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单于三思啊,这两万人马是我部仅剩的战斗主力了,若是再折进去,北匈奴就要灭绝了。”几个老臣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郅支,“不如我们向西迁徙吧,大食、大秦、奄蔡幅员辽阔,物产丰富,以匈奴的铁骑肯定能在那里立足的。”
    郅支不耐烦地挥手,语气狠厉:“我主意已定,尔等无需多言,不杀狐鹿姑难消我心头之恨,怕死的可以躲到一边。”
    诸人被他嗜血的样子吓得瑟瑟发抖,全都不敢再吭声,只拿眼神向陆吾示意,希望他能替他们求求情。陆吾浅笑,走到郅支面前站定:“单于言之有理,狐鹿姑奴颜婢膝,天天围着刘蝉衣的裙摆打转,早已背叛匈奴一族,理应人人得而诛之。”
    听他如是说,郅支阴沉的黑脸顿时雨过天晴,拍着他的肩膀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左贤王是也。你说得很对,南匈奴背叛祖先族人,人人得而诛之。”
    “众将士听令,汝等原地休整,待漠北主力前来增援,我们一鼓作气攻下漠南。”
    经过大小数次战役,匈奴族早已元气大伤,现在还要同室操戈,只怕是离亡国之日不远矣。老臣子们相互对视一眼,均默默垂下头,摇头叹气。
    陆吾却是微微笑了。
    郅支攻打狐鹿姑,作为女婿的魏无恙不可能见死不救,到时候三万匈奴铁骑以逸待劳狙击魏无恙一万人马,绝对稳操胜券。
    等他抓到魏无恙,他一定不会让他那么痛快地死。他一定要把渔阳那晚他和刘芳洲加诸在他身上的事,当着他的面做一遍,让他也尝一尝心上人被人当面玩.弄的滋味。
    至于他的病,他一点都不担心,他相信只要他重新碰到芳洲身子,他就会像以前一样不治而愈。要知道,在碰见刘嫮之前,他可是病了很多年的,最后不也是被她治好了么。
    这一回,他一定要将芳洲好好禁锢在身边,带她隐居世外,跟她生儿育女。待他们行将就木,他还要请匈奴的萨满大神做法,将他们的魂灵绑缚在一处,让他们生生世世做夫妻。从今往后,她再也摆脱不了他,他也不会再弄丢她。
    郅支在小城等了整整一个月,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漠北主力,但是并非当初留守的两万,而是只有一万人马。
    “怎么回事?人呢?”他对着下属疯狂咆哮,“你们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另一万人去了哪里?”
    下属亦红了眼眶,瓮声瓮气道:“单于,是魏无恙,他夜半突袭,王庭被他付之一炬,阏氏、王子、相国、当户全都被俘了,就连我们这一万人马也是拼死苦战才杀出包围圈的。”
    “可恶!”接连的打击终于令郅支失去理智,他抽出马鞭疯狂鞭笞跪在地上的一众下属,“噗噗噗”皮鞭声声入肉,下属们的衣裳都被他打破了,个个皮开肉绽。
    没有一个人敢躲,也没有一个人敢劝,陆吾的眉头更是皱得死紧,都说魏无恙用兵如神,现在看起来似乎还真有两下子。先是在云中半路伏击,后又千里奔袭北匈奴大本营,不知他的下一步又会做些什么?
    “单于,此地不宜久留,汉人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还是赶紧撤吧。”陆吾心下有些不安,也开始劝说郅支。
    郅支双眼通红,拔出弯刀:“我不走,匈奴只有战死的男人,没有逃跑的懦夫。”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的的歌声在城外响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个匈奴士兵满脸惊恐,失声大叫:“是魏无恙,是魏无恙来了,他来找我们索命了。那天他在北王庭就说过,不论天涯海角,他一定要将我们赶尽杀绝,用我们的血祭奠阵亡的兄弟……”
    “混账!”郅支走上前一巴掌打在士兵脸上,但却止不住更多的人面露惊恐之色。
    从北王庭逃出来那夜,他们可是亲眼目睹过魏无恙到底有多么恐怖的。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到处都是鲜血淋漓,他和他的军队像杀红了眼的恶煞凶神,不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火光把
    他英俊的脸庞映得斑驳、陆离,他横刀立马,满身煞气,活脱脱一个为复仇而来的勾魂夜叉。
    “杀杀杀!”
