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嘎吱嘎往城里走,一个模样清秀的丫鬟四下扫了一眼,冲着闭目养神的中年妇人道,“夫人,小姐在京城中开了一家名为素心堂的医馆,如今也积攒了不小的名气,当真是个本事的。”
    中年妇人五官与煦容彷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因为保养得宜的缘故,她半点也不显老,瞧着就跟二十八九的美妇那般。
    手里捻弄着一串佛珠,林朝月缓缓摇头,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满,“煦容还是不够好,否则怎会给我送信?她不成为名满天下的医者,就不配冠林姓,说出去也给林家丢人。”
    瞥见夫人面上的寒意,丫鬟只觉得浑身发冷,呐呐闭上口,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马车很快就到了素心堂门口,他们甫一下车,就有学徒迎了上来,态度无比恭敬。
    瞥见门可罗雀的堂屋,林朝月微微叠眉,眼底露出诧异之色,“为何医馆中并无病患?”
    大徒弟知道眼前这妇人的身份,根本不敢怠慢,恭声答道,“林夫人有所不知,先前医女被歹人所伤,手筋俱断,近段时日正在养伤,根本无法给别人看诊,而医馆中聘来的几名老大夫,也是捧高踩低的混账东西,见势不妙,很快便从咱们这离开了……”
    大徒弟每说一个字,林朝月的面色就阴沉一分。
    入京之前,她还以为这素心堂经营的不错,哪想到此地只是表面繁华,实际上却无以为继。不止如此,煦容还伤了手,日后该如何行医问药?
    脚步匆匆地上了楼,大徒弟将房门推开,林朝月一眼便看到倒在榻上的女子,明明只有十五六的年纪,但一张脸却无比消瘦、无比蜡黄,浑身的精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
    看到母亲,煦容双目酸涩,怔怔的落下泪来,哀声道,“娘,您可得帮帮女儿,女儿一心行医,治病救人,哪曾想竟会被歹人所害,如今伤口虽然好了,手筋却无法愈合,这可如何是好?”
    林朝月紧紧皱眉,快步走到床榻前头,仔细查验煦容的手腕,发现细白的肌肤上留下两道蜈蚣似的疤痕,看着万分狰狞。
    “伤口恢复的不错,用灵玉膏敷上,筋骨也能慢慢长好。”
    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林朝月性格虽然严苛好强,却也不忍心将煦容往死路上逼。医者虽得施针,但诊脉配药却更为重要,即使双手不如往日灵活,只要继续研究医理,终有一日能光耀门楣。
    摆了摆手,房中的奴仆学徒全都退了下去,林朝月坐在榻上,问,“煦容,你可知究竟是何人下此狠手?”
    “女儿自入京以来,言行举止都万分注意,不敢有丝毫纰漏,就怕开罪了京中的贵人,但为了一物,不得不跟辅国侯夫人对上,先前较量过数次,落了薛氏的颜面,说不准那黑衣人就是她派来的,以此种阴损手段来报复女儿。”
    脑海中浮现出薛素的模样,煦容死死咬牙,一颗心仿佛落入脓水之中,又胀又痛,被腐蚀的不成样子。
    第185章 贪婪的恶豺
    林朝月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诧异,煦容是她亲手养大的女儿,从来没有苛待过她,按说应该看不上那些金银俗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牢牢惦记在心中,甚至还不惜跟堂堂的辅国侯夫人对上?
