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外的兄长们看着无知无觉躺在汽车后座的时进,思绪出现了短暂的断裂。
    什……什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切不都快要好起来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小进……小进会怎么样?梦里的小进会怎么样?
    他们看着时进身上渗出的大量鲜血,脑中响起了巨大的嗡鸣声。
    会死吗?小进他……会死吗?
    会死……不可以!谁来救救他!
    他们第一次如此恐惧,仿佛连灵魂都在颤抖。
    谁!随便是谁!快来救救他!救救他们的弟弟!
    警车来了,救护车来了,梦里除向傲庭以外的所有兄长都来了。梦境外的兄长们看着梦里的自己,除向傲庭以外,无一例外地都想杀了梦里的自己。
    怎么来得这么迟!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然而梦里的时纬崇等人根本听不到另一个自己的指责,仍在做着一些剜心刮骨的事。
    奇迹般的,时进居然从车祸里活了下来,然后刚聚起来没多久的兄长们哗啦啦全散了,像是怕被瘟疫缠上一样。黎九峥和时纬崇稍微留久了一点,黎九峥说道:“我要带他走。”
    时纬崇侧头看他一眼,转身冷漠说道:“随你。”
    时纬崇也走了,黎九峥在原地站了会,也走了。于是车祸醒来的时进,面对的只有冷冰冰的病房。
    梦外的兄长们愤怒极了,疯狂指责着梦里的自己——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无情!你们为什么到了这时候都不关心一下还躺在病床上的时进!你们的血是冷的吗!
    然后他们突然反应了过来——是的,他们的血确实是冷的,是时进一点点把他们暖了回来,带他们走入了正常的世界。
    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力气,他们也不知道该祈求谁,只怔怔想着——别死,只要别死,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梦,实在是太长了。
    ……
    时进的身体状况刚好一点,黎九峥就把他带走了。他住回了那个冷冰冰的病房,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成了不能正常进食,不能正常说话的等死木偶。在最后一次挣扎都失败了之后,他已经没了求生的欲望。
    “想死吗?”黎九峥站在时进的病床边,帮他调着仪器,“死心吧,你会活很久的,以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
    病床上的时进毫无反应,他面朝上躺着,眼睛明明睁着,却浑身死气,仿佛一具尸体。
    梦境外的兄长们也满心绝望和死寂——他们都明白,时进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们也不再奢求其他,只希望梦里的时进能走得轻松一些。
    可惜的是,他们这最后一点奢求,都真的变成了奢求。
    黎九峥显然不是个会关心病人心理健康的医生,他总是用一种渗人的眼神看着时进,在他耳边说一些可怕的话,甚至几次三番试图拔掉时进的生命管。
    梦境外的兄长们看得心惊胆战,愤怒又无力,梦外的黎九峥已经彻底空白了意识,心底一片冰凉。
    不止黎九峥,还有容洲中。也不知道容洲中是吃错了什么药,他突然开始频繁到医院来,坐在时进的病床边自说自话。
    “时进,我讨厌你,大家都讨厌你。其实你不是时家的孩子吧,你看看你,胖得真难看,死胖子。”
    时进双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居然想联合徐天华和大哥作对,你是傻了吗?啊,不对,我不该这么问的,你本来就是傻的,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容洲中继续说着,见时进始终不理自己,突然带着恶意地凑了过去,问道,“想知道真相吗?我可以都告诉你。”
    时进的眼神终于有了神采,转动眼珠看了过来。
    见他看了过来,容洲中满意了,真的说了起来,那些演戏的过去,那些讨厌他的真实想法,那些巴不得时行瑞早点死,大家早就计划着抢走瑞行的事情……
    时进听着,始终麻木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他哭了,嘴唇颤抖着,眼睛瞪得很大,喉咙里发出一些细碎的喘息声。
    梦里的容洲中停下了诉说,梦外的容洲中恨不得冲进去宰了自己——够了!你这个渣滓,别再说了!
