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夏天,梁逾至在拥挤熙攘的街口,拦住了一位与绿灯争分夺秒的阿姨。他只是下意识伸手拦住了,其实也可以选择视若无睹的,不过是他的一念之差而已。
    “就叁秒钟,来不及了。”梁逾至冷淡地说。
    被他拦下的妇人提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赶时间,接到一个老客户的单,早点搞完,就能早些回去陪孩子。谢谢啊,小伙子。”
    “不用谢,你女儿真幸福,有妈妈这么疼她。”他不知该怎么接话,就随意寒暄几句。
    “诶?你怎么知道我家孩子是姑娘啊?”五分钟前,我就在旁边听着你向服务员不停炫耀吹嘘,梁逾至无奈腹诽道。“噢,你刚刚也在巧克力店里,是吧?哎呀,我家姑娘啊,平时学习成绩就不错,我个当妈的都没怎么管她。真好啊,她这个分数倒是够上N大了,你说是吧?”
    又来了又来了。梁逾至个子高,微微侧头翻了个白眼。他头一次觉得70秒的红灯如此煎熬。
    身边的妇人依旧喋喋不休:“她呀,想出省,死活不肯听我的。你说我让她报N大不正好啊!离家又近,专业也好,也不知道她是着了什么魔,跟我说N大里面的人不好,她不能去,你说这……”
    3、2、1!梁逾至精准掐点打断对方的碎碎念:“阿姨,绿灯了,走吧。”说完就大步流星冲进人堆中,再也不见踪影。
    叁个月后,烈日之下的草坪除了一帮颜色齐整、动作划一的新生与教官,还有一个出挑的男生不断游走在其中,像在寻找些什么。
    沉蘅所在方队的教官严厉至极,把梁逾至抓到一边问清楚的目的后,直接严令禁止他再度接近。“去去去,什么找人,我看你是找妹子!”
    “对啊,找我的妹子。怎么了?”梁逾至倔劲上来,自然不肯轻易退缩。他焦急而坚定的目光在新生脸上一一扫过,可惜进行到一半就被教官推开。
    教官指着他,气焰嚣张地怒吼道:“哪个学院的!叫什么名字!”
    “梁逾至。”他不屑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大四的,还真管不着我,兄弟。”
    那一瞬间,沉蘅条件反射地把帽檐压低,心跳狂乱,血液倒流。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她心想。
    教官一时找不到台阶下,扭头就把火撒在新生上:“把头抬高!帽子压那么低怕晒着是吗?那个女生,对,就是你。待会儿留下来跑五圈,跑完才去吃晚饭!”
    沉蘅无暇顾及自己的晚饭,视线紧紧追随着梁逾至的背影。走了……走远了,太好了,我安全了。沉蘅长舒一口气,劫后重生一般庆幸,连晚饭时的罚跑也是心情愉悦地跑完,哪怕跑完食堂已经人去饭空了。
    军训将近尾声,N大每个学院按照惯例依次举行迎新晚会。最后一晚轮到了人文学院,歌舞表演虽然不赖,但学生们疲累不堪,热情不出叁个节目就消了大半,最后多是躲在观众席里闲聊八卦的。
    “沉蘅,你为什么来N大啊?”
    “我妈逼的呗……”
    沉蘅说完才后知后觉这该死的语句歧义,同学们一片哄笑。这时大厅的前排观众忽然间如水滚热油,沸腾尖叫起来,轻易转移了他们后排的注意力。沉蘅隐约听见梁逾至的名字,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往舞台中央一看,果然是他。
    沉蘅吃惊发问:“梁逾至不是经济学院的吗?怎么会来我们院?!”
