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随侍悄悄擦了把汗,开始庆幸还有这么个小皇子能让皇上放开怀抱。不然的话,也许会像维儿曾经的乳.母,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被赶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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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昀这一去,真的足有一两个月没再踏足清宸宫。
    云太后听闻,只当二人吵架,也曾劝过宋昀几句,宋昀应了,这才偶尔去清宸宫坐坐,不过说些维儿之事,言行间竟疏冷许多。
    齐小观明知二人并未有过太大争执,相府密室中甚至彼此舍命相护,怎么着也不像即将绝裂的模样。欲待从中说合,向宋昀提起,宋昀道:“你师姐并不愿意朕亲近,朕又何必讨她嫌?”再去问十一,十一沉默许久,才轻叹一句:“小观,我昨晚又梦到泓了……”
    齐小观竦然而惊,再不敢相劝。
    有些真.相从不揭露,但不代表他们并不知情。
    他和宋昀、十一都很亲近,且凤卫耳目众多,很多事便更容易看得分明。
    韩天遥抛开战事抗旨回京,显然下定决心要弄清湖州之变的真.相,后来敢密见宋昀,必是有所依恃。可他偏偏悄然离宫,又在相府悄然相救帝后,临走时更在太子陵前为宋昀洗脱嫌疑,并与十一划清界限……
    齐小观向来聪慧,又清楚维儿的真正身世,对韩天遥前后态度转变的原因隐隐猜到了几分,却不敢跟师姐提起。
    他更不敢告诉师姐,察觉听命于宋昀、于天赐的红绡和聂听岚的失踪有关后,他暗中安排眼线监视于天赐,意外发现于天赐秘密约见韩天遥,韩天遥放手离京绝对与此有关。
    十一已是宋昀名正言顺的贵妃,维儿更是皇子,若闹得大了,被人揭穿身世,十一母子、南安侯固然不必说,怎么看都是死罪,连宋昀自己都可能走到极尴尬的境地,凤卫也会随之动荡。说了不过平添烦忧,又何必提起?
    湖州之变到底真.相如何,十一让他不必查下去,其实早该心知肚明;而韩天遥离开的真.相,她虽未追查,当真全无察觉?
    她的病势时有起伏,太医说得最多的,便是此症受心境影响极大。她到底昨晚梦到宋与泓,还是每晚梦到宋与泓?又或者,梦到的远不止宋与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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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宋献太子忌日。
    十一一早令人备好车马,待宫人将维儿从仁明宫抱回,便启程前往太子陵。
    刚出宫门不远,却见大道上沙程滚滚,竟奔来大队人马,拦住十一等车驾。
    十一诧异,剧儿忙上前问时,却听领兵的殿前都指挥史恭敬道:“请贵妃稍等,皇上很快便到。”
    片刻后,便见宋昀一身便装,在六七名禁卫随侍下,匆匆骑马而来。待抬头看到十一母子,紧绷的面容才松了一松。
    他跳上十一的马车,也顾不得掸去一身风尘,先将维儿接到怀中抱了,方坐到她跟前,问道:“去太子陵?”
    十一盯他一眼,“嗯。皇上不是去上朝了?”
    宋昀冷淡道:“我让大臣散了,先来找你。”
    他面庞发白,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抱着维儿的手有些颤抖,显然赶得极匆忙。
    十一便不说话。
    宋昀果然伴着十一前去太子陵,待见得祭品齐备,这才神色稍霁;待傍晚时一同回宫,已能含笑哄维儿入睡了。
    祭毕回宫,宋昀随她径入了清宸宫,将睡着的维儿放入摇篮中,才向十一说道:“下回若是出宫,告诉我一声,我陪着你。”
    十一问:“回琼华园也需告诉你?”
    宋昀紧张了一整日,临时找来的便服已有了褶皱,模样也有些狼狈,却固执地说道:“既然病了,便不许出宫!更不许带了维儿出宫!”
    “皇上匆匆下朝赶上我,便是怕我带维儿一去不复返?”
    289 孽,青城兴废(四)【实体版】
    “或许……或许……”宋昀不确定地看着她,“你其实并不在意还能不能和南安侯在一起,只是……不想和我在一起?”