    地动山摇的呐喊声令人胆寒,放眼四望,到处都是黑压压的玄甲军,漫山遍野,不计其数。万人之中,一个年轻将军尤为夺目。一袭黑甲,目光炯炯,高大身躯挺拔魁梧,两条长腿张力十足,自信又从容。
    “他果然还是来了!”陆吾喃喃自语,一颗心止不住往下沉。隔着老远,他都感受得到魏无恙无处不在的目光,牢牢锁住他,冰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这一次,郅支也学张掖和武威两地守军闭城不出。但不出十日,他就扛不住了,两万张嘴和马匹,没有粮草,只能等着饿死。
    有些人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开始偷偷杀马吃,被郅支知道以后直接斩首示众。
    马是匈奴人最好的朋友,尤其是战马,更是进取精神的象征,除非年老体弱的马匹,否则绝不允许随意斩杀,吃马无异于动摇军心。
    因郅支的高压政策,城里安静了两天,到第三天军心再次浮动。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来流言,说单于只顾自己,每天酒肉不断,吃不完的还要倒掉,却不许士兵杀马,根本就是不管他们死活。
    有人偷偷跑到专门给单于做饭的火房去看,屋里果然摆满了鸡鸭鱼肉,士兵们这下可炸了。他们本来就不是自愿追随郅支,而且大家在漠北定居得好好的,是他非要一意孤行南伐,结果五万主力,短短数月就白白葬送三万,哪有这么无能的国主?
    “走,杀马去!凭什么他一个人大鱼大肉,我们就活该饿死?”
    “对,杀马去!就他金贵,我们都是贱民,都是蝼蚁!”
    “宁做饱死鬼,不做饿死汉!”
    ……
    群情汹汹,磨刀霍霍,无数战马倒在地上。等郅支得到消息赶来时,军中已经起了哗变。
    “不好啦,汉人往城里射火矢了。”
    一声惨呼,无数带着火舌的弓箭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随着塞外狂风四处飞落,照亮了小城每一个角落,也照清了城里每个人脸上的恐惧。
    他们今天要被活活烧死在这里了。
    “咱们开城门逃命吧。”不知谁吼了一嗓子,马上引起强烈共鸣,无数的人涌向城门,争相恐后往外挤。然而,城门一打开,他们就后悔了——
    “冲啊!”成千上万的玄甲军整齐地立在城门外,待城门一开,一起催马上前将奔涌而出的匈奴士兵踩了个稀巴烂。
    因为没有马,匈奴的人防守既低效又脆弱,汉军铁骑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小城俨然一座人间炼狱。
    郅支两万人马在魏无恙三万军队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汉军如入无人之境,砍菜切瓜般轻松杀敌,到最后,连郅支本人都被俘虏了。
    “来人,上美酒。”魏无恙英姿飒爽,豪迈大笑,开心得像个孩子。
    一车葡萄酒被人推到三军阵前,他跳下马逐一打开每个坛盖,随手将葡萄酒倒进城中的泉水里,霎时酒香四溢,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会心的笑容。
    “大司马威武!大司马威武!大司马威武!”雷奔电泄,震天动地。
    “先前我与诸君许下承诺,凯旋之日要与尔等一醉方休,来吧,兄弟们,让我们满饮此杯告慰英烈,干。”
    众人重复魏无恙的话:“满饮此杯,告慰英烈,干!”
    酒不醉人人自醉。那一刻,劲风很急,斜阳很寒,但每个人心里都是热乎乎的,以致于多年以后再回忆起那个片段,仍是念念不忘。
    一生能从一次军,能报一次国,能遇上一位好将军,这样的经历足够作为茶余饭后的故事给子孙后代讲一辈子。
    魏无恙,这个传奇人物虽然自那一战后就不知所终,但他的名字,他的事迹,永远不曾被时光遗忘,而是深深地镌刻在边关每个人心里。连同那个因他而命名的地名——酒泉,一起载入史册,永垂千古。
    第94章
    “大司马,此次出征俘虏三名匈奴裨王和王后,单于阏氏、王子三十人,还俘获匈奴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共四十人,合计杀敌五万整,我军阵亡五千人。”
    “战神!战神!战神!”
    三万人以损失五千人的代价杀敌五万,还俘虏了这么多重量级人物,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三军将士像疯了一样,红着眼,兴奋嘶吼。
    魏无恙也特别高兴,潇洒地一撩战袍,长腿跨上战马:“班师回营!”
    众将士齐刷刷跨上战马,甲胄撞击之声数里可闻,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豪情:“大司马凯旋,回营咯!”
    ……
    “大将军,大将军,大司马大捷,全歼敌军,凯旋而还。”副将兴奋地撩帘而入,打断了内里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
    “好小子,我就知道他能行。”赵破虏哈哈一笑,起身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前顿住,回头朝刘炽亲信挤眉弄眼,“老匹夫,老色胚,这回总该心服口服了吧?”