    凭着N大校草的名头以及他那天诡异的行事,梁逾至这个名字想不在新生之间传开都难。不过一场军训下来,沉蘅连他平时最喜欢去哪个食堂窗口买饭都能打听到。不过今天他的出现,着实出人意料,一时之间,竟无人知道为什么。
    “这是学校组的乐队。我听学姐说过,按理来说他不在这里面啊。”
    有人大胆猜测:“这是来追人的吧?哎呀,好甜哦。”
    ……
    一道目光骤然降临,沉蘅哪怕眼眸低垂也能感受到。避无可避,干脆大方抬眸与他对视着。开唱前,梁逾至似笑非笑说了些暖场的话,唯有一句,她记得深刻:“这首歌,是别人唱给我听的。”
    他唱的是《厌弃》,一首小众的粤语歌,沉蘅听歌排行中的第二首。她忽然有些心动,感慨如果自己不知晓他们的结局,或许已经投入他的怀抱了吧?
    身边的同学轻轻碰了沉蘅一下,难掩兴奋地对她耳语:“他是不是在看你啊?”
    “啊……没有吧。”冷汗涔涔,沉蘅不自然地望向舞台上的人。
    “你胡说,明明是在看我!学长!hello!看我呀看我呀,咦?怎么把脸转过去?!诶诶诶?他就唱半首啊?没劲,还是乐队主唱大人有意思,你们看你们看!就那个穿黑色骷髅头的那个!我男神!”
    沉蘅暗自窃喜,放任身边的同学胡闹,自己则往后躺,安静地隐匿在他的视线里,也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那是沉蘅最后一次见到梁逾至了。后来有关的他的一切,都是断断续续的听说,直到他毕业。
    梁逾至毕业离校的当天,沉蘅实实在在地松口气,心里,却奇异地感到一阵失落。仿佛在后悔没去认识他一样。
    你要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沉蘅对自己说,要母亲平安,要学业有成,要日子平静顺遂。所以,再也不见了,梁逾至。
    就这么过了许多年,沉蘅的小日子过得清闲自在,几乎记不起“梁逾至”这个名字了。某天她下班路过一家画室,落地玻璃后密密麻麻铺满了许多画作。因为和男友约好在这附近等他,沉蘅索性去欣赏画作,打发时间。
    这时画室里忽然走出来两个男人。其中相对较高的那个人伸手指着高处一张女孩的素描,忿忿地说:“就是这幅画!谁给你的?你还挂在外面示众!”
    沉蘅听出这人火气重,默默让开几步,敲敲抬头打量着那副素描。画中的女孩眼睛很大,长发柔顺,托腮凝眸的模样看起来惹人怜爱。画的左下角,用铅笔潇洒地写着“哪有你这样你”、“梁逾至”。
    居然是他画的!那么这人……沉蘅默不作声地又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听起来梁逾至是在和画室老板锱铢必较,理由听起来倒很有趣:“这是我的原作,我当年随便画、随便丢的!我哪知道被我老师收起来了。好了好了,我买了行吧?这要哪天被我女朋友路过看见,我怎么跟她解释?”
    画室老板八卦道:“哟,画的前女友?”
    梁逾至自嘲道:“没有前女友。年轻时发梦,构想出的一个女孩。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快进去取下来,快快快!我还要去接我女朋友。”他边说边推着老板进了画室,从始至终也没在意过身后的沉蘅。
    一双温暖的手忽然捂住沉蘅的眼睛,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老徐,别闹了。”沉蘅扯下徐辰然的手,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先别慌上车,目前还没有发现你的粉丝。你看!那副画,对,就那个女孩。”
    徐辰然稍稍抬高帽檐,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那副画作,仔细品味着。“我说你看什么这么认真呢,这画的是你吗?”
    沉蘅笑,“为什么这么说?”
    “神韵像,但多看一会儿,又感觉不像了。快上车吧,我感觉有人在拍我们!”和明星谈恋爱最累的地方不过如此,疾风般地就被带着冲进车里,去赴一场推迟许久的浪漫之约。
    是夜,沉蘅失眠,想起许多琐事。好奇促使她翻身起来打开手机,凭着记忆输入“哪有你这样你”这几个字。很快百度跳出来一首诗,木心的诗:
    十五年前
    阴凉的晨
    恍恍惚惚
    清晰的诀别
    每夜,梦中的你
    梦中是你
    与枕俱醒
    觉得不是你
    另一些人
    扮演你入我梦中
    哪有你,你这样好
    哪有你这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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