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茵还是有些困,上车后她打了个哈欠。
    当警察的人大都比较爱聊的,女警察胡雅笑问:“抱歉,是不是打扰你们睡觉了?”
    “当然。”程茵说,“我们昨晚四点才睡,否则怎么可能日上三竿了才被你们叫醒。”
    “这么晚睡觉?”
    郗羽讲述了昨晚的倒霉汽车意外事故——胡雅对此深表同情。
    “看来我们耽误你们吃早饭了,”男警察赵向东说,“不过别担心,耽误不了多久。”
    程茵说:“希望如此。”
    半小时后,警车在公安分局大门停下,郗羽注意到,这里就是姐夫工作的开云区公安分局——前几天她和李泽文来过,当时两人没能被邀请上楼,只在大厅里站了半小时。但这次,她和程茵在两名刑警的带领下长驱直入,直接去了四楼的刑警支队办公室。
    一眼看上去,刑警们的办公室和教师办公室很像,每人一张大桌子,桌上堆满各色文件夹。瞧见两人进屋,一屋子起码有一半人站了起来,他们好奇的视线直直落到程茵身上。
    作为专业人员,程茵对“被看”这事儿非常淡定,她面带微笑对着满屋子警察点了点头,作为招呼。
    至于郗羽,她做不到和程茵那么淡定,她满脑子疑惑地被胡雅带到了一个小房间。程茵则被赵向东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郗羽落座后,先环顾四方。这小房间非常简单,一张不大的桌子,七八椅子,最多也就能容纳五六个人开会,墙角边有个饮水机,重要的是有窗户,窗台上甚至还有放着两盆肉嘟嘟的多肉植物——一切都说明,这里是会议室,不是是审讯室。
    胡雅警官给她倒了杯水,问:“在看什么?”
    郗羽回过神来:“就是觉得中国警察局的会议室和美国警察局的会议室……长的差不多。”
    胡雅“呀”了一声,微笑问:“怎么?你去过美国警察局,因为什么事情去的?”
    “我遇到了抢劫,去警察局报案,警察就把我带到一个小会议室,让我些笔录,”郗羽顿了顿,“那个会议室和这里的挺像的。”
    “我们要做的事情也差不多,”胡雅拿出一本软皮笔记本和一只中性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
    “我想知道你前天的行程。比如你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前天早上十点左右,我出门去见了程茵,我们曾经是初中同学,她来南都和我见面……”郗羽叙述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和周老师吃完饭,我就回家了。”
    “你吃过饭之后就回家了,再也没有返回南都二中是吗?
    “对。”
    “那程茵呢?”
    “她和我一样,回宾馆了,”郗羽又想起一件事,“不,她回去过一次,她去拿照片。”
    “什么照片?”
    “我和程茵尚未转学之前,曾经有一张合影,就在周老师家里。”
    “能给我看看吗?”
    郗羽拿出手机出示照片的电子版,并解释了照片的前因后果。
    胡雅仔细查看照片半分钟后,笑着说了句“你们都很漂亮”之后把手机还给郗羽。
    “那昨天呢,你们去哪里了?”
    昨天就更没有什么可说了,一句话足以。
    “昨天一早,我和程茵自驾去了赵州,今天凌晨三点才回到南都。”
    胡雅颔首,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勾。这是警方早就掌握的信息。对警方来说,调查这些事情没有任何难度。之所以要郗羽再说一遍,是为了核实她话语的真实性。
    “你们和周宏杰老师见面时间很长,都谈了些什么呢?”
    “周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我们聊的大都是我们当学生那时候的事情。”郗羽说。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和程茵不在南都二中读中学?”
    “开始是,后来不是。初一下学期的时候,我和她都转学了。”
    “能详细说说为什么转学?南都二中可是全省最好的几所高中。通常情况下不会转学吧?”
    胡雅问话的表情一直很温和,但郗羽觉得自己有点抓住警察的套路了——你想从警察那里获得信息,那么你必须把你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再从警察的举动和问话判断他们究竟知道什么。
    “我转学是和当年的一起事故有关……”郗羽叙述了当年潘越的案件。
    “潘越坠楼这件案子,”胡雅用一种很深沉的目光看着她,“当时警方的结论是自杀?”