    亲信一张白白的胖脸涨得通红,见魏无恙凯旋,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一字一句道:“老不死的,你给我等着,待我回朝非参得你里裤不保。”
    “里裤算什么?你要我把犊鼻裤都给你,就是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赵破虏轻蔑地扫了一眼他身下,大笑而出。
    “无耻、下流、伪君子……”亲信恼羞成怒,遇上赵破虏,他才知道什么叫斯文败类,边关数月,激得他将一辈子的脏话说尽了。
    赵破虏一见到魏无恙,就笑着捶了他一拳。
    “可以啊,臭小子,你这一战足以彪炳青史了。”
    魏无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色道:“大将军就别取笑无恙了,没有您何来今日的我?您对无恙既有父子之谊,又有栽培之恩,无恙会一辈子感激您。”
    “臭小子!”赵破虏忽然红了眼眶,又捶了他胸口一拳,“大喜的日子,你偏要说些扫兴的话,你我有过命的交情,说这些就太见外了。走,陪我喝酒去,咱们今天只叙旧情,不谈军务。”
    “好。”魏无恙也红了眼眶。
    刘嫮为他打开一扇通往新生的大门,赵破虏便是这门后的接引天神,栽培他、教导他、爱护他、信任他,他用铁汉柔情塑造出一个全新的魏无恙,一个放下执念、舍弃小我、从容报国的少年将军。
    如果没有芳洲,他会追随他一辈子。
    “无恙,记得当初你刚来军营那会儿,不爱说话,独来独往,浑身都是刺。可我就是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身上那股劲儿,不妥协、不服输、不认命,一看就是胸中有沟壑的可造之材。我当时还在想这要是我儿子,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大将军,在无恙心里,您就是无恙的父亲。”
    魏无恙数度哽咽,赵破虏的一生全都奉献给了别人,爱人、朝廷、军营,唯独没有他自己。身居高位的大将军,不爱色不贪财,年过四旬膝下犹虚,这样的男人怎不令人肃然起敬?
    跟他相比,他只能算自私。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爱人别嫁,更做不到让她苦等无数个寒暑,天地转,光阴迫,他只想与她共渡每一个朝夕。
    赵破虏泪中带笑,连连颔首:“好,有你这么个儿子,我真的做梦都要笑醒。”
    “笑什么笑,你儿子我不是在这儿嘛。”一道不悦的声音打断二人谈话,循声望去,郝贤黑着脸出现在门口。他移开目光,别别扭扭,“只要你好好对我阿母,我自然会对你好,我的孩子也会孝顺你。”
    “好,一言为定,我就等着萆荔肚里的孩儿喊我一声大父。”赵破虏与魏无恙相视一笑。
    “无恙,你什么时候动身?我送送你。”郝贤把目光转向魏无恙,眼角湿润。
    魏无恙无奈扶额,劝道:“阿贤你别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我们以后又不是再也见不着。”
    “想见一面哪有那么容易?”郝贤红着眼指责,“魏无恙,你说你是不是傻?放着好好的大司马不当,偏要躲到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还要给人当牛做马。情情爱爱就那么重要,连兄弟都不顾了?”
    “阿贤,人生苦短,我已经与你相守了十一年,剩下的时间该交给腓腓了。你也收收心,与萆荔公主好好过日子,她是个好女人。”魏无恙笑着插科打诨。
    郝贤满不在乎,痞笑道:“好女人怎么了,满大街的好女人一抓一大把,个个都比她温柔,哪像她跟个母老虎似的。”
    “谁教你爱她呢。”?魏无恙一句话点中七寸,郝贤如同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大公猫,马上跳了起来。
    “我爱她?哈,太好笑了,我会爱那个咋咋呼呼、胸无点墨、一无是处的野蛮女人?”
    魏无恙无视兄弟炸毛,幽幽道:“当初是谁霸王硬上弓,又是谁主动求亲,还是谁新婚不足一月就造出了小崽子?”
    郝贤不甘示弱:“那、那、那是你无能,成婚大半年才怀上孩儿,哪像我百发百中。”
    “是……吗?”魏无
    恙眼风扫过某人下身,凉凉发问,“敢不敢比试一下?”
    郝贤回望了他下肢一眼,在心里默默比较了一下,想起他那次在野外沐浴的事,以及他“□□第一伟丈夫”的称号,愣是半天不敢点头。
    “哈哈哈……”
    赵破虏明里暗里替这个不省心的继子兜了不少事,见他吃瘪尤为解气。刚想跟着损两句,忽然就顿住了。
    郝贤发呆的样子,跟他母亲如出一辙,看着就教人稀罕跟欢喜,赵破虏不由软了心肠,改为揉他的头发,笑骂:“小呆子。”
    男人头,女人腰,那可都是禁地。郝贤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摸头,马上就恼了,跳脚反击:“你才呆呢,你全家都呆。”
    赵破虏:“……”
    好想揍这个皮小子啊,不知道长公主知道了会不会跟他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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