    瞧见了母亲的神情,煦容也明白她的想法,这会儿房中并无外人,她也就实话实说了。
    “您有所不知,薛素是林莞的女儿,手中有闫家传下来的桃木珠,若是得到那枚珠子,对女儿的医术肯定大有裨益,偏偏那薛氏本性贪婪,分明不是医者,却非要霸占着至宝,真是暴殄天物!”说话时,女人眼底露出明显的嫌厌之色,秀丽的面容十分扭曲,那副模样委实瘆人。
    林朝月双目暴亮,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遍寻多年的桃木珠竟然在京城中。
    初到林家时,她根本没将林莞放在眼里,一个没有天赋、没有人庇护的少女,想要安安稳稳活着都难,哪想到她居然不声不响地将宝贝拿走,一举逃出了林家,许久都找不到踪迹,如今却在京城碰到了她的女儿,还真是苍天有眼。
    轻轻拍了拍煦容的额头,林朝月缓缓开口,“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得到桃木珠,而是好好养伤,只有这样为娘才能放心,亏得这次入京车队带了不少药材,否则还得重新配制灵玉膏,不知道又要耽搁多长时间。”
    煦容抿了抿唇,眼圈微微泛红,以往她孤家寡人呆在京城,没有亲人扶持相助,才会被薛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但今时不同往日,母亲来到此处,很快便能得到圣上的青眼,届时她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娘,能延年益寿的补元丹您可带来了?陛下年岁不轻,但对权势的掌控欲依旧惊人,根本不舍得将权力下放,如此一来,便只能日日操劳,批阅奏折、处理政事,久而久之,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对延寿之物的渴求万分浓厚。”
    煦容虽然只是个医女,但她经常入宫给陛下施针,缓解头疾的同时也能看出几分名堂,深深印刻在心里,便记住了。
    “为娘心里有数,下次再进宫,我随你一同过去,届时咱们娘俩也能得到陛下的信重。”林朝月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显然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
    *
    薛素一直派人盯着素心堂,得知车队进城的消息,她眯了眯眼,清楚林朝月现下就在医馆中。
    闫濯坐在木椅上,看到表妹面色发青,忍不住劝说,“就算林朝月来了,你也得沉住气,否则怎么能将林家人一个个除去?”
    楚清河站在小妻子身畔,大掌搭在圆润的肩头,对姓闫的这种蛊惑人心的行径万分不满,狠狠瞪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表哥可有什么想法?”薛素拉着楚清河的手,低声问了一句,她对林家人没有什么了解,也不清楚林朝月究竟是怎样的性情,这样很显然会陷入被动,所以只能尽可能地多打听些消息。
    “林朝月擅长给人调养身体,她一进京,怕是会想方设法进宫面圣,只要将此事透露给镇南王,这位无比忠心的王爷肯定会拼命阻拦,不让她们得逞。”闫濯瞥了那对夫妻一眼,慢吞吞道。
    薛素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着秋菊脚步匆匆地走入堂屋,“主子,门外有位中年妇人想要见您。”
    粉唇抿成一条线,薛素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这算不算说曹操曹操到,林朝月还真是经不起叨念。”冲着秋菊摆了摆手,她道,“去将人带过来,莫要耽搁了。”
    过了一会儿,中年美妇就被引到了正堂,甫一看清薛素的面容,林朝月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恼恨,好在她年岁比煦容大,更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神情很快恢复如常,甚至还冲着薛素笑了笑。
    “按照辈分而言,楚夫人还得唤我一声姨母。”
    听到这话,女人挑了挑眉,实在是没想到林朝月竟如此厚颜无耻,在她面前摆长辈的谱儿,只凭着林家曾经做下的那些腌臜事情,便足以将他们关于大牢,好生收拾了。
    “是吗?若本夫人没记错的话,当初就是你们母女将我娘赶出林家,此刻竟说出这种话来,面皮怕是比城墙还厚吧?”她毫不客气地讥讽。
    面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林朝月没想到薛素竟如此不识抬举,她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巍峨男子,略微拱手,正色道,“这位便是辅国侯吧,您身为朝廷命官,今日便请您评判一番。”
    楚清河以手抵唇,咳嗽了几声,既没同意也没拒绝。
    在林朝月眼中,世间男子皆薄幸,就算薛素承继了她娘的好皮囊,但再美的容貌连着看几年,那股新鲜劲儿也就过了,说不准这位辅国侯早就想将薛氏这等无才无德的妇人给休弃,只是苦于没有借口而已。
    “颜如玉是京城中最具名气的私馆,但配制脂膏汤剂的秘方却是从林家传出来的,楚夫人用了别人的东西,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
    还没等楚清河表态,闫濯先被温热的茶水呛得直咳嗽,面颊涨得通红,明亮的凤眼都沁出泪花来。
    这些年来,闫濯虽有了神医之名,但他诊治的病人甚少,以至于林朝月从未跟他打过照面,此刻自然认不出他的身份。这档口只用诧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左思右想,也猜不出这人究竟是谁。
    男人刚毅的面庞黑如锅底,没好气道,“据本侯所知,那些秘方的确出自林家不假,但本侯的岳母也是林家人,血脉至亲研制出来的秘方,于情于理都该传下来,哪能说是外人?”