    “这就哭了?你可真是可恨又可怜。”梦里的容洲中当然不会听到自己的喝骂,皱眉丢下这么一句,起身走了。
    时进还在哭,越哭越安静。
    黎九峥推门进来,停在床边,欣赏了一会他哭泣的模样,伸指沾了点他的眼泪,送到了嘴里。
    “咸的。”他说,面无表情,“你还能哭,真厉害。”
    时进渐渐停了眼泪,眼里空茫一片。
    他又被杀死了一次,无声且不动声色的。梦外的兄长们看着这一切,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麻木期盼着这场梦能快点结束——梦快点醒吧,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抱抱现实里那个温暖又健康的弟弟了。这次抱住,他们就再也不要松开了。
    折磨日复一日,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时进就只能这么躺着,在生死的边缘来回挣扎。他的生活里只有幽灵般的黎九峥和时不时来说些讨厌话的容洲中,眼神从空茫,慢慢过渡到死寂,最后变成了扭曲。
    为什么他还没有死,为什么不让他解脱。好恨,好恨。
    然后在某一天,时进奇迹般地变得平和起来,他眼里的扭曲消散,被麻木取代。
    梦境外的兄长们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紧缩起来——要来了吗?不,不……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黎九峥又来给时进换药,并惯例在他耳边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拿出他那把危险的手术刀把玩。时进这次居然给了回应,他说:“五哥,晚安。我们地狱里见。”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梦里的黎九峥看着时进,并没有意识到什么,过了一会就离开了。他走后,时进睁开了眼睛,眼里突然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他挣扎地动着身体想要离开病房,然后突然,他僵住了身体,瞪大眼倒回了床上。
    嘀——
    监护仪器发出了警报。
    黑暗突然降临。梦境外的兄长们也不自觉瞪大着眼,眼里耳边全是时进瞪大眼倒下的样子和仪器的悲鸣,他们像是自己也死了一遍一样,在黑色的梦境里剧烈喘息。
    不,小进没有死,他没有死。
    也许是他们的想法太过强烈,梦境突然再次出现,他们刚刚看到的一切开始疯狂倒转,最后,时间停在了时行瑞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依然完好健康的时进从梦中惊醒,短暂的安静之后,突然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自言自语,还做出了一系列让人看不懂的奇怪举动。
    然后,徐川来了,时进又突然严肃了表情,下楼听徐川宣布遗嘱。
    梦境外的兄长们看得满头雾水,不明白这个梦境是要做什么——难道又要把那些痛苦的事情再来一遍?够了,别再折磨时进了,夜晚怎么这么长。
    梦里,徐川宣读完了遗嘱,时进开了口,他说:“这些东西,我不要。”
    梦境外的兄长们一愣,然后猛地朝时进看去。
    梦里的时进表情紧绷着,像在压抑着什么,坚定说道:“哥哥们没有的东西,我也不要。”
    命运终于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他们看着画面里的时进,想起时进苏醒后的一系列反应,隐隐意识到什么,心跳慢慢加快——不、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拒绝遗产的时进回了房,他再次在房间里露出了神神叨叨自言自语的样子,然后在佣人上来敲门,提醒时纬崇来了电话之后,表情猛地一变,拿起床上的抱枕,乱糟糟地在房里转了会,冲进浴室,干脆利落地割开了手腕。
    不!