    郗羽心下闪过一丝了然。能让刑警警察慎重其事的带她到公安局谈话的案件,当然会是大案。除了当年的潘越坠楼案,她想不到自己还会牵涉到什么案件里去。
    “是的。”
    “为什么你和周宏杰老师又谈起这件案子?”胡雅用笔尖戳了戳笔记本。
    郗羽看了胡雅一眼,沉默了一分钟之久。
    现在李泽文不在她身边,她得想清楚自己是否应该把这段时间自己和李泽文的调查和盘托出。李泽文没有特意和她强调信息保密,那说明这些调查的细节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程茵在隔壁办公室接受问讯,她知道自己和李泽文正在重新调查潘越坠楼案,自己也没提醒她保密——提醒了也未必管用——毫无疑问,程茵会将这些事情告诉警察,自己的隐瞒完全没必要。
    “因为我和我的教授在重新查潘越坠楼这期案件。”
    “你的教授?”
    郗羽介绍了李泽文的背景资料。
    “详细说说,你和你的教授调查到什么。”
    郗羽一五一十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交代,并且展示了一些图片,播放了一些音频当做佐证。
    “……胡警官,这就是全部的经过。”
    随着她的讲述,胡雅的表情越发凝重。她不会怀疑哈佛教授和mit博士生的智力水平,不谈其他,仅仅从搜集资料的条理性来看,这对师生的调查远远走在警方的前面。
    郗羽注视着胡雅,她知道自己触碰到了这场谈话的核心——胡雅相当想知道潘越坠楼案的细节。
    “我明白了。”到底是做刑警的人,胡雅迅速整理好脸上的惊讶之色,“你们认为潘越并非自杀,并且找到了一些辅助证据。”
    “目前是这样,”郗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总不会因为这起旧案就叫我和程茵来公安局问话的。难道潘越坠楼这件事有新的进展吗?”
    胡雅不否认:“确实有新的进展。”
    “是什么?”郗羽前倾身体,专注地盯着胡雅。
    “你的老师周宏杰,”胡雅的目光同样专注,甚至可以说是目不转睛,从她的神态来看,她试图抓住郗羽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前天晚上去世了。”
    第97章
    郗羽和程茵分别被带到两个小会议室之后,办公室的刑警们从对名人的好奇状态恢复过来,各位刑警的八卦欲望被满足,愉快地各抒己见,有人认为“程茵不如电视上好看”,然后就被人以“她现在是素颜”反驳,也有人认为“程茵脸很小”,还有人的关注重点在郗羽身上,认为“美女的朋友还是美女”“没想到女博士也有美女”,众人争论不休时,治安分队的徐云江在刑侦队副队长王文海的带领下走进了刑侦队的办公室。
    “队里很热闹啊!”
    徐云江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办公室内不同寻常的热烈气氛,刑侦队是个压力很大的地方,警察们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处理恶性犯罪,如此齐心八卦某件事的情景出现的很少。
    “来了个大名人,大家心情有点激动可以理解的。”王文海笑言。
    徐云江理解的哈哈一笑。开云区公安分局的刑警队和治安队都在一栋楼里,大家楼上楼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常常一起配合行动,关系很熟,更别说徐云江曾经也是刑侦队的一份子,上上下下人头更熟了,也知道大伙其实也是普通人,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王队,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徐云江做了近十年的刑侦工作,深知刑侦工作的流程——刑警的办案过程需要保密,哪怕是对其他部门的同事也需要保密。王文海会邀请自己来参与某个案件,说明他需要自己的帮助。
    “徐队,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派出所的民警接到了一个报案电话。报案人是南都二中的一位老师,姓李,”王文海介绍整个案件的前后经过,“报案人有一个在上中学的女儿,语文成绩不太好,于是就请自己的同事,一位叫周宏杰的语文老师在暑假给自己的女儿补习一下语文。”
    徐云江咀嚼着“南都二中”四个字,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在他多年警察生涯中,这样的预感出现过若干次,每次出现,就意味着要发生大案。
    “两人约定补课时间是昨天下午三点到五点半。下午两点五十的时候,报案人李老师带着孩子下楼敲周老师的门——附带说一句,老师们都住在南都二中的教工宿舍,两位老师是楼上楼下的关系。报案人敲了很长时间的门,周老师都没有开门,打电话也没人接。报案人有些奇怪,他对自己的同事很了解,知道同事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很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何况他的这位同事是个单身男人,一个人住,如果真的出现什么紧急情况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于是,他打了110,请派出所联系一位开锁的师傅去开锁。下午五点时,民警带着开锁的师傅开门进屋。这一进去就发现出了事——这位周老师躺在卧室的床上,已经去世了。”
    王文海把徐云江带到某位刑警的办公桌前,递给他一个文件夹。
    “这是现场照片。”
    作为一个老刑警,徐云江当然有丰富的“阅读现场照片”的经验。不论经历多少次,观看死亡现场照片都会让人心情抑郁,照片里那个穿着睡衣蜷缩在床上的男人和他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师相去甚远——徐云江深呼吸一口气,别开视线,问:“看上去,应该是中毒?”
