我欣赏的同事。我扪心自问,从没损害过公司利益,从没动过一丁点歪念头,从没泄露过一条内幕.消息,基金涨价,我比基民还高兴,基金亏损,我整夜失眠睡不着。我认识托付了养老金的老夫妻,每天四点起床去集市卖菜……哪怕想到他们,我也不会恶意操纵股价。”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呼出:“我明白,我在讲废话。再见了各位,祝贵公司业绩蒸蒸日上。”
    趁着魄力用光之前,她关上门,走了。
    电脑里,研究资料没看完。
    姜锦年关闭文档,另起一份:辞职报告。
    *
    下午三点半,她获得许可离开。
    审批过于迅速。
    她知道,还是因为罗菡。
    不,也许是因为罗菡、老花、夏知秋、高东山、投资总监……等等,所有人。
    天气正晴朗,积雪未化。她买了一瓶可乐,坐在街头,边喝边发呆,往常时间多紧张啊?一秒钟都不能浪费。而现在,她突然非常悠闲。
    她见到了广场上的夕阳。
    日暮渐沉,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里,傅承林问她:“今天几点下班?我快到你们公司了。”
    姜锦年眼眶一酸,仰头望天,告诉他:“我辞职了。”
    第71章 行路
    傅承林还没回答,姜锦年报出自己的方位,随后她挂断了通话。她思绪混乱,不知道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只因辞职这件事,让她成为更加弱势的一方。
    月亮升起来,悬立在街灯之上。
    冬季的北方城市,刮风甚烈,呜呜呼啸之际,吹出一阵清冷与荒寒。
    行人们穿越广场,来去匆匆。他们戴手套,系围巾,神态各异……应该都是有工作的人。广场的另一侧通向金融街,摩天大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
    今天真冷啊,姜锦年心想。
    她攥着可乐瓶子,裹紧大衣,打了一个喷嚏。直到下午三点半以前,她还是写字楼里的一员,如今她是社会无业人士,静坐于广场,像个流浪汉。
    傅承林出现得及时。
    广场上,人潮涌动,如同纵横的河流,奔向东南西北。而他一眼望见了姜锦年,风尘仆仆赶到她身边。他坐下,握住她的手,捂了几分钟,才说:“辞职是好事,那地方不适合你。夏知秋同样需要磨炼,很多东西,他暂时教不了你。”
    今天股市收盘之前,傅承林注意到了岂徕股份的k线图,并做了一份近期比对。
    他料想,姜锦年一定会遭遇麻烦。她性格刚烈,宁折不弯,心中自有一把尺子衡量是非对错,她的上司夏知秋也不擅长人情世故。这两位精英加在一起,摆平不了罗菡留下的烂摊子。
    他说:“休息两天,什么都别想,等你理清了思路,我们再计划下一步。”
    他牵着她走向停车场,问她:“天这么冷,你在外面坐了多长时间?手冻得冰凉,我得再捂一会儿。”
    姜锦年终于开口:“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了,能在广场上发呆三小时。”
    她踌躇不前:“好茫然。”
    傅承林道:“谁都有茫然的时候。”
    姜锦年倚进他怀中:“你也有吗?”
    “多得数不清。”他回答。
    话虽这么说,真让他讲几件惨事,他又讲不出一个字。怎么哄好姜锦年呢?他默默列出姜锦年的兴趣爱好,问她想去哪里玩,画廊,音乐厅,还是商业区?今晚,他打算一直陪着她。
    姜锦年选择了商业区。
    因为她记起傅承林还没吃晚饭。
    街边饭店林立,客人络绎不绝。
    “就吃烤鸭好了,”姜锦年决定道,“我喜欢甜面酱。”
    傅承林笑道:“我以为你要说,你喜欢烤鸭。”
    她拽着他的手,踏进饭店,坐在靠窗的包间。放纵一次吧!姜锦年劝服自己,就吃这一顿好的,明天再去想什么脂肪和卡路里。于是她一口气点了八道菜,要了两瓶老白干,还说:“白酒板块果然复苏了,股价飙涨,冬天销量更高。我刚写完一份白酒行业调查,交上去了,还没收到评价,我竟然就辞职了。”
    她没说完,趴在了桌子上。
    从傅承林的角度看她,她浓密的睫毛眨了眨,双眼水汪汪,倒映着灯光。当前这一刻,她卸掉了刚强的外壳,表现得柔软又脆弱。
    她暗忖:自己口口声声最关注事业,结果呢?脑袋一热就辞了职。多少人挤破头想进那家公司,她却做了甩手掌柜。但是,不辞职也不行,罗菡不会罢手,夏知秋疲于应付,姜锦年不想再背锅。
    傅承林似乎窥见了她的心思。
    他说:“公司离了你,照样正常运转。你空出的职位,很多人愿意做,别挂念那家公司。”
    “是这个道理,”姜锦年喃喃自语,“我不是不可替代的。”
    傅承林纠正道:“这话说错了。”
    他认真看着她:“在我这儿,你不可替代。”
    恰好,傅承林说话时,厨师和服务员端着烤鸭进门。厨师当着他们的面,表演切片烤鸭的绝技,服务员为他们摆了几盘碟子,撬开一瓶白酒。
    酒香四溢。
    包厢里再度安静,只剩他们两个人。
    傅承林亲自动手,包了一份烤鸭卷。姜锦年心想这肯定是给她的,她就侧身坐着,眼巴巴等着他喂,可他咬了一口,说:“火候不错。”
    姜锦年蹙眉,斤斤计较:“这不是给我的吗?”
    傅承林道:“这玩意儿油大,容易长胖。”
    姜锦年更不开心了:“你怕我长胖,晚饭都不让我吃。”
    傅承林和她打商量:“我卷一个你吃一个?”
    姜锦年点头。
    她与傅承林干杯,喝下一点白酒。酒后失态,她无理取闹,非要他一口一口喂,后来连晚饭也不吃了,直接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一顿乱亲,边亲边说:“工作丢了,你可不能跑了,那样我什么都没了。”
    傅承林安抚她:“我怎么会跑,能跑哪儿去?”
    他心道:她还是缺乏安全感,喝完酒像个小孩子。
    他明后两天都忙,没空陪她,只能留她一人在家。对于她的将来,他反而不怎么担心。她有学历也有经验,公募私募都能去,只要她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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