    他们看着血液渗出,疯狂地想要阻止又一场悲剧的开始,然后身体突然一震,意识回笼。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身周是窗外洒进来的温暖阳光。
    他们有瞬间的茫然,直到他们听到了一阵模糊的咆哮声。
    “有你们这么做客人的吗,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早餐都冷了!你们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快起来,这都要吃午饭了!我倒数了啊,倒数完还不起床的,我可直接进门掀被子了。十、九、八……”
    他们终于从梦境回到现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了床,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朝着门外冲去。
    唰唰唰。
    五扇门几乎是同时开启,站在走廊口的时进吓了一跳,看着几乎是一起冲出来的五个哥哥,扫过他们出奇一致的睡衣装扮和没穿鞋的脚,尴尬地后退一步,说道:“你们居然真的还在睡啊……那个,你们继续睡,继续睡,大家都是兄弟,起床气什么的,就别冲我发了吧……”
    大家都是兄弟。
    他们看着面前鲜活又健康的时进,眼眶一点点泛红,想上前,却又互相碰撞到。
    “那什么,你们先去洗漱吧,我先下去了。”时进见他们表情不对,二话不说转身就溜,转眼就消失在了走廊口。
    于是他们又默契地停了步,互相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里发现了什么。
    第162章 家(五)
    时进发现……自家的几个哥哥疯了。
    他送完刘勇和罗东豪回来后, 居然看到自家几个哥哥正在后院里打架。而且不是那种点到即止的对练型打架, 是毫无形象的打群架。
    他觉得要么是自己疯了, 要么就是这世界疯了。他冲过去想拦, 却获得了哥哥们整齐的阻拦:“别过来!”
    时进:“……”
    行吧。
    他有点不开心了, 扫一眼说完话就又扭打在一起的哥哥们,冷笑一声, 转身走到后门处正冷眼旁观着的廉君身边, 从他身上摸出手机, 打开摄像头对准了后院。
    大清早的想活动身体是吧?那你们打个够吧, 各界名人们!
    他忿忿想着, 戳手机的力气特别大。
    廉君侧头看他一眼,转身回厨房拿了一个烤红薯出来, 塞到他手里, 然后拿走了他手里的手机自己举着, 说道:“边吃边看吧。”
    时进愣住,看看手里的红薯,又看看身边一本正经举着手机拍摄的廉君,心情好了点,凑过去亲了廉君一下。
    后院的画风变得无比诡异, 冬日温暖的阳光下,时家五个兄长在四周还没来得及收拾走的烧烤工具的包围下,激情互殴着。后门处, 时进靠着门框边看戏边吃红薯, 廉君站在他旁边负责拍摄, 时不时享受一下时进的投喂。
    “对!右勾拳!四哥加油!四哥威武!打!冲着脸打!”时进边吃还边喊上了,语气里明显带着赌气的成分。
    然而场上的向傲庭听到这声加油,却像是打了鸡血,表情瞬间变得更狠,出拳果然专冲着各位兄弟的脸招呼了。
    “唔!”容洲中捂着鼻子,第一个退出了战场。
    黎九峥后退时不小心绊到了院子边的烧烤架,后仰着摔了过去,第二个退出了战场。
    砰!
    费御景被向傲庭一个过肩摔掀倒在地,顶着红肿的嘴角和淤青的额头瘫在地上,第三个退出了战场。
    最后,场上只剩下了时纬崇和向傲庭。
    向傲庭看着时纬崇,想起昨晚梦里的自己把救出来的小进托付给他,他却完全没管的画面,想起军训时时进问他的那些问题,胸膛用力起伏两下,忍不住揪住时纬崇的衣领,狠狠挥拳。
    你还算什么哥哥!
    时纬崇没有躲,硬生生受了这一下。
    有血从时纬崇的嘴角渗了出来,时进抓着红薯的手瞬间收紧,脸黑了,扬声说道:“够了!”
    所有兄长都转头看他,表情紧绷压抑,眼神暗沉幽深。
    时进被他们看得心里一堵,然后一股无名火拱了起来,吼道:“你们在搞什么,看看你们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昨天是亏待你们了还是怎么你们了,一个个的居然在我的新家打架,还弄出血来了,你们是不是成心想气死我?我——”
    本来乖乖挨骂的五个哥哥在听到他提起“死”字时突然齐齐精神起来,眼神瞬间可怕,异口同声道:“不许提那个字!”
    时进噎住,来回看看他们,气疯了,拽着廉君就回了屋,决定不再管这几个脑子有病的哥哥。
    时进走了,院子里的几位兄长却完全没有要从地上起来的意思,甚至连本来还站着的向傲庭和时纬崇都陆续坐到了地上,大家出奇默契地仰头看着头顶的阳光,怔怔出神。
    “只是梦而已,小进还活着……”时纬崇擦了擦嘴角的血,低头捂住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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