    林朝月皱了皱眉,没想到他们对林家的情况竟知道的如此清楚,两手用力抠着掌心,她忍不住辩解,“有些东西向来都是传男不传女,否则各家的不传之秘全都会泄露出去,这根本不合规矩!”
    活了两辈子,薛素见过的泼皮无赖也不算少了,但像林家母女一样厚颜无耻、强词夺理的,还是头一回遇上。
    她强压了压心头的语气,冷笑一声,“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也不算林家正经的女儿,毕竟是继室带过去的拖油瓶,白白养在林家,若是日后认祖归宗了,造成的影响岂不更大?”
    林朝月的确是林父的骨血,但她的出身却算不得光彩。当初林父已经娶了正妻,私下里与别的女子生出苟且,甚至还珠胎暗结,一旦被别人知晓,杏林高手的名声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因为这个,就算林朝月的年岁比林莞大,也不敢回到林家,四处躲藏,等到闫氏病亡,她们母女俩才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成为林家人。
    想到年幼时经历过的痛苦,林朝月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她缓缓笑开,“素娘,你何必如此相逼,咱们都是一家人,你跟你娘一样,都没有行医问药的天赋,这辈子根本无法成为大夫,何不把桃木珠交出来?林家肯定不会亏待你,届时会奉上延年益寿的丹丸,让你们夫妻两个下半生无病无灾的过活。”
    对于普通人来说,林朝月开出的筹码或许很诱人,但有闫濯珠玉在前,林家人的医术远不如他,便好似褪了色的珍珠,就算还值些银钱,也没有最开始那般打眼了。
    薛素嗤笑一声,“说到底,你跟煦容都是为了那颗桃木珠,从以前到现在使出了不知多少手段,但煦容可曾亲眼见过那枚珠子?当初我娘病逝,她的遗物全都被火烧了个干净,桃木珠子自然也不存于世,你们把心思放在上面,只是白白浪费光阴,这辈子都不可能得逞。”
    这番话林朝月连半个字都不信,就算林莞不是大夫,她却清楚桃木珠有多珍贵,怎会不提点自己的女儿?
    将中年妇人的神情收入眼底,薛素也能猜到她的心思,抬手轻轻揉了揉眼角,将那处白皙的皮肉按得微微泛粉,道,“话已至此,林大夫不信,本夫人也没有任何办法,秋菊,送客。”
    容貌清秀的丫鬟很快便走到近前,冲着林朝月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者好悬没被起了个倒仰,恨声道,“原来堂堂的辅国侯也如此腌臜,公私不分,放任自己的妻子为非作歹,如此丧尽天良之人,掌管着几十万大军,今日还真是长见识了!”
    “若林大夫有冤情的话,大可以去敲登闻鼓,请陛下做主,到时候会有人特地赶往金陵,将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查探出来,是否有冤,根本瞒不过那些官员的法眼。”楚清河不耐地摆手。
    听到这话,林朝月不免有些心虚,林家在金陵的名望虽高,但为了垄断全城的药材生意,他们手上也沾了不少鲜血,若是这些事情全都被翻出来,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么一想,她不由缩了缩脖子,仿佛被雨水打湿的鹌鹑一般,灰溜溜地离开了辅国侯府。
    第186章 清者自清
    看着林朝月的背影,闫濯忍不住嗤笑一声,“原以为林家人心性虽差,到底还是有脑子的,否则也无法研制出延年益寿的补元丹,但现下看来,这林朝月委实不堪,否则也不会当面挑拨你们夫妻,手段之粗劣、用心之不堪,可见一斑。”
    楚清河扫也不扫闫濯摇头晃脑的模样,他拉着薛素柔软的掌心,稍微用力捏了捏,哑声道,“不管林朝月说什么,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这份心意绝不会变。”
    听到男人*的情话,薛素杏眼略微一弯,心里头甭提有多舒坦了。
    她转头看着闫濯,恳切道,“表哥,还得劳烦您去镇南王府一趟,否则林朝月进了宫,必然会使出浑身解数蛊惑皇帝,届时想要收场便有些困难了。”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个人能存活多久,全然要看命数,几枚小小的药丸根本起不到逆天改命的作用。但林家人声名在外,若是皇帝相信了他们的说辞,借机对侯府下手,说不准会有不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薛素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她知道自己必须得提前做好准备,以免临到头来乱了阵脚。
    斯文俊秀的男子摇了摇头,不由哀叹道,“你们夫妻俩当真清闲,可怜闫某一个劲儿地在外奔忙,也没点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楚清河冷声发问。
    对上男子冰冷的目光,以及那一身骇人的气势,闫濯立即哑了火,讪笑道,“罢了罢了,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
    *
    由于瘫痪的缘故,镇南王对素心堂怀恨在心,偏偏皇帝信任煦容,还亲自题字为她撑腰,因此他只能私下使出手段,挑断那女人的手筋,让她再也无法施针。
    这天闫濯到了王府,一边诊治一边道,“王爷,您受到这般大的委屈,难不成就这么忍了?”