    宋昀几乎敢断定,韩天遥在边疆已数月,从没有联系过十一。
    但他听闻十一带了维儿离宫时,那种下一刻便可能彻底失去的恐慌如毒蛇般将他攫住,让他在顿了片刻后,立刻抛下满殿静听聆训的大臣冲了出去撄。
    十一却已听得眉眼冷了,“阿昀,我从不记得,你是这般爱猜疑的人。偿”
    以他的性情,他本不该有如此重的猜疑之心,——除非他曾经做过些什么,让他自己无法安心。
    宋昀也不答十一的话,只缓缓道:“你可以否定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但你不许离开我,绝不许……否则,我也想不出我会做出什么来。”
    他的声音有些颤意,并不像威胁,反而有掩都掩不住的萧索和伤心。
    十一低低地咳着,目光扫向书案上一直摊开的舆形图。
    楚兵一边向北推进,一边的确已在有意识地防范东胡可能的进逼。但主力兵马前往中京的步伐并未停止。
    中京,除了是大楚的故都,还有十一生父的遗骨。
    宋昀走到摇篮边,将维儿露在外面的手掖入小棉被中,向宫人吩咐道:“待皇子醒了,便送福宁殿去,别让他扰了贵妃休息。”
    宫人忙应了。
    宋昀正往外走时,却听十一说话了。
    她平静地说道:“皇上放心,我不会离开你。处理完我该处理的事,你待我的情意,我便用这一世的老死深宫相报,如何?”
    宋昀蓦地回头看她,她却已低咳着走向床边。
    银烛高照下,鬓发间的星星霜白灼得人眼底发涩。
    明明秋高气爽,可清宸宫里隐隐又有不祥的血腥味在浮动。
    宋昀快步离开,胸腔却已堵得发闷。
    费尽心机,涂亮自己的天空,又试图去将她的天空涂亮,他是如此地努力。
    可为何他们的天空似乎越来越灰沉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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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秋冬之际,东胡人在三峰山击溃魏军大部分主力,大楚亦兵分数路,夺回泌州、邓州、均州等地,但距离中京尚远。韩天遥、孟许国等主将等商议后决定转道往东,先拿下蔡州、颍州,中京这个烫手山竽便留给东胡人去攻克。谁知这时朝中传来密旨,令他们领精兵行往中京,伺机行.事。韩天遥等虽是意外,使臣却悄悄告知,帝妃已微服前来北方,希望能看到诸将攻入中京,一雪前耻。
    说的是帝妃,而不是帝后,显然来的是宋昀和十一。
    宋昀不会武艺,闻得柳贵妃病情并不稳定,一直服药调养。
    难道就为宋昀想雪耻,十一便抱病相陪?又或者,心怀天下的那个,依然是十一,宋昀盛宠,所以不惜以帝王之尊亲涉险地,跟着她跑北方来了?
    孟许国尚有异议,踌躇着要不要上奏本劝宋昀改变主意时,韩天遥已去点选精骑,预备前往中京了。
    帝妃和谐,他这个不相干的人自然是多余的。他只需尽一个臣子的忠诚,并不需要面见帝妃;而那两位想来也不会愿意见到他。
    中京附近还在魏军掌控之下,且还有不少实力将领正整顿兵马驰援魏帝,可谓危机重重,宋昀等至尊至贵,自然不能前往。
    那么,他去吧!
    至于能否攻下中京,其实暂时不必想得太多。
    归丘、蔡州等地还掌握在魏人手中,东胡人的铁骑则将中京以西以北的地区踩踏得七零八落,便是重兵攻下中京,一时也难以持久。但如果能借此哨探哨探中京附近山形地势和各处兵马分布状况,也是件好事。
    但东胡人的步伐显然比预料中还要快捷。
    韩天遥所率三千精骑还未赶到中京,斥侯便传来东胡占据中京的消息。
    驻扎下兵马,韩天遥便走到天清寺外的高台上,按着龙渊剑向西北方向眺望。
    身后,赵池正低声向他禀报:“魏帝御驾亲征,中京百姓都期望他能打几个大胜仗呢,谁知连着大败,如今溃不成军,也不知逃往哪里去了。”
    韩天遥低叹道:“算他逃离方位,应该渡过河水,前往归丘去了。归丘自古便是东部重镇,平时商贾云集,战时兵家必争。当日高宗皇帝从魏人追击中逃脱,便是在归丘即位为帝,后来渡过江水,在江南延续了咱们大楚国祚。如今这位楚帝若不曾糊涂到家,应该会先在那里落脚。”
    赵池道:“他逃得快,可惜苦了城里那些百姓!噢,似乎皇家那些金枝玉叶更惨。左丞相崔力逼着两宫皇太后降了东胡人,魏国皇宫和诸皇亲权臣的府第金珠财宝被搜罗一空,连崔力自己家都被洗劫得干干净净,娇妻美妾全成了东胡人的胯下玩物。今日得到消息,东胡人已将皇室宗亲和宫中后妃公主们五百余人押往东胡都城。不过……应该有许多人无法活着走到那里了……”
    韩天遥鼻中仿若有血战和屠杀后的腐尸气息飘拂,低低一声喟叹,“东胡人的手段,不会比魏人仁慈。”
    赵池道:“为安定民心,东胡人没在城里处置他们;但昨天一出城,就把魏国所有皇族男子全部砍杀于路边,而那些尊贵的后妃公主们……成了东胡人的奖赏,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轮.暴……据说很多女人没能捱到今天早上。想想那些金枝玉叶几时受过这种凌虐?不少公主还没成年呢,着实残忍!估计这一路上日子都不会好过,不知有几个能活到东胡都城。”
    韩天遥道:“你可知他们残害魏国宗室的地方是哪里?”