    “对。法医给了初步结果,是毒鼠强。”
    “毒鼠强?”徐云江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哪来的?这些年我们多次组织过对毒鼠强的清理整顿工作,这种毒药应该已经在市面上绝迹了。”
    毒鼠强是国家早已禁止生产和使用的化学物质,但这东西合成工艺简单,成本低利润高,一直以来屡禁不止,各种毒鼠强中毒事件时有发生。本世纪初的时候,每年有至少三万人中毒鼠强。因为毒鼠强的危害性太大,国家组织过若干次专项活动,清查制造毒鼠强的企业,最近一次是三年前。
    “还不知道。我们在他家搜了一遍,但几乎没有收获。”
    徐云江疑惑:“一点都没发现,包装袋?药渣?杯子?碗?”
    “技术处还在对他家里的东西化验,不是很乐观。要知道他家里极其整洁,茶几可以照出人影,沙发上连个褶子都没有,垃圾袋空空如也……这么说吧,我老婆已经算是很爱干净的那种,他家比我家还要干净十倍以上。”王文海摸索着下巴,下了结论,“死者有着相当程度的洁癖,毫无疑问。”
    两人正聊着毒药来源,一名警察打断他们的谈话,递过来一张技术处的化验通知。化验单显示,洗碗槽的下水道入口处发现了微量毒鼠强。
    “看来,毒鼠强是被冲进了下水道。”
    消灭毒鼠强这样的毒药是治安队的工作,徐云江马上表态:“我这边马上安排人在市面上彻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毒鼠强的来源。”
    王文海不太乐观:“根据我们的经验,最近几年查到的毒鼠强中毒案件,无一例外都是用存货。”
    的确,毒鼠强的毒性极大,稳定性极强,粉末状的毒鼠强放上十几年,杀人效率依然卓越。如果某人把毒药在家里存十几年,那就完全不可能查到来源了。徐云江说:“不论如何,查一下没坏处。”
    “这是应该的。”
    因为政策原因,每次有人毒鼠强中毒,警察就必须将这些毒鼠强的来历调查得清清楚楚,这是固定流程了。
    徐云江的问题当然很多,他又问:“周老师的死亡时间是?”
    “应该是前天晚上23点到24点之间,因为屋子里开着空调,对死亡时间的估计有点大,但误差不会大于一个小时。”
    “你们对这起案件的判断是?投毒?还是服毒?”
    王文海从徐云江手里拿过文件夹放到一边:“徐队,对死亡案件的调查我们一开始都当做他杀来处理……根据现有证据,我们认为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为什么这么说?”
    “主要有三个原因,”王文海递过一张打印好的a4纸,“第一个原因,遗言。这是我们在他电脑里找到的文档,写于他去世前一两个小时,这文档明显带有遗言的性质。”
    遗言当然是至关重要的决定性证据,作为一名出色的语文老师,周宏杰的文学水平很不错,这封“遗言”展示了他卓越的语文控制能力。
    ——汉字的造字是神奇的。疚,病部,下面一个代表时间的“久”字,意味着长久的病态。而内疚,意思是内心长久的病态。用这个字来描述我此刻的状态是很合适的。十四年前,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导致我的学生潘越坠楼而死。理性告诉我,我没有做错,可感性告诉我,我身负一条人命,十四年来,我的内疚感一日重过一日,以至于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我的良心每时每刻都正在审判我,我想这就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
    “潘越”两个字深深刺痛了徐云江的神经,最近这段时间,这个名字在他生活中出现的次数确实太多了。
    “徐队,查到这封遗言后,我们去档案室调查了潘越坠楼一案的案卷,发现你曾经参与调查这起案子,而且最近你和你队里的黎宇飞都借阅了这期旧案的卷宗,”王文海笑着说,“所以我就把你请来了。”
    “是的,我前几天重新回顾这起旧案,”徐云江不意外,他也猜到自己被请来的原因了,“先不谈这个,你们认为周宏杰自杀的第二个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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