    “本王也不想忍,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单凭一面之词,陛下怕是不会相信。”原本镇南王是个高大健硕的汉子,但下身瘫痪以后,他再也没有离开床榻过,两腿的肌肉不住萎缩,人也越发消瘦,看着仿佛四五十的老汉一般。
    闫濯对这话并不赞同,“若您真将煦容状告到御前,就算不能讨回公道,也可以让陛下生出警惕,否则此女打着您的名号在京城招摇撞骗,所有人都认为王府在给煦容撑腰,药材商怕开罪了您,纷纷主动降价,如此一来,素心堂的日子倒是更加舒坦了。”
    听到这话,镇南王气的双目通红,指节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
    “闫神医说的对,是本王想岔了,煦容还没有付出代价,素心堂也没有闭店,本王实在是不甘心……”顿了顿,中年男子提高声调道,“来人,送本王进宫面圣。”
    自打双腿有疾后,镇南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王府,甚至出主卧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此刻非要入宫,也不知究竟生出了何事。
    不少下人心中揣揣,但那粗蛮的侍卫却对主人无比忠心,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将中年男子抱起来,放在板车上,他伸手推车,动作无比平稳,很快便走出了王府。
    此刻皇帝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大抵是劳累过度的缘故,他觉得后脑一抽一抽地发疼,伸手揉了揉患处,还没等喘口气,就见到余公公几步走到近前,急急开口:“陛下,镇南王来了。”
    皇帝眼底流露出一丝诧异,“阿衡不是瘫痪了吗?怎会过来?”
    镇南王对天家万分忠心,手中握有一枚令牌,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但他中毒以后,整个人大受打击,很快便消沉下来。
    余公公讪笑道,“是罗侍卫推着板车将王爷送来的,貌似有要事禀报。”
    “快将人带进来。”皇帝摆手道。
    过了片刻,罗戈便将板车推进了御书房中。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目光投注在镇南王身上,有的同情、有的鄙夷,这些人虽没有开口,但他们的态度却仿佛最锐利的刀,将他的自尊击成齑粉。
    看到消瘦苍老的族弟,皇帝暗暗叹息。上次他去镇南王府时,朱衡还没有消瘦到这种程度,短短数日,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竟将自己熬成这副德行。
    “阿衡,你是驻守云南的猛将,没被那些蛮夷打倒,反而让病痛折磨成这副模样,朕心里委实难受。”皇帝从御座走下来,拉着镇南王的手,连声哀叹道。
    想起自己遭受的折磨,镇南王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双眼泛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陛下,臣弟今日过来,是要揭露一个人的真面目。”
    “谁?”皇帝微微皱眉。
    “您知道臣弟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吗?全都是拜煦容那个庸医所赐,若不是她施针时出了纰漏,刺破了臣弟的死穴,下身的经络也不至于损毁成这副德行。”说着说着,中年男子不由哽咽。
    皇帝只觉得自己听错了,煦容的医术远比太医高超,给他诊治时,也确实缓解了后脑的刺痛,按说不该出错。
    似是看出了皇帝的疑惑,镇南王继续道,“您有所不知,那庸医的医术虽不差,但心性不佳,时不时会就生出岔子,况且她最好找借口,在双腿刺痛难忍时,诱骗臣弟喝下一碗汤药,那里面是太医难解的剧毒,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镇南王过来之前,皇帝还想让煦容进宫,她双手虽不太灵活,但眼力还是有的,可以指点当值的太医。
    但听了这一番话,再看看族弟消瘦苍老的模样,皇帝不由打了个激灵,恨声道,“阿衡,你莫要担心,朕肯定会替你讨回公道!来人啊,把煦容带进宫中,朕要亲自审她!”
    闻得此言,余公公片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带着人去了素心堂,在学徒们惊慌失措的眼神中,侍卫将煦容押上车,准备往皇宫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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