    赵池怔了怔,“只听说东胡主帅束循在出城不远的地方候着。”
    韩天遥道:“是青城。”
    “青城?”赵池猛地想了起来,“当日徽景之变,魏人掳走怀宗皇帝和大楚三千宗亲,也是经由青城,押往魏人当年的都城上京。”
    那是一段大楚君臣不肯细细回顾的历史。
    三千后妃宗亲,连同怀宗皇帝,一路遭受羞辱凌虐。未嫁的年少公主们不堪摧残,一个接一个夭折在前往上京的路上;侥幸活到上京的,或被发入洗衣局,或辗转于靺鞨王侯之手,多有被活活折磨至死的。
    怀宗皇帝连自己都保全不了,自然顾不上妻妾子女。不知他受尽屈辱,写下“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这等痛彻心肺的词句时,有没有想起他重用奸臣、搜刮“花石纲”以及每数日必御一处.女的丰功伟绩?
    百里风霜空绿树,百年兴废又青城。
    回首仿佛并未经历太多年月,当日对楚人施暴的靺鞨人,一转眼也被东胡人如此凌暴。
    可远眺着那处漆黑的城池,连赵池都全无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轻声道:“东胡目前对大楚还算友善,皇上才答应联合他们一起剿灭魏国。也不知他们会不会遵守承诺,在将中京交还给我们。”
    韩天遥道:“前门驱狼,后门进虎,中京没那么好收。如今东胡士气正盛,魏帝也不会甘心就此落败,必定在归丘、蔡州等地重整旗鼓。我等孤军深入,不宜轻举妄动,平白惹来杀机。咱们先退,联系孟将军准备合围许州吧!”
    行军之道,不可错失良机,亦不能莽撞冒进。若北魏与东胡再有几场激战,耗去双方元气,于楚军着实是有利无弊之事。
    赵池随韩天遥行军许多日子,行.事也渐渐稳重,闻言连忙点头,又叹道:“若说青城之事是魏人当年的果报,不知如今东胡人的果报又在哪里?”
    韩天遥心头有什么抽了下。
    在血与火的煎熬中模糊的一切,似在瞬间被击破开来,--就如每个午夜梦回时的惊痛和孤寂。
    距离他和十一最后一次见面已有半年光景。
    分别之时,他曾言世间善恶终将有其果报。撇开往事不说,为将者以杀戮为业,纵然一路为国建功,也不是积累福荫之举。唯盼所有果报,只报应于他一身,不会牵涉已在深宫中觅得幸福的那位,不会牵涉他出世即患弱疾的娇儿。
    或许,这没有尽头的煎熬,于他已是最残忍的果报。
    290 寂,冷月铁骑(一)【实体版】
    他转头看向赵池,声音有些哑,“传令后留意陈旷。他似乎对打回中京很是热衷,只怕未必愿意领命。”
    赵池忙应道:“是!不过陈大哥虽急于回中京老家,倒也不是鲁莽之人,侯爷待他也好,他断无不领命之理。”
    韩天遥待陈旷好得其实已让赵池有些嫉妒撄。
    陈旷虽不是郦清远弟子,却也是少年时便被精心培养,是凤卫骨干之一,兼具勇武和谋略,但韩天遥常将他留于自己身侧,极少安排他前往危险之处。几次韩天遥遇险,陈旷不惜性命救护,竟也立了不少功劳,升迁很快。
    韩天遥漆黑如夜的眸子凝望远方,好久才低低一叹,说道:“若他在京城,虽不能立战功,却是宫中近侍,未来功名利禄不在话下。特地赶到战场上冒险,必定……有其原因。偿”
    陈旷父祖虽是中京人氏,他自己却出生于别处,不该对中京有太深感情。但十一将他送到韩天遥身边时,却明白无误地提到了中京。
    或许,还是与中京有关?
    赵池早知雁山来历,忍不住问道:“侯爷,你是不是还记挂着朝颜郡主?”
    韩天遥眉峰一皱,飞快答道:“没有。我都快忘怀她了。还有,她早已册封为妃,是皇上